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皎月如霜。
苏默和元秋从曾家出来,牵着手漫步在空无一人的万安城大街上。
周遭静寂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苏默太喜欢这种感觉了,真希望就这样牵着元秋的手,走到地老天荒。
“阿默,你觉得应该让柳曼姝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吗?”元秋问苏默。
苏默摇头,“小时候,我无数次地希望,如果我从来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孩子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但生而不养,不如不生。
一旦苏默和元秋决定让柳曼姝生下那个孩子,他们是要对那个孩子负责任的,不能撒手不管。
这就是柳曼姝真正的诡计。
到时候,因为那个孩子是容元枫同母异父的弟弟或妹妹,从辈分来说,即便不认容岚当娘,也等于要让容岚给那孩子当娘。
如此柳曼姝就完成了她对容岚最后的报复。她死了,也要让容岚养着她跟贱奴柳阳生的孩子,那对她而言是一种变态的胜利。
但元秋并不打算让柳曼姝如愿。说她残忍也好,她真的找不到把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带来世上的理由。不管是容岚还是容元枫,都没有义务背负这样一份责任。
两人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刻,携手登上了摘星山顶。
苏默把他的外衣脱下来裹着元秋,两人靠着山顶的大石,互相依偎,晨风夹杂着湿润的雾气扑面而来。
一轮火红的旭日如岩浆喷薄而出,东边天幕上暗色的云被渲染出了瑰丽绚烂的描边,而后浓烈的赤红渐渐侵蚀云雾,直到整片天幕都如赤焰燃烧般明亮而热烈。
晨雾散去,天地苏醒。
苏默背着元秋,脚步稳健地下山去。元秋在苏默耳畔轻轻哼唱着前世喜欢的歌,伴随着早春清晨山间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声,让苏默只觉如闻仙乐,惬意舒爽。
等两人回到家,刚进观澜院,就被容岚教育了,因为孩子饿了在哭。
元秋一拍脑门儿,“我怎么把宝宝给忘了!”话落就冲进内室去喂奶。
容岚扶额,孩子才多大?元秋的心怎么这么大呢!
苏默老实交代,“其实我没有忘了宝宝,但是想着饿这么一会儿应该没事……”
看着容岚不善的眼神,苏默低头,语气越来越弱,“娘,都是我的错。”
“你们……”容岚哭笑不得,“昨夜的事,如何?”
苏默落座,一五一十地跟容岚说起柳曼姝和柳阳的苟且之事。
容岚得知柳曼姝又怀了身孕,很是意外,等听到苏默说,柳曼姝故意暴露,引他们过去,宁愿自己不活,都要把孩子生下来给容岚养的时候,容岚面色一寒,“她凭什么?”
善良要有限度,容岚是人,不是无所不能的观世音菩萨。这世上无辜受苦的孩子多了,她全都要带回家养育吗?是她的责任,她一定会尽心尽力,譬如她自小养大的容元诚和容元枫,哪怕不是她亲生的。不是她的责任,她没有那么泛滥的好心。
如今容岚哪怕不当皇帝了,还要教导容元顺读书练武,要照顾儿女们的生活,照顾她的孙儿们,忙得很。哪怕她不忙,她凭什么要花费精力去给柳曼姝养孩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之是容元枫的声音,“小妹和妹夫回来了吗?”
“枫儿,进来吧。”容岚微叹一声,开口让容元枫进来。
容元枫进门,身边还跟着君灵月。他们夫妻知道昨夜苏默和元秋去调查曾家,不知是否找到了柳曼姝的线索。
“小泽呢?”容岚问君灵月。
君灵月笑意温柔,“路上碰到阿松表哥,他带小泽去玩了。”
容岚点头,把方才苏默告诉她的事,又跟容元枫和君灵月讲了一遍。
容元枫得知柳曼姝竟然跟柳阳又有了一个孩子,还想生下来,当即沉了脸,“生什么生?她就是想给娘,给我添堵!要用这种方式膈应我们一辈子!”
容元枫的心没那么大,他原谅不了柳曼姝过去的所作所为。对容元枫而言,他此生唯一的母亲是容岚。哪怕现在柳曼姝的孩子已经生了,容元枫事实上也无法接受那样一个血缘上同母异父的弟弟或妹妹,更不想让容岚为此付出什么。容岚这些年已经很辛苦了,她的善良不应该成为被柳曼姝利用和道德绑架的理由。
君灵月轻叹,看着苏默问,“小妹怎么说?”
苏默摇头,“秋儿让曾老板把柳曼姝和柳阳封死在了房间里。”
房间封死,不给食物和水,他们根本撑不了几日。
一向最最善良心软的君灵月,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如元秋所言,君灵月这辈子最大的伤痛和侮辱,就是柳曼姝给的。时间可以抚平伤口,但这不代表她会不计前嫌。
去年柳曼姝给君灵月下媚毒的时候,君灵月当时就想让柳曼姝去死,如今这个想法并没有改变。
不只是因为她自己,也为了容元枫险些被柳曼姝摧毁的人生,为柳曼姝背地里害死的那些无辜之人,为柳曼姝那些年对容岚的欺骗和利用。
“曾家人可靠吗?别让人跑了。”容元枫沉着脸说。
“我派人暗中盯着。”苏默说。两个小喽啰,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久,这一次既然找到了,就不可能再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
容元枫点头,便起身离开了,并不打算再去见柳曼姝一面。他对那个女人没有任何期待,得知她的处境,只是让他更加厌恶罢了。事到如今,仍旧不知悔改,简直无可救药。
君灵月进了内室,元秋刚把两个孩子喂饱,容青辰脸上泪痕还没干。
君灵月心疼地把容青辰抱起来,“小妹你可不能再这样撇下孩子不管,外面的事可以让别人去处理。”
元秋自知理亏,轻咳了两声,“是是是,我错了。”其实事情早就办完了,她难得跟苏默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一时大意,心血来潮跑去看日出,忘了还得给孩子喂奶。
容元诚和陆哲从宫里下朝回来,得知柳曼姝的事,容元诚冷声说,“谁敢让那贱人把孩子生下来,带回来让娘养,别怪我翻脸。”
容元诚才不管别的什么,一切让容岚受委屈的事情,对他而言,都没得商量。
陆哲冷笑,“真是开了眼了。也难怪,那柳曼姝跟容姑姑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她嫉妒得要疯了,临了还要搞这么一出。她自己都厌恶,口口声声说是贱种的孩子,偏偏非要生下来送给容姑姑?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孩子是无辜,但我们这些外人,也没权力决定让那个孩子来到世上,唯一能决定的柳曼姝根本不想要那个孩子,她只想给容姑姑添堵。”
今日一品阁没开门,让原本想要去买点心的老顾客都觉得奇怪。因为过去这么多年,除了过年那几天之外,一品阁雷打不动都会按时开门营业,平白无故突然关门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有人八卦,说云小王爷想买一品阁,可能是曾家已经把铺子给卖了,一品阁要换东家了。
“不能吧,那曾老头顽固得很,把这铺子看得跟命根子一样。”
“云王爷想买,谁敢不卖?”
“真未必,云王爷人那么好,家大业大,区区一品阁算什么?”
……
此时在曾家,曾来显才刚安抚好孙子孙女,让下人伺候着他们去念书,昨夜伤心到晕厥的曾明秀终于醒了过来。
曾来显松了一口气,却听曾明秀睁开眼就呢喃着叫了一声,“相公……”
曾来显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沉声说,“不要再惦记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了!当年他来万安城,一穷二白,无依无靠,是我们曾家收留他,该给的都给他了,到头来他是怎么对你的?”
曾明秀闻言,脑海中回荡着昨夜亲耳听到的柳阳说的绝情话语,悲从心来,嚎啕大哭。
曾来显也没劝,想着哭就哭吧,总之他打今儿起就当女婿死了。反正柳阳已经被三公主判了死刑,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几天了。
是曾来显交代今日铺子不开门的,他往日都要亲自去看着,保证点心的质量和服务的态度,可如今家里的事让他无法分心,顾不上铺子那边。
曾来显听着曾明秀哭到喉咙沙哑,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正要叫下人送水来给曾明秀梳洗一下,让她吃点东西,就被曾明秀抓住了衣袖。
曾明秀哭得眼睛都肿了,看着曾来显问了一句,“相公……他在哪?”
“死了!”曾来显冷哼。
眼见着曾明秀眸光呆滞,怕她再晕过去,曾来显拧眉说,“还没死,被三公主和驸马爷关起来了!就在咱们家里!”
“那个柳……那个贱人呢?”曾明秀神色急切地问。
薄情寡义的柳阳在曾明秀口中,仍旧是相公,而曾明秀先前根本不认识不了解的柳曼姝,是贱人。很显然,多年的夫妻情分对她而言,没那么容易放下。
“都活着。”曾来显说。
“她怀着孩子,三公主不会杀她的吧……”曾明秀脸色难看。
“她跟柳阳那畜生的孩子,跟三公主有什么关系?”曾来显一脸怒意,“三公主吩咐,把房间封死了,他们休想活着出来!”
曾明秀身子一颤,“这……那个姓柳的贱人,连皇上都骗了,相公定也是被她给欺骗利用的……”
曾来显狠狠拧眉,“你知道什么?他连名字都是假的,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在利用你!他为了那个女人,不仅不要你,连你给他生的儿女都不要了!”
曾明秀面色一僵,继而不住摇头,“不……不会……不会的……相公很疼孩子的,爹你在骗我……”
昨夜曾明秀晕过去,并不知道柳阳后来又说了多少狼心狗肺的话,而此刻曾来显怎么说,曾明秀也听进不去。她固执地认为,柳阳是被柳曼姝给骗了,哪怕有错,也都不是主谋,柳阳更不可能不要他们的孩子。
“爹,你帮相公向三公主求求情吧,我不能没有相公,孩子也不能没有爹啊!”曾明秀神色哀求地拉着曾来显的胳膊。
曾来显黑着脸说,“我一介草民,哪里说得上话?那畜生都想谋财害命了,还留着他做什么?等着哪天他把我们都杀了,卷了曾家的钱财远走高飞吗?”
曾明秀不停摇头,“不会的!相公不会那样做的!这么多年了,爹你不是总说相公好吗?他只是被那个姓柳的贱人蛊惑了,只要那个贱人死了,相公就还会跟从前一样,孝顺爹,对我一心一意,疼爱我们的孩子!那样多好啊!”
“好个屁!”曾来显气得心口疼,“那些年我是被他蒙骗,知人知面不知心!事到如今,他是怎么看你的,你没听到吗?竟然还执迷不悟!”
“爹……我不能没有相公……不能没有他……”曾明秀见曾来显要走,拖着曾来显的胳膊,从床上摔下来,又抱住曾来显的腿,苦苦哀求,“爹去求求三公主吧!该死的是那个柳贱人!只要能让相公活着,我……我愿意养柳贱人给相公生的那个孩子!三公主不可能连那个孩子都要杀死对不对?”
曾来显脸色铁青,“你真是鬼迷心窍了!还想养那畜生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他为了那个女人,连你给他生的孩子都不要了!”
“相公不会那样的!”曾明秀固执地摇头,“求求爹,让我去见见相公吧!我要见他!”
曾来显本想拒绝,但转念又想到,他说什么曾明秀也听进不去,倒不如让她亲耳听到柳阳说,好彻底死心,省得以后再执迷不悟。
曾明秀洗了脸,换了衣服,但吃不下东西,一心只想见柳阳,曾来显便带她过去了。
此时,被曾来显派人用木板把门窗钉死的房间里,柳曼姝静静地躺在床上,柳阳靠着床坐在地上,两人自从元秋走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柳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小姐,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柳曼姝闻言睁开眼睛,“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柳阳心中积压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他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着柳曼姝,满面怒色,“原本我计划得好好的,我会找机会劝那老不死的把一品阁卖给段云鹤,然后制造意外杀了他,带着曾明秀那个蠢货和她生的孩子离开京城去外地,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我再暗中安排你一同离开,等到了没人认识的地方,就把他们都杀了,我只要你!只要你跟我的孩子!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明明我们本来有机会一起活下去,你却宁愿让我死,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报复容岚?到头来,不管沐振轩如何负心薄幸,你就是忘不了他,哪怕他都死了,你还要因为沐振轩那个狗男人跟容岚过不去?可容岚是当今皇帝,高高在上,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除了我,这世上有谁在乎你?有谁真的看得起你?”
柳曼姝听到最后,面色扭曲,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扑过来就掐住了柳阳的脖子,眸光狠厉,“你这个贱奴懂什么?你只配当卑贱的奴才!我是谁?我是你的主子!”
柳阳突然被柳曼姝攻击,她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脖子,他下意识地狠狠一推,柳曼姝摔在了地上,后背撞在了床柱上。
而门外一起过来的曾家父女,正好听到了柳阳质问柳曼姝的那些话。
饶是昨夜就知道柳阳为了柳曼姝,连曾明秀给他生的儿女都不要,但曾来显也实在没想到,柳阳原本的计划里面,不只是要抛妻弃子,而是要杀了曾明秀,还有他的那对亲生儿女……
曾明秀也听得清清楚楚,整个人至此彻底崩溃,再次晕厥了过去。
“孩子……孩子……好疼啊……”
曾来显沉着脸把曾明秀扶了起来,就听到房中传出柳曼姝的痛呼。
“来人!快来人啊!”柳阳大喊。
曾来显恨恨地啐了一口,带着曾明秀离开,吩咐下去,谁也不准靠近这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