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听着赵榷挂线后的嘟嘟声，仿佛也对他们两人在商场里的半生戎马欲说还休，心里说不出愤怒还是难过。他不敢回半山大宅，让戴德载着他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游荡，最后还是在宝石丽大道下了车。戴德怕他神思恍惚地乱走会出事，连忙把车子丢在路边远远守着，同时打电话让贺世锦也赶紧过来。两人汇合后一直跟了凌霄好久，一路从云霄大厦顶层的观光台守到翡翠假日，最后凌霄对他们摆摆手，径自按了客房电梯，回头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他终究还是无处可逃，脚步不由自主地回到了1808。
隔了两个小时再回来，地上斑驳的血迹已凝结了，血腥味淡了一点，可是依然带着沈小斐伤痛的气味。他仿佛听到她肚子小小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弱，最后静悄无声。
此时她在哪里？腹中的孩子还好吗？
凌霄没有气力再愤怒了，整个人躺在床上。他好像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了，在浓重的夜色里蜷缩成一团。
不知是谁连续打了他几个电话。难道是沈小斐？凌霄跳起来看手机，竟然是杜可为。他喉间干涩，连哼也哼不出话来，便挂断了杜可为的来电，关了手机缩回床角去。
梦里回到了初相识时的雪国花海，凌霄不禁一阵欢呼，身边的沈小斐漫不经心地低头看花，沾了一鼻子的细雪。凌霄固执地重复着这个美好的梦景，站在远远的高处看着自己痴醉地看着未来妻子的表情，一遍遍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凌霄终于被刺眼的阳光扎醒，又习惯性地伸手要抱身边的沈小斐。冰冷的床沿空空如下，他坐起来一片茫然。
沈小斐，你身下的血停止了吗，此刻在哪里？我们把时光退回到你与赵榷暧昧之前，让我把你看得更紧一些好吗？
凌霄捂着发痛的肋骨想得发呆，看着初升的太阳渐渐爬到梅洛的尖顶上，这才回过神来开了手机。不知何事，昨夜竟然有数不清的电话，翡翠杜可为的，鼎峰方正的，绿野仙踪周嘉丽的，宝石丽肖志恒的，还有云霄大厦辛任风的……这是怎么了，所有高管突然一下子找他，万锦集团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方正和杜可为，最近的一次来电竟然还是半小时前。他们找了他一整夜！
凌霄随手拨了杜可为的电话，刚响了一下就接通了，传来了杜可为不安的声音，“凌先生，总算找到你了。”
“你们整晚找我什么事？”
“昨夜……昨夜赵总跳楼身亡，派出所黄所长亲自带队到现场。”
凌霄脑袋嗡地响起，“什么？赵榷死了！”
“对，黄所要找你，可是戴队长和贺队长怎么也不肯说出你在哪里，被黄队全带回派出所了。直到今早法医和刑侦刚公布了死因，赵总确系自杀，死因无可疑，才叫我们去派出所帮两位队长办理手续带出来。”
可是这些话凌霄已听不见，他脑袋已茫然一片，20年来他和赵榷一起奋斗的情景顿时化成无数帧画面铺天盖地撒下，昨天之前还是亦师亦友的赵榷，在昨夜成了掠夺他妻子的奸夫，他还没来得及恨他入骨，没来得及想方设法对他报复，赵榷便以这样的方式和他永远告别了。
“凌先生在听吗？”杜可为听他一言不发，连声追问起来。
凌霄猛然想到了沈小斐，回过神来问，“可为，现场……只有赵榷一人？”
“是的，黄所调取监控，晚上7点赵总独自回到住宅，当时脸上有伤痕，跳楼自杀前没有任何人进出。”
凌霄暗暗松了一口气，赵榷并没有把沈小斐带回自己的住宅。
“还有吗？”凌霄微微颤抖继续问杜可为，他害怕在赵榷的自杀案件里听见任何与沈小斐有关的细节。
“有，黄所查到案发前几个小时赵总的行踪，原来他傍晚曾送凌太太去医院急救中心，罗院长也到了派出所。具体录了什么口供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凌霄知道罗院长不会乱说话，他早年的职场上受尽了凌家的恩惠，甚至连读医科大学的学费也是凌丰树资助的。
他只关心杜可为话里说到的沈小斐。
“黄所去找太太了？”他的心脏几乎提到喉结上，不管杜可为听得一脸疑惑地问道。
杜可为听凌霄竟然问自己凌太太的情况，一时怔住了不知怎么接话。隔着电话，他甚至听到凌霄愤怒的咬牙声。昨晚送沈小斐去医院的不是凌霄，而且他通宵没有出现在医院里，而赵榷回家后却跳楼自杀了，这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杜可为头皮发麻，紧张起来，他想，难道赵大哥亏了华尔不少钱？他小心翼翼地说，“太太……据说情况不太好，黄所找她的时候还在手术室里。”
凌霄听得拧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一向爱妻如命的凌霄竟然没有追问沈小斐在医院的情况？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万锦所有高管都知道他与沈小斐鹣鲽情深，为何昨夜凌太太独自在医院，而他失踪到现在才开机？他们俩昨夜吵架了吗，为何在这骨节眼上赵榷跳楼身亡了？
杜可为实在忍不住了，径自说下去，“方正一早赶去了医院。凌先生要去看看吗？”
凌霄却不答他的话，沉默了很久才说，“可为，赵榷遗书写什么？”
“黄所问我案件线索的时候有提起过，大意是说赵总因近期华尔投资的决策失误，导致公司资产蒙受严重损失，无法再面对你，所以才……”
杜可为万万没想到，赵榷不是让华尔损失不少，他是让华尔的几十亿资金一夜间蒸发为零！
凌霄心里冷笑了一声，赵榷不愧是万锦最顶尖的经理人，将死因完全归结去华尔投资也未尝不是一个体面的理由。对凌霄和他来说，都是向公众交代的最好借口。
凌霄想起昨夜他打给自己的电话原来是交代身后事，最后一句仍坚持辩称自己与沈小斐的清白。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榷已决意自杀，死前为什么还要坚持辩解？难道这真是一场误会？
凌霄不敢再想。赵榷的离去仿佛被海水冲走了一整片大陆块，滑空了他心脏的一个角落。或许还有1%的可能性他们俩是清白的，凌霄的恨意徒然间也不敢太全力以赴，对赵榷的哀恸便在恨意的缝隙里幽幽地滋长起来。他闭上眼，廿年来共事的无数片段纷纷杳杳从天散落，他仰头看着雪花般片片飘下的画面，流下了滚烫的眼泪。
“赵榷……的尸体呢？”凌霄捂住剧痛的胸口，泪流满面地问杜可为。他从未想过今生会在赵榷的名字后，加上尸体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