“道法自然,随心而动。丹丘如今心如止水,已无意婚娶。”许仙知道公孙佳人的性情,觉得还是直接说开比较好。
他向公孙佳人揖首躬身致歉,平静道:“公孙道友,此番是元丹丘的不是。我们和离吧。”
公孙佳人的眼眶更红了,表情滞住了几息,然后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可佳人的心一如当年初见相公时,并无更易。”
许仙沉默了下,淡淡道:“你有,就在茅山上,洞房花烛下时。”
如果许仙想要关注,那么他甚至连一滴水滴里蕴含的极微细“情绪”都能清晰体察出来,何况公孙佳人从来不是一个会隐藏情绪的女子。
许仙其实能理解公孙佳人当时的震惊乃至恐慌、惶然和退缩,无论哪个女子突然知道自己“青年才俊”的新郎其实是一个长生了数千年的怪物时,都可能会生出想要跑开逃离的念头的。
许仙能理解,但不表示他愿意平静接受娶生出过这种念头的女子为妻。
夫妻本就该不离不弃,许仙死不能与妻同葬已经是心有愧疚负担,既然公孙佳人心意也不是特别坚定尚可动摇,那又何必勉强?
许仙这句话一出口,便如一把锐利的刀割破了两人之间的空气,公孙佳人如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气势明显弱了一大截。
许仙看着她有点泫然欲泣又拼命忍住的样子,淡淡道:“你喜欢的人是元林宗,只可惜元林宗只是我的一个幻影而已。你所追逐的只是一个幻影。”
许仙再次向公孙佳人揖首躬身致歉,平静道:“终究还是我的不是。公孙道友,我们和离吧。”
……
天宝元年(公元742年)秋,兴致冲冲的李十二终于赶到了长安,入宫面圣。
当今天子既出于对道门元丹丘的重视,又为了做足求仙问道、礼贤下士的戏,亲自下阶迎接李十二,如同是见了绮、皓(指商山四皓,汉代着名贤人)。
李隆基甚至用七宝床来赐食,亲手调和羹汤来给李十二吃,然后把李十二封为翰林待诏,也称翰林供奉,可以自由出入翰林院。
何谓翰林待诏、翰林供奉?
早在汉朝,皇帝可以不受限制地召见有一技之长的人,称之为待诏。唐朝初年,延续了这种待诏传统,召见的人,既有朝廷命官,也有布衣百姓。
当今天子继位后,正式建立了翰林院,容纳待诏之人,号称翰林待诏或者翰林供奉。
翰林院成立后,对翰林待诏的能力要求水涨船高,除了有才学或者是一技之长以外,还要有相当高的政治能力。进入翰林院的第一批人,不少人成为了日后的名儒大臣,比如张越,陆坚,张九龄,徐安贞等等。
那时翰林院里的所谓翰林待诏、翰林供奉实为同一官职,都是在皇帝左右,待皇帝吩咐,替皇帝办事。这些翰林供奉里,有“文章之士”,也有“僧、道、书、画、琴、棋、数术之工”。
到了开元二十六年,在翰林院之南天子建立了学士院,并设置了“翰林学士”,专门负责给皇帝起草诏书,甚至属对国策。
可以说,在开元二十六年以后,“翰林供奉”除了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外,还有文学侍从之臣,而“翰林学士”是参与国家大事“专掌内命”的文人重臣。
相比较参与国家大事、需要丰富政治经验的“翰林学士”,“翰林供奉”这一官职,在入职时,可以说是毫无官职的处士。
李十二在天宝初年二入长安时,做的是“翰林供奉”一职。主要是作为皇帝的文学侍从,待在翰林院里,听候皇帝下诏,或帮助起草些文书,或回答皇帝的咨询,或侍候皇帝宴游,做些点缀太平的诗文。
这一点,一心为官的李十二在赶来长安的路上已经打探好了,虽然和他想象中经邦济世、宰执天下的雄心壮志差距极大,但是李十二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会很快受到重用的。
而且面圣时天子超乎寻常的热情和优待更让李十二热血沸腾,激情汹涌。
因此面圣出来,李十二就找到了老友许仙,表示要和他喝个通宵达旦庆祝。
“十二兄,恭喜如愿。”许仙和李十二坐下后,公孙佳人也款款落坐许仙左侧,对着李十二道。
“多谢公孙姑娘。”李十二和公孙佳人也是老相识了,也约略听说过一些她和许仙的纠缠故事,此时见公孙佳人坐在许仙身边,隔了些距离,既不亲密也不生疏,便有点奇怪两人当下的关系,不由得有些疑惑向许仙挤眉弄眼。
“李相公,我是公子的侍女梨涡。常听公子说起李相公,今日得见,果真是谪仙人物!难怪您能做我家公子的好友。”
一个娃娃脸的青衣侍女给三人放好酒菜碗筷后,落坐到许仙的右侧,大眼睛好奇看着李十二道。
虽然侍女的话略有些大胆无礼,但李十二本身就不拘小节,倒也不在意。
只是他注意到这侍女靠着许仙比公孙佳人更近,气质也非同寻常,便更有点心下惊讶。
李十二忍不住望着许仙,开好友玩笑道:“我原还担心丹丘兄在这长安城里孤独烦闷,因此一路马不停蹄赶来。不曾想你在此左拥右抱,真是快活得很。”
此话落处,李十二只见公孙佳人和那娃娃脸侍女对视了一眼,又互相别过了脸去,公孙佳人剑眉一挑,娃娃脸侍女嘴巴一嘟。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晴朗无云、星光璀璨的夜空突然发生了变化。万里晴空之上,原本稀疏的几朵白云开始迅速聚拢,层层叠叠,如同浓墨重彩的画卷在夜空中展开。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密,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它们,使得整个天空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夜空中,星光开始被云层遮挡,原本明亮的星辰逐渐变得模糊不清。随着云层的不断拢聚,整个天空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幕布笼罩,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压抑和沉闷。夜空中的光芒逐渐消失,长安如入暗夜。
许仙有点无奈地干咳了一声,看着口无遮拦的李十二,道:“李兄莫要口嗨胡吣,得罪公孙姑娘和,和我家侍女的话,怕李兄要霉运当头。如今这两位聚在此处,便是天子陛下也是战战兢兢,惴惴不安,生怕这座长安城被拆了。”
李十二不太明白老友的意思,但他注意到许仙干咳后公孙佳人眉目柔和了下来,那青衣侍女也浅笑露出两颗梨涡。
而此时天空中密布的乌云也突然散了,长安的夜晚重新变得美好而安静。
李十二再看着公孙佳人和老友元丹丘似是二十余载未变的容颜,再瞄了一眼那个气质不太像侍女的侍女梨涡,心有所悟,瞬间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