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住在隔壁,闻声过来的凌霄被苏默挡在了纪舒的房门外。
凌霄面色微沉,“苏驸马,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默微微摇头,“秋儿只是关心长辈,想为纪前辈调理身体,聊表心意。”
凌霄摇头跺脚,“你们……唉!这不是胡闹吗?舒妹不喜欢容家人,更不喜欢有人碰她!她受不得刺激!你们根本就是在逼她!太过分了!你让开!”
苏默身形未动,“凌前辈也很关心纪前辈的身体吧?我家秋儿的医术你应该有所耳闻,这是好事,有何不可?”
凌霄拧眉,“我当然知道容三公主是了不得的神医,但你们不懂,舒妹最重的伤,不在身,在心!若是她再发疯,我可拦不住!”
“那她以前发疯是谁拦住的?”苏默顺势问道。
凌霄愣了一下,“前些年她都跟我住在西门家,西门家高手众多,自然可以帮忙。”
苏默点头,“也是。不过我对西门家并不了解,只知道西门霆是个人渣。纪前辈的实力很强,不知她师承何人?”
凌霄听到苏默的问题,脸色便有些难看,声音也冷了几分,“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无可奉告!”
看起来,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虽然令堂是我最敬重之人,但你们若是敢伤害纪舒,我不会坐视不理的!”凌霄冷声说。
苏默没再言语,也没让开。
凌霄就站在不远处,没有离开,也不再说什么。
房间里,元秋把中了迷药昏睡过去的纪舒放在床上,给她号脉。
从脉象上看,身体不弱,跟她高强的武功相符。至于凌霄所言的纪舒曾经得了失心疯,如今没有那些症状,把脉也看不出来。
元秋放下纪舒的手臂时,她的衣袖滑落,露出了一道明显的伤痕。
拉起纪舒的袖子,就见她消瘦的小臂上布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疤,有些像是刀痕,有些交错扭曲的,像是鞭子所致。
元秋面色微凝,解开纪舒的衣带,有更多的伤痕,大部分都很久了。
看到纪舒肩膀上的疤痕,元秋把她上半身扶起来,拉掉衣服,就见她后背上满是鞭痕,交织错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把纪舒的衣服穿好,元秋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蹙眉沉思。
那些伤,绝不可能都是自残导致的。若是拿鞭子抽自己的后背,打成那样不是做不到。但纪舒的前胸上也有相似的鞭痕,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最新的伤口在左手手腕上,应该是在一年之内划的,那个位置很像是自残。
既然已经出手,元秋趁着纪舒醒过来之前,搜了她的身上,荷包里面放着一块古朴的玉,玉上面刻着两个字“予安”。
“予安……”元秋念了一遍,发现这两个字的音,若是念得快一点,就是“元”。
元秋猜测,这很可能是容昊和纪舒当年给他们的儿子取的名字,容予安。
纪舒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只有一支并不长的竹箫,压在她的枕头下面,应是对她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元秋把那块玉佩放回原处,预计纪舒要再过半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她打开门,看到苏默和凌霄都在外面,就叫他们一起进来。
凌霄进门直奔床边,见纪舒面色如常,呼吸平稳,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元秋,连连叹气,“等她醒了,不知道会怎么样,你们真的不应该这样对她。你们根本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
凌霄说着,眼圈微红,摇摇头,“你们回去吧,等她醒了,我会拦着她,不让她去找你们麻烦。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西辽,你们让我做的事,恕我无能为力,因为我也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不想给她们带去危险。我相信以你们的实力和心智,想对付西门琮,不需要我帮忙,也能做到。”
“凌叔,对付西门琮的事不重要,过后再聊。”元秋看着凌霄说。
对于元秋突然改口,凌霄怔了一瞬,苦笑,“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元秋点头,“没错。不过在说事之前,我有个提议,凌叔不妨考虑一下。”
凌霄点头,“你说。”
“我想凌叔应该并不喜欢西门家吧?”元秋问。
凌霄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叔不妨留在万安城生活,这里气候比西辽好很多,也不会再有人限制凌叔的自由。”元秋说。
“你说得简单,以为西门琮会任由我们脱离他的掌控吗?”凌霄摇头。
“若西门琮想抓你们回去,那岂不正好?我们想把他解决掉,可离得太远,最好他亲自来,到时候一举两得,我们除掉心腹大患,也帮凌叔解决掉后顾之忧。”元秋说。
“你说的,不是没道理。可她……”凌霄看了一眼内室,“她不可能愿意留在这里,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能不管她。”
“关于舅母,我想到一个可以帮她解脱的办法。”元秋神色认真。
凌霄皱眉,“解脱?你这是什么意思?”
“唉,我看到了舅母自残的伤疤,想到她的遭遇,实在是心疼。但人死不能复生,她没有机会杀了容昊舅舅解气,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亲生儿子,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痛苦一生。”元秋深深叹气,“我手中有一种奇药,叫做忘情水,服下之后,便能忘却前尘往事。这是我独门秘制,无药可解。等舅母忘了那些痛苦的往事,就可以重新开始,我会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保证她过得舒心快乐。也算是我替容家弥补她,替容昊舅舅赎罪了。凌叔意下如何?”
凌霄闻言拧眉,“这……”
“凌叔是有什么顾虑吗?”元秋蹙眉问,“请放心,忘情水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且失去的记忆绝对不会恢复。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让舅母好好活着的办法了。不然等待她的将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凌叔是舅母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应该不希望她过得那么痛苦吧?到时候,她可以有更多的亲人,也可以交到朋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式可以治愈她的心伤。”
凌霄沉默,元秋微叹一声说,“人这一辈子,短短数十载,舅母已经经受太多苦难,余生应该让她过得平静心安,就像她给儿子取的名字那样。”
“你怎么知道的?”凌霄拧眉。
“我看到了舅母随身带的玉佩,猜到那上面定是我那表哥的名字。”元秋说。
“如果凌叔不反对的话,我跟阿默这就带舅母回家,在她醒过来之前,给她服下忘情水,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元秋说。
凌霄神色犹豫,“但这未必是她想要的,失去记忆,她也会忘记儿子,如果她清醒着,绝对不愿意被这样对待。”
“我知道,她绝望了,放弃了,根本无法做出对自己好的选择。但我们不能放弃她,凌叔觉得呢?”元秋问。
“这件事,令堂知道吗?”凌霄皱眉问。
元秋摇头,“我娘并不知道,因为是我方才给舅母号脉之后想到的办法,但凌叔放心,我娘很想弥补舅母,若是得知此事,一定会赞成的。”
凌霄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相信你是真心为她好,可一想到这样做会让她忘掉儿子,我实在不知道是生不如死地活着更残忍,还是忘却一切对她更残忍?”
“凌叔,事到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做真的对舅母好,忘了自然就不会痛苦,更谈不上残忍,那是新生。”元秋正色道,“毕竟凌叔还要照顾西门妤,你跟舅母只是结义兄妹,能做的也有限。把她交给我们吧,除非凌叔信不过我们。”
苏默摇头,“娘是凌叔最敬重的恩人,凌叔就算信不过我们,也一定会相信娘。”
“也是。那就简单了,以后舅母在我家,我娘看着,谁敢对她不好?这下凌叔应该放心了吧?”元秋微笑,“其实我还想过,假如舅母的儿子当年没死,如今还活着,被找回来,我也要先给舅母用忘情水,再让他们母子相认。不然容昊舅舅的背叛,这些年遭受的苦难依旧会如影随形地折磨她。”
凌霄闻言,敛去了眸中情绪,低头整理他的衣袖,很快又抬头,神情仍是在犹豫。
“当然,我承认,这样做我是有私心的。”元秋轻叹,“得知当年的事,我们都能理解舅母为何不愿见我娘,但我娘很希望可以弥补舅母受到的伤害,因为她们本应该是一家人。如果舅母就这样离开,以后依旧过得那么痛苦,以我娘的性格,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心安。我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舅母好,也是不希望我娘一直被困扰下去,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凌叔不知道,我娘那人心特别软,容易心思重。”
凌霄又看了一眼内室,“我们兄妹这么多年相依为命,至少,我想再看一眼我认识的纪舒,跟她好好告个别。你先让她醒过来,问问她的意思,如果她肯的话,我自然没话说,如果她不肯……你定有办法控制她。到时候,不管她怎么说,你只管做想做的事吧,我相信你是为她好,我也希望她可以过得好。”
“既然如此,此时让她醒来,没有必要。她的实力太强,到时候若控制不住,会伤到秋儿。”苏默神色淡淡,“凌叔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照秋儿说的做。即便舅母失忆,依然是凌叔的妹妹,我们不会阻止你们再次相认相见的,这一点大可放心。”
凌霄长叹一声,“罢了,就听你们的吧,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日后真的把她当做家人看待,好好照顾她,我也是时候放手了。”
凌霄跟着元秋走进内室,看着躺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纪舒,倏然红了眼圈儿,“舒妹,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但曾经你想要的都被辜负,我们只是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些,你不要怨我。”
元秋捏住纪舒的下巴,拿出一颗药,要投入她的口中时,凌霄皱眉,“你要给她吃什么?”
元秋解释,“还是迷药,以防万一,不会伤身体的。”话落元秋就把那颗药塞进了纪舒口中,然后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凌叔还要照顾西门妤,我们先带舅母回家,给她服下忘情水。若凌叔不放心,今夜到我家去,到时候一切都没问题了。”元秋对凌霄说。
凌霄点头,把他收拾的纪舒的衣服递给苏默,“也好,你们去吧,千万照顾好她。”
元秋背着纪舒,跟着苏默离开了客栈,暗中朝着容家而去。
“秋儿,你是想引蛇出洞吗?”苏默问。
元秋点头,“只是试探,有没有问题,很快见分晓。”
元秋此时并不知道纪舒身上那些非自残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她突然对凌霄说要给纪舒用忘情水,的确是临时起意,但并不是她想到的让纪舒解脱的办法,而是她为了快刀斩乱麻,尽快理清楚事情的真相,想出的“釜底抽薪”试探手段。
纪舒武功这么高,如果她来万安城别有居心,或者想要报复容岚的话,凌霄绝对跟她是一伙的,也绝对不希望她丢掉所有的记忆,那样他们所有想要做的事都废了。
让人失忆的药,元秋的确有,但是从鬼道人那里得到的方子,算不上独门秘制,也不叫忘情水,而且有解药。
元秋故意那么说,就是在诈凌霄。她说有,如果凌霄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是不敢赌的,因为输不起。
但凡凌霄和纪舒这对兄妹对容家图谋不轨,那么他们最大的武器就是纪舒本人。她跟容昊的关系,跟冯金宝的关系,她所说的往事,是接近容家的最好机会,前提是获取容家人的信任。
事实上,元秋和苏默到如今也只是有些疑心,并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认定纪舒有问题。
但正因为纪舒的身份和她所说的经历可以让她有机会成为容家人,更应该万分谨慎。一旦让包藏祸心的人混进家里,后果不堪设想。
不论如何,元秋是不会让纪舒就此离开的。如果她是好的,留下跟冯金宝相认。如果她有问题,那就留下性命。
因此,把纪舒带回家,放在眼皮子底下,本就是必要的事。
而当下,元秋设计让凌霄认为纪舒将在进入容家之后彻底失去记忆且再也无法恢复,目的就是想看看凌霄会不会阻止。
客栈里凌霄怎么说不重要,接下来苏默和元秋是否能够顺利带着纪舒回到家才是关键。
而苏默当时在旁边听着,猜到了元秋想做什么。因为他知道没有忘情水这种东西,元秋也不会真的想让纪舒就此失忆。
但凌霄一定会相信的。因为元秋连“假如舅母的儿子还活着,且被找回来,也要让舅母先失去记忆,再母子相认”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如果凌霄知道冯金宝就是纪舒的儿子,且身在容家,也不得不相信元秋要让纪舒变成“傻子”这件事是认真的,没得商量。
两人带着纪舒,走进一条无人的巷子,苏默眸光一凝,将元秋挡在了身后。
八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为首之人眸光阴鸷,“青夙,你害死我父亲,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话等于直接表明身份,他就是西门霆的儿子,凌霄口中如今西门氏的家主西门琮,一个多年来潜心修炼发誓要为父报仇的人。
不过,这人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元秋正等着看凌霄是否会出手,结果等来了西门琮。她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而那西门琮放了一句狠话之后,他的属下全都攻向了苏默,他自己拔剑朝着元秋冲了过来。
元秋并不慌乱,把背上的纪舒放下来,拽到身前,挡住自己。
下一刻,西门琮的剑陡然转了方向,避开了纪舒。
元秋心中了然。不管这人是不是真正的西门琮,他跟纪舒应该都是一伙的。因为凌霄口中西门霆那个阴狠毒辣的儿子不应该对一个寄居在他家中的无关女人手下留情,放弃最好的抓住元秋的机会,这也是最好的挟制苏默的机会。
如果西门琮是真的,他应该杀了纪舒后抓住元秋。
如果西门琮是假的,那就一定是凌霄派来的人。
而不管凌霄本人来没来,这个时机恰好出现在这里的高手,已经足够证明,元秋的试探奏效了。假意答应让元秋带纪舒走的凌霄,根本不愿意让纪舒失忆。
换言之,凌霄和纪舒并不是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清白无辜,而是另有图谋。
苏默离开客栈后就给家里传了信,就在西门琮再次攻向元秋的时候,苏默召唤来的高手到了,替元秋解围后,开始围攻西门琮。
元秋避让到了一棵树下,突然感觉背后袭来一阵寒意,手腕一翻,一把匕首抵在了纪舒的脖子上,同时有一把剑,架在了元秋的脖子上。
“放开她。”并不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正是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