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要求的时间太仓促,饶是陆娉婷也订不到头等舱。凌霄和方正坐在普通舱里,他修长的身躯折叠得厉害,却仍一脸微笑。满舱都是喧哗的孩子们在说笑打闹,他出神地看着,低头问方正说,“你儿子多大了?”
“都高中了,我爸妈侍候着呢,叛逆期。”
旁边一位太太热情地答话,“哎呀这位先生真幸福,熬到儿子念高中呀,我都要羡慕死了!我儿子也高中了,可是我瞎折腾,还生了这么个小的,受罪呀。”
她帮忙给里面的二人搬着空姐递来的饮料,开始抱怨昨夜起来为怀里二胎宝宝换尿布睡不好。
方正对育儿经可没什么兴趣,敷衍着点头,专心看窗外的风景。凌霄却微笑着耐心聆听,不时安慰陌生太太,这让女人对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大为赞赏,不迭地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
方正没好气地插话说,“女士,凌先生有太太的,不用劳驾介绍。”
女人一听更有兴致了,“凌先生,那你怎么没带太太一起出来旅游?”
“噢,她自己去旅游了。”凌霄倒也不生气,淡淡地笑着回答。
“凌太太真幸福,竟然可以独自去旅游不用照顾孩子。我去哪里都要抱着这大砖头,如果可以重新来一次,我坚决不生了。”
方正连忙转过话题对他说,“我已安排好车辆,出了机场就让贺队长直接开车去见她吗?”凌霄点点头,转头看着即将降落的槟城机场出神。
她终究没有改成“金霜云”,办理入院手续的名字还是世人熟知的“秦霜云”,所以看管她的医生护士没有一个未从八卦周刊上读过她的传奇创业和悲情陨落。方正很容易就问到她的房号,登记处的女人扔了本子让他登记访客名称,他看了看凌霄,凌霄点点头,他便写了“凌先生”三个字。
女人接回本子一看,惊呼起来,仿佛看到了又惊又喜的爆炸新闻,抬头看着方正说,“你就是病人日夜念着的凌霄?”
方正尴尬地说,“不是,我哪有凌先生那么英俊潇洒。”
女人失望地向后一靠,“那你乱写别人的名字干嘛,害我空欢喜一场。要出示身份证明文件核实,乱填名字糊弄我是不能进去的。”
凌霄微微一笑说,“他不是,我是。”
“啊!”女人这才打量眼前这个高瘦英俊的男人,拼命点头说,“对,依稀就是这个样子,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太帅了,我们就盼着不知几时能见一回真人。”
“女人都这么花痴。”方正没好气地笑了。
“不怪我们花痴,病人每天都提这个名字,说他如何好,如何爱自己,我们听得悠然向往。”
凌霄心里有点难过,点头说,“那我们可以进去看他了吗?”
“可以,可以。精神病院小路很多,病房分布复杂,让我带你去。”女人满心欢喜地站起来,走到凌霄身边引路去了。方正嘿嘿地暗笑,和贺世锦他们远远跟在后面。
迂回曲折地走了十分钟,终于来到一处小角落的房间,一推开门,就见到秦霜云一身白色病服坐在椅子上发呆。护工走上去给她穿上一副长袖罩袍,袖子连着手臂绑在身后,扶着她走向探视室,回头对凌霄说,“凌先生,就在旁边,请跟我来。”
凌霄看着缓缓迈步的秦霜云,一阵心酸。
护工和登记处的女人却兴奋地低声交谈,来到旁边一个光亮的大厅。方正他们站在厅外没进去,护工安排迷迷糊糊的秦霜云坐下,哄她说,“你不是总提着凌霄吗?他来看你了,你看看认不认得他?”
秦霜云对医护人员略有辨识,听她说完转头打量凌霄,咧嘴一笑说,“骗我,凌霄这辈子也不会来看我的。”
凌霄问护工说,“她不认得人了吗?”
“嗯,情况挺严重,还有一定的攻击性。除了知道我们几个是派饭喂药的之外,谁也不认得了,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抓人打人。所以你来探视只能让她穿这样。”
“她妈妈呢?”
“也被收进来了,情况没她厉害,住在轻症区,那里病人有自由活动的空间。”
凌霄没想到秦霜云被刺激得如此崩溃,抿着唇一阵心酸,“她现在的监护人是谁?”
“还有谁,一个也没有了,她妈妈也没有民事能力。”
“好的谢谢,我想单独和她聊聊。”
护工答应了,转身出去掩上门。凌霄蹲下来看着秦霜云的眼睛,她的长发早已被剪成短发,皮肤粗糙干裂,散涣的眸子浑浊得常常聚不了焦,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惊艳了时光的秦小姐的影子?
“霜云,我来看你了。霜云,看看我,我是凌霄。”
“你不是凌霄。凌霄没有白头发。”
“噢,你看得真细致。”凌霄呵呵地摸着两鬓,“我自己也没留意白头发呢。”
秦霜云嘻嘻一笑,“对了,你只知道我叫霜云,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凌霄摇摇头。
“我姓金了,你要叫我金霜云。要是见到凌霄,跟他说我改名了。我怕他找不到我。”
“我就是凌霄,我来看你了。”
“你不可能是他。凌霄最爱我了,他每晚都要搂着我才能睡。”
凌霄没想到她疯了以后惦记的竟是两人缠绵恩爱的时光,想到刚才护工说她逢人就提自己,怕不是已没什么私隐了,不由得脸上一红。
“你还记着他干什么,忘了他,忘了以前那些事。”
“我宁愿忘了金慕田,也不会忘了凌霄。我爸爸和天下间的坏男人一样喜欢骗女人。我后来也骗过很多男人,和他们喝酒睡觉,要了很多很多钱,但不爱他们。我心里只有凌霄。”
凌霄心里痛得无法呼吸,抬头望着天花板忍住眼泪。
“如果不是要给金慕田胸口上撞断过的骨头报仇,我也不会找人去撞凌霄。你信我,我不知多爱他,每晚我都梦见他回来。”
“我信,我信……”
秦霜云絮絮叨叨地说着旧日的恋情,如何被他从瑞士滑雪场一直抱着滑下,如何在他怀里浸入热暖的京都温泉里接吻,如何放弃了投标帮她拿下枫叶,如何被撞倒后被戴德抱着冲去医院……每件久远的旧事从埋葬的深土里重新被掘了上来,尘土满面,鲜血淋漓,听得凌霄满眼雾水。
她还在喃喃回忆着,突然惨笑一声说,“可是他不再爱我了,我害死赵榷,他永远不会原谅我。”
凌霄忍住心里酸楚,正想说“我早已不怪你”,秦霜云的一句话像雷击一样劈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只听见秦霜云嚎哭着说,“我还害得他在酒店里赶走了老婆,满地是他老婆流产的血,我不是人,我是杀人凶手!他不会爱我了……”说完哇哇大哭,疯了似地乱踢桌子。
凌霄睁大了眼睛,当日1808里的情形只有他和赵榷沈小斐三人在场,赵榷已死,沈小斐出走,秦霜云是怎么知道的?
“你亲眼见吗?怎么知道凌霄在房间里的事?”
“嘻嘻,你答应我告诉凌霄我的新名字,我就跟你说。”
“好,我跟他说你是金霜云,快告诉我房间里的事!”
“啊,那事很神秘的,我策划了很久啦,从来不对这里的护工说,这么重要的事我只能跟凌霄一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