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电维修部将一楼占得满满当当，各种零配件已经摆到了楼梯拐角。二楼的楼梯口焊了一道铁栅栏，赵百里在一串钥匙里试了好几遍才找到正确的那枚。
上楼一看二楼的布局跟一楼完全不同，左手边类似一间一百多平的教室，五十多台电脑整齐地摆放在地上，被灰色的苫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右手边面积相同，却被分隔成几间大小不等的房间。有的房间里留有行军床，有的房间一开门就是一股残留已久的烟味儿，有的房间看地板上的印记之前应该放的是老板桌和老板椅。
走廊尽头有一间二十多平的储藏室，里边堆放着许多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办公用品，铁质资料柜、奇形怪状的椅子和办公桌等等。
检查电脑的任务交给向云和韩青山，连玉跟在赵百里身后将整个二楼转了一遍。越转她的眼睛就越亮，了解得越多她对这里就越满意。
长乐小区不大，总共八栋楼，刚好位于两个小区中间，连围墙都是借用两旁小区的，更别提大门了，根本没那东西。物业楼名义上属于长乐小区，其实根本不在小区里，而是跟小区外围的门脸房齐平，西边一溜全是门脸房，东边孤零零一间门卫室，门卫室旁边就是物业楼。
物业楼距离马路并不远，出门向东步行大约三分钟就是学府南路，往北再过两个路口是大学城。来时连玉数过，从最近的公交站点步行到物业楼大概需要七八分钟，总共有8趟公交车经过。
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这个小区也是你们老板盖的吗？”
“对，前两年公司落地青城市的试水项目。”
公子哥玩票一般不会离家太远，这里果然是人家自己的地盘。
韩青山那边正在对每台电脑进行测试，赵百里没有说谎，凡是开机的就没有一台不是顶配，向云的随机抽查合格率也是百分百。两人格外兴奋，时不时对连玉投来满意的目光。
连玉问赵百里：“赵哥，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觉得这地方也不错，不知道你们租不租？”
赵百里状似一愣，“你的胃口可真不小，不光看上电脑，还看上这房子了。”
“哎呀，实话实说这里真是块风水宝地，一眼我就相中了。”连玉立马开始给赵百里画大饼，“一楼我觉得适合开培训班，二楼宽敞适合开网吧，储藏室收拾收拾就能装个厨房，员工宿舍连床都是现成的，多给我省事儿啊。”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连玉小小年纪如果跟身为总经理助理的赵百里耍心眼那简直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送上门给人看笑话。所以她干脆选择单刀直入，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相信凭她和赵百里的老乡情，再加上宋挺的面子，成就成，不成赵百里也不会找理由糊弄她，没那个必要。
“可是一楼已经被物业租给家电维修部了，我总不能撵人走吧？”赵百里笑笑，扶了扶眼镜。
听听，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直言困难所在，说明什么？说明他真有决定权。至于摆出来的困难则更像是一种考验，赵百里似乎想看看连玉究竟有几分志在必得，又或者想知道她手里的筹码有多少。
连玉立刻挺起胸膛，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这个好说，只要维修部愿意搬走，房租我照价赔偿，额外再补偿他们半个月……不，一个月的房租。”说完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丝丝的懊悔，她都没跟向云和韩青山商量，脑袋一热就脱口而出做了决定，不知道那两口子能不能同意。
后来再一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地段这么好面积这么大的房子可不是随时都有的，就算他们俩不同意也没关系，大不了她打电话回利木求援。大舅他们手里的拆迁款还热乎着呢，与其放在银行吃利息还不如抬给她用。
赵百里点头笑了笑，夸她有诚意，说是可以帮她问问一楼愿不愿意。
向云和韩青山将电脑全部检查完毕，当场就想跟赵百里签租借合同，被连玉出声给拦了下来。
赵百里走后连玉随便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店，等菜的间隙她将自己准备租物业楼的打算跟二人和盘托出，向云和韩青山齐齐沉默。
向云犹豫问道：“房租一定不便宜，每个月多少？”
连玉点点头，“一二楼加在一起每个月三千八。”
韩青山和向云对视一眼，说道：“我也觉得这个位置很好，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二层楼的面积是不是太大了？我们连十台电脑都用不了，何必非得租这么大的地方，我觉得只租一层就行。”
连玉人生中第二次体会到跟人合伙做生意的难处。倒也不能怪向云和韩青山，毕竟人家俩人从始至终就是奔着开培训班去的，半路变卦的恰恰是连玉自己，谁让她利欲熏心按捺不住自己那股想开网吧的冲动呢。
没商议出个结果来，连玉心乱如麻地回了家。到家发现冷锅冷灶，家里除了方便面连颗鸡蛋都没有，心里更难受了。
江晓萍就在此时给她打来电话，“不是说要给我送酸菜馅蒸饺吗？哪儿呢？”
“遇见个老乡，都给他拿去了，你想吃下回我给你蒸。”话说得有气无力，一听就知道人肯定没什么精神。
江晓萍却不答应，“别下回了，就现在吧，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你出来陪我吃饭。”
电话里说自己能吃下一头牛，然而江晓萍却把吃饭地点定在一家新开的西餐厅。连玉在外奔波一上午，跟向云韩青山在租房的问题上又产生了分歧，于是整个人显得灰头土脸的。她进门时侍应生犹豫片刻才上前问她需要什么服务，连玉四下一扫看见角落里背对她坐着的江晓萍，说了一句找人抬脚就走过去。
落座后她才发现侍应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于是十分自然地要了一杯热水。侍应生先是看了看江晓萍，随后才将报价的话咽了下去。
江晓萍瞪了侍应生背影一眼，转而笑盈盈问连玉：“看着好像不太高兴，出什么事儿了？”
连玉长叹一口气，说道：“我这命啊，一跟人合伙干点啥就出问题。”
她将事情跟江晓萍一说，江晓萍当即白她一眼，“你想跟人合伙做生意怎么不来找我？”
“不是，是人家主动找的我。”
“那现在你们合不来，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我了？”江晓萍微笑着朝连玉眨眼，“开网吧有经验的又不止你一个人，我也有啊。”
连玉想了想，说道：“缺口有点大，再说你不是都把钱投到贺锦林那儿了吗？”
“嘁！瞧不起谁啊，一万多块现在对我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你缺多少说个数，姐儿们跟你绝无二话。”
连玉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投入太多，怕万一赔了没办法跟江晓萍交代。别到最后买卖没做成朋友也散了，得不偿失，还不如她跟家里借钱呢。
江晓萍听着她解释的话语好半天没说话。
侍应生这时送热水过来，拿着点餐单问她们吃什么。连玉随手翻了翻菜单，发现也就牛排看起来还算有食欲，于是点了一道炙烤牛排。
“请问您需要几分熟？”侍应生挂着职业又礼貌性的微笑询问连玉。
连玉纳闷地抬头看她，“啊？还有这个说法吗？那给我全熟的吧，半生不熟我怕闹肚子。”
刹那间侍应生脸上的笑容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笑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里夹杂着些许很容易就会被人察觉的轻蔑，下垂的眼皮上仿佛挂着嫌弃二字。她说：“是这样的，西餐标准里把牛排的熟度分为一分、三分、五分、七分，根本没有全熟这个熟度。”
原来还有这回事，连玉这时才察觉到自己丢脸了，搞不好连江晓萍那份也一起给丢了，她正想改口要一份七分熟牛排，坐在对面的江晓萍忽然冷冰冰开口问侍应生：“你笑什么？”
侍应生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立刻将职业性的微笑重新端好，回答江晓萍：“我没有笑什么，这是我们店里对员工的要求。”
“你当我瞎呀？你刚才脸上的笑跟现在是一样的吗？瞧不起谁呢？”江晓萍的步步紧逼很快便让侍应生满脸泛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经理很快走过来，弯腰恭敬地询问江晓萍出了什么问题，江晓萍朝侍应生微扬下巴，表情略带刻薄地说：“我朋友点一份全熟牛排，被你们服务员嫌弃不懂西餐，她说西餐里没有全熟牛排这个说法，有这么回事吗？”
经理不满地看了侍应生一眼，微笑着回答：“不是的女士，她可能记错了，西餐里是有全熟牛排这个种类的。”
江晓萍拿起咖啡勺轻敲杯沿，问道：“听见了吗？”
经理暗暗踢了侍应生一脚，侍应生垂着脑袋小声回答听见了。江晓萍双手环胸，盛气凌人道：“那还等什么？做去啊，两份！”
全程连玉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侍应生夹着尾巴走了好半天她才开口问道：“你咋了？大姨妈来了火气这么大？”
江晓萍沉默不语，片刻后轻飘飘问出一句话：“你是不是也嫌我脏?”
连玉哪知道她明明是为江晓萍着想偏偏却让她想歪了，着急忙慌跟她解释，“你想哪儿去了？我嫌弃你还能跟你吃饭吗？一天天脑袋里不知道想点啥好了。”顿了顿她忽然反应过来，“谁说你脏了？你妈还是你爸？”
江晓萍无所谓地摇摇头，笑着说：“你不嫌弃我就行。”
“咱俩应该谁嫌弃谁啊？”连玉抻了抻自己松垮的袖口，示意江晓萍看过来，“你穿得光鲜亮丽的，你再看我，不怪人家服务员看人下菜碟。”
江晓萍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我不是说衣服，我是说……”
“你是说钱嘛，我懂。”连玉抢过话茬，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认为钱这个东西是最脏的，但是只要我赚的时候问心无愧，那它就是干净的，你说是不是？”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让江晓萍笑得合不拢嘴，甚至忍不住当场给连玉鼓起掌来。
牛排端上来，连玉有样学样，跟着江晓萍学习如何使用刀叉。
闲聊时提起贺锦林和乐鑫，江晓萍神神秘秘对连玉说：“你刚走乐鑫就做了人流手术，在楼上坐小月子一直到腊月初八才回老家。”
连玉立刻没了食欲，放下刀叉狠狠骂了一句傻逼。
“谁说不是呢。”江晓萍慢悠悠将一块牛肉放进樱桃小口，牛排刀在灯光下泛起冷冽的寒光，“她在楼上跟太后似的养着，贺锦林在别人面前把她贬的一文不值，说她属狗皮膏药的，甩都甩不掉。”
“其实她没少给贺锦林拿钱，光我知道的起码就有四五千块了。到头来贺锦林不仅不领情，还嫌她倒贴得少。”江晓萍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角，轻飘飘问连玉：“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看着不够闹心的，我看你还是跟我一样，趁早把那点干股脱手吧，不然我怕你早晚受那对奸夫淫妇的牵连。”连玉忧心忡忡地劝江晓萍，“这俩人没有好下水，你别再不小心着了道。”
江晓萍状似思考片刻，两手一摊说道：“可是我不像你那么有本事会做生意呀，钱收回来肯定没几天就被我败光了。”
连玉看看她左手腕子上的百达翡丽，再看看她右手戴着的镶钻手链，还有食指和中指上的铂金戒指，狠狠心闭上眼，“行吧行吧，那你把钱收回来投给我，我给你算干股。”
江晓萍终于如愿以偿，笑得春光明媚，郑重对连玉承诺：“明天我就去找贺锦林。”
唉！跟向云韩青山合伙的事还没谈明白呢，又扯进来一个江晓萍，连玉感到史无前例的心累。
回家路上想起家里什么都没有，连玉在门口买了几包方便面几根火腿肠，到家门口才发现大门虚掩着，影壁前停着宋挺的变速车。
转过影壁墙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鸡汤味道，香得因为没吃几口牛排而饥肠辘辘的连玉口水滴答。不等走到厨房她就扯着嗓子喊道：“炖鸡肉了？好香啊，有没有我的份儿？”
宋挺回答：“都是你的，吃面还是米饭？”
看见宋挺手边的手工切面，连玉急忙回答吃面，主动拿了碗筷在锅旁边等着。
煮面的间隙宋挺自然而然地询问连玉今天跟赵百里见面的结果，连玉抽抽鼻子，叹口气说：“别提了。”
鸡汤面出锅，宋挺在连玉那碗里点缀两根香菜，自己则盛上一碗面汤坐在连玉对面优哉游哉地喝。
“其实你完全可以和他们合作，不合伙。”面对连玉满脸的懵懂，宋挺耐心地给她讲解，“合伙生意不好做，另外两人又是情侣，无论是在股份占比还是人数上面你都没有优势，他们如果想糊弄你实在太容易了。”
“不如索性换一种方式，他们租一楼你租二楼，这样培训班和网吧完全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连玉从面碗里抬起头来，蔫头耷脑地说：“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关键是钱不够啊，我们三个的钱加在一起勉强够付那栋楼的年租金，所以才不得不合伙。”
“你们的目标明显不一致，勉强合伙也是面和心不和，以后免不了离心离德。”
连玉有一搭没一搭地挑起面条，“我有个同学今天确定要跟我一起干，就是不知道她能拿出来多少钱。”
宋挺叹着气摇头，“学生，唉！”
意思是学生能有多少钱，连玉懂。可江晓萍已经是她认识的人里最仗义、手里钱最多的了，其他人里她总不能拉宋挺入伙吧？人家堂堂一个信贷部主任，哪会看得上她这点蚂蚱腿上的肉。
“大不了打电话回家要呗，我都准备好了。”
“说要自己创业，怎么还向家里要钱？”
连玉把小脸一垮，“那你说我能咋办？没钱可不就得借么？我又不是不还。”
宋挺站起来又盛一碗面汤，施施然坐下后说道：“我这有个主意，要不要听一听？”
连玉正襟危坐，“要，听。”
宋挺十指交叉，两肘撑在桌面上，“合伙，不一定非要局限在钱这个层面，完全可以发挥各自优势，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只要利益是共同的，不怕走不长远。”
“比如你和你的同学可以算作有钱有经验的一方，但是你们缺场地和设备，那么你们完全可以去找具备场地和设备却不懂开网吧的人来做合伙人。”
鸡汤面渐渐凉下去，连玉的心却越来越热，她的十指反复屈伸，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跟赵哥合伙，有钱大家一起赚？”
宋挺的指节在饭桌上轻轻敲了敲，沉声说道：“这些只是我的建议，具体怎么操作你自己看着办。”
连玉三两口吞掉碗里的面条，撂下筷子就往自己屋里跑，“碗筷放着我待会儿再刷，先去打个电话！”
宋挺微笑摇头，起身将碗筷放进洗菜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