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似有所觉,转身看到元秋,眸中笑意蔓延,抱着两个孩子走过来。
“娘没事吧?”苏默问。
元秋把昏昏欲睡的容修景抱过来,微叹一声,“需要缓缓,会没事的。金宝表哥到祠堂去了,大哥阿诚还有阿松表哥,小云弟弟他们都在,希望他想开点吧。”
苏默轻轻晃着怀中的宝贝女儿,一声叹息。冯金宝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怨容昊,如今得知真相,对他而言,却是更殇。
但苏默认同元秋的说法,真相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哪怕要因为失去而历经漫长的痛苦,但这痛苦的根源和底色,却是真正的爱。这样的痛苦不会让人倒下,只会让人更有底气往前走。
祠堂里,冯金宝跪在容昊的牌位前,垂着头,久久不语,眼泪打湿了地面,而林松就跪在冯金宝身旁,一直搂着他。
这是冯金宝第一次来,但林松不是。他经常过来,擦拭容家亲人的牌位,有时候独自坐在祠堂里,跟从未谋面也再不可能相见的亲人说说他曾经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梦想中关于当大将军,上阵杀敌的部分,那是他骨子里流淌着的容家血脉,是他身上烙印的容家魂。
对容昊这个叔叔,林松是感恩的,因为容昊,他才有机会活下来。
虽然事后再看,当初容昊即便不把林松跟冯金宝交换,谢寅应该也会到天牢换子,救出林松。
但这种假设没有什么意义。那个时候,局势瞬息万变,若容昊没有换子,或许后面的很多事都会不同。
而事实上,当年容昊在被姬暽追杀的危急时刻故意毁掉林松的容貌,也是他能活着长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因为冯金宝,先前林松从来都不敢说出他对容昊的感恩。容昊给林松的救赎,恰恰是对冯金宝的残忍。
如今真相大白,冯金宝心中伤痛,林松亦然。
若说难兄难弟,用来形容冯金宝和林松再合适不过。当年若是容家没出事,容昊跟纪茜有机会在一起的话,冯金宝和林松本该是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像容元枫和容元诚一样,从小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并肩战斗默契无敌的兄弟。
他们历经生死,也曾相见不识,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容元枫和容元诚就站在祠堂门外,不时转头看一眼里面,但并未进去。
段云鹤这会儿离开了。今日得知的事让他实在太过愤怒无处发泄,又看不得冯金宝那般伤心难过的样子,便跑去找陆哲了,若是不让他亲手给凌霄和纪舒那对狗男女身上戳几个窟窿,段云鹤觉得他会被气死!
过了很久,容元枫和容元诚进去把林松冯金宝拽了起来。
冯金宝声音闷闷地说了一句,“没有我娘的牌位……”
“我今日就……”容元诚正想说他很快去准备。
冯金宝却哽咽着打断他,“我娘的牌位,我自己做。”
林松背过头,抹起了眼泪。容元枫沉着脸转身走了,他也受不了了,他要去找陆哲,他要亲眼看到凌霄和纪舒生不如死!
容府的气氛比起往日有些沉闷,连眼睛瞎了的鬼道人都察觉不对劲,忍不住跟司徒缨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来到容家之后,有了重孙,还有府中其他可爱的宝宝,到底让鬼道人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鬼道人忍不住怒骂凌霄和纪舒实在太贱了,他最讨厌这种虚伪阴险又无耻的东西。
听司徒缨在感叹纪茜太惨了的时候,鬼道人却冷哼道,“容昊是死了,万一那个纪茜还活着呢?”
司徒缨愣住,“爷爷,这不可能。纪舒那样嫉妒容昊的妻子,怎么会让她活着呢?而且纪舒要霸占她的人生和过往,不会留她活到现在的。”
若当年那些纠葛是去年发生的,哪怕是三五年内发生的,纪舒留着纪茜的性命,等待有用得上的时候,或许真有可能。
但,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起初纪舒甚至不知道容岚活着,以为容家人都死光了,她没有理由给纪茜活路。
“为什么不可能?去年我把苏默打落悬崖,以为他必死无疑,结果就那么巧,正好有人躲在暗处救了他一命!容岚过去那么多年都以为她的侄儿早就死了,如今怎么着?不仅活着,还一下子找到了两个!找到之前,她会觉得这件事可能吗?”鬼道人轻哼,“本来老夫也觉得这世上的事根本没那么多意外,但自从碰上容家这伙人,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我说的就是苏默和容元秋那两个妖孽!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如今我是觉得,什么事情只要沾上他们,一切都有可能!”
司徒缨若有所思,“我听说秋儿没有把凌霄和纪舒杀了,还要继续审问他们当年的事,尤其是容昊妻子是怎么死的。原本我觉得人都没了,就算查清楚,结果怕是更让人难以接受,倒不如就此揭过去,万一真如纪舒叫嚣的那样……唉,冯金宝如何能接受?容姑姑怕是会更伤心。”
鬼道人反驳,“屁话!自欺欺人难道就有用?不管好的坏的,首先得知道真相!就这次的事,万一纪茜真有活着的可能呢?纪舒说她死了,你们也觉得她定是死了,怕她死得太凄惨,你们知道了难受,干脆就不查了?”
司徒缨叹气,“爷爷说得是。秋儿也是这么说的,她跟苏默都坚持要调查清楚,看来他们是对的。”
鬼道人闻言便嘀咕,“要说起来,元秋那丫头从小也不是在容岚身边长大的,她被一个农户养大,怎么会那么精呢?真是让人费解!”
司徒缨其实也觉得元秋的心智和实力都超出她的想象,而元秋事实上回到容岚身边才不过两年出头的时间。
“是秋儿在被找回来之前,就得遇高人收她为徒,所以才会那么厉害的。”司徒缨说。
鬼道人却轻嗤一声,“这种说辞,谁知道是不是她在糊弄我们?真有医术那般厉害且独特的高人,我怎么可能从未听说过?为什么再没出现过?”
“天外有天,人外……”司徒缨正色道。
鬼道人摆摆手,“少废话!宝儿呢?”
“段爷爷带他出去玩儿还没回来。”司徒缨说。
鬼道人气哼哼地站起来,拄着拐杖往外走,“那个姓段的自己没重孙,天天跟老子抢!”
司徒缨也没跟着。如今鬼道人在府中走动,根本不需要有人陪,他对各处都很熟悉了。元秋为了鬼道人行动方便,还专门画了图,让人在府中大路小路上用特殊的砖石铺设了“盲道”,为此鬼道人虽然当面骂元秋小看他,背地里却跟段嵘显摆元秋这个宝贝徒孙真是孝顺得很。
陆哲的王府里,他坐在地牢中喝酒,欣赏着中间囚室里受伤的纪舒和受伤才苏醒没多久的西门妤这两个女人疯狂的撕扯打架。
这两位都跟陆哲交过手,且彼时都是让陆哲感叹她们实力在女子之中强到属于顶尖级别的高手。陆哲在秀清庵用了毒才拿下西门妤,在容家被纪舒打成内伤。
但如今,西门妤和纪舒哪里还有半分高手的样子?一个比一个丑陋,一个比一个狼狈,一个比一个疯狂,用最原始最凶残的方式攻击对方,仿佛两头啃咬在一起的野兽。
陆哲举杯,似笑非笑,“好久没有看到如此精彩的戏码了。”
坐在陆哲旁边的,也是阶下囚之一,但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自由的西门琮。
面对着他嫡亲的妹妹西门妤,和曾经让他痴心付出的女人纪舒,西门琮的眸光之中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他是傻,傻了很多年,但不会傻一世。如今,他已经清醒了。再看纪舒,回想过去自己犯的蠢,只想戳自己几刀。至于西门妤,西门琮本就不喜欢这个妹妹,当下更是恨不得亲手掐死她。不谈推卸责任的事,当年凌霄就是利用西门妤在西门家站稳脚跟的,但凡西门妤长点脑子,事情都不会是如今这种结果。
而被西门琮打得半死,此刻依旧被关在左边囚室中的凌霄,眼睁睁地看着纪舒被西门妤压在身下虐打,他不停地出言阻止,可他越是护着纪舒,西门妤打得越狠。
凌霄半个身子都卡进了两个囚室中间的铁栏杆里,恨不能钻过来,伸出的手透着他对纪舒痴心不悔的爱,却不知,就在不久之前,纪舒还想把他一脚踹开,让他早点去死。
陆哲看到这一幕,觉得真是太讽刺了。人可以偶尔犯傻,但绝不能犯贱。陆哲是个很现实的利己主义者,所以对于凌霄这种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为了虚幻的爱情不惜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的人,他嗤之以鼻,觉得太可笑了。
“再打下去,要死人了。”西门琮放下酒杯,那边一开始落了下风的纪舒这会儿已经不动了。
段云鹤冲进来,手中握着一把刀,满面怒色。
不用说,陆哲就猜到他为何而来,伸手指了一下凌霄,“你可以去揍他出气,别打死了。”
高手的身体素质会比一般人强,只要不伤到要害,没那么容易丢了性命。
段云鹤虽然被段嵘盯着自小练武,但他其实很少有机会用武功,如今也没打算用什么招式,进去之后就扔了刀,拳头如雨点般砸在凌霄的身上。
段云鹤还没打够,容元枫又来了,陆哲依旧指着凌霄让他过去随便打。
“看来那对贱人去西门家之前做的事情你们都查清楚了?是不是也不必留着了?”西门琮问。
陆哲摇头,“还没有,所以他们暂时不能死。”
“你打算怎么审?事到如今,他们知道没有活路,可未必会再交代什么。”西门琮恢复理智,倒有了几分隐世家族家主的样子,虽然眉目阴狠,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这就要劳烦西门家主了。”陆哲说。
西门琮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想跟我那妹夫比武,若你赢了还要让他去给你爹磕头,这件事,他不是非得答应你。”陆哲说。
西门琮皱眉,就听陆哲说,“但我妹夫答应了,条件是,你来审问凌霄和纪舒,把他们知道的所有跟容昊和纪茜的事都问出来,包括纪茜怎么死的,何时何地何人动的手。我不会干涉你怎么审,但会留人在这边记录口供。我们要的是真相,不是故事。”
西门琮面色微沉,“但他们说谎,我如何知道?那么多年前的事,也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留下来。”
陆哲看着正在被容元枫和段云鹤混合双打的凌霄冷笑,“一个人可以说谎,但两个知情人交给你,你就得保证最终得到的不是谎言。至于证据,不需要,凌霄和纪舒两个人交代的任何事,都可以从对方身上来验证真伪。”
西门琮神色一凝,“你是说……”
陆哲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办法我已经交给西门家主了,这也是给你报仇泄愤的机会。若你办不到,我觉得你连给容家看大门都不配,就不要做梦跟我妹夫比武了。”
西门琮脸色很难看,陆哲却不再对他说什么,叫段云鹤和容元枫出来。
那两人都跟没听见似的,陆哲只得走过去,把他们跟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凌霄强行分开,一手拽着一个往外走,“有这力气,你们不如回家去种地。”府里的果林花圃都是需要打理的,如今主要是林重夫妇在管,春天来了还挺忙,元秋昨日说让大家得空去帮忙除草翻地。
最后,地牢之中再次剩下了西门琮和西门妤兄妹,以及纪舒和凌霄四个人。但西门琮知道,还有陆哲留下的人在暗处盯着,记录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西门琮喝完最后一杯酒,缓缓地站起来,走进中间的囚室,一脚踹开西门妤,抓住纪舒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凑近,在她耳边阴恻恻地说,“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纪舒努力睁开被打肿的眼睛,看着西门琮,声音虚弱地说,“我爱……我唯一爱的人……只有你……我发誓……”
下一刻,西门琮狠狠一掌,纪舒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撞在了铁栏杆上,栏杆另外一边,就是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凌霄。
“接下来,我会问一些问题,你们想好再回答。若是说错了,我会把你们的骨头一根一根敲断,皮肉一点一点撕下来。”西门琮冷笑着,再次走向了纪舒。
日落时分,司徒缨来观澜院找元秋。
元秋仍在专注于研究吐真药的替代配方,不过正好快到晚膳时间了,苏默刚叫了她休息一下。
“师姐找我有事?”元秋见司徒缨欲言又止。
司徒缨叹了一口气,把今日她跟鬼道人的对话告诉了元秋。
“秋儿,虽然爷爷那样说并没什么根据,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司徒缨正色道。
元秋眸光一凝,“师公的话,是没根据,但不是没道理,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