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地利和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小南风开业两个多月来收入确实很不错，客流量一直在稳步增长中。但由于连心对菜品的质量要求很高，小南风在成本上的支出一直也是居高不下的。
为了掌握菜品质量和价格之间的微妙平衡，连心和罗明俊可谓使出了十八般武艺。
比如说在菜品的翻新速度上，罗明俊就曾经提出过四个荤菜里不能同时出现两个以上的大荤。例如锅包肉和溜肉段这样的纯肉菜，小南风就从来没有同时供应过。
连心在深思熟虑后忍痛将焖面的用肉量减少了一半，不能不放肉是她最后的底线。
同时两人也一直在寻找更多开源节流的办法。
罗明俊其实一直想在肉菜成本上面下功夫，但也一直没能成功。除了连心不同意降低菜品质量的原因外，还有猪肉的价格一直都是全县统一，没有可操作空间的缘故。
除非他走野路子，特意去买那些病死猪肉。然而这个办法提都不必提，在连心那里根本不可能通过。
但是今天，当赵阿慧把进口冷冻肉送到他的手里，罗明俊立刻发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冷冻猪肉味淡？没关系，红烧肉本就是浓油赤酱的一道菜，肉味淡一点也不易察觉。
冷冻猪骨更加好办，炖酸菜的时候加上一些老汤锅里最上层的浮油，各种滋味一应俱全。反正卤肉的那锅老汤每天也要撇浮油和杂质使汤保持清澈，这样既不浪费，又能一举两得。
连心一边听小罗讲他的打算一边看他干脆利落地开火，该切的切，该焯的焯，连高压锅都用上了，半小时后终于出锅一道红烧肉和一道酸菜炖骨头。
罗明俊把餐厅里闲着的几个人都叫过来试菜，赵阿慧不必他请，直接在餐桌上抄了双一次性筷子就进了后厨。
不论是邓玉梅还是小路，或是郭大娘和燕萍，没有一个对这两道菜提出异议。唯独赵阿慧说红烧肉入口有点咸，小路直接反驳她南方人口味淡才觉得咸，北方人吃着刚好，赵阿慧居然也同意了她的说法。
连心则是一直沉默。沉默到罗明俊心里有些打鼓，怕她以为自己为了降低成本不走正道，开始对他有不好的看法。
然而连心没有对他厉声说过一个字，只是轻飘飘问了其他人一个问题：“如果咱们店里每天都上这两道菜，你们觉得客人会不会比今天多？”
“那肯定啊！”邓玉梅觉得坐在门口，将店内店外一览无遗的自己最有发言权，“你们没发现吗？菜单上只要有锅包肉，来吃饭的学生就多，大老爷们就专门挑溜肉段吃，都是纯肉。”
连心做锅包肉一直用的都是上好猪里脊，每斤要比腰条肉贵上一块钱左右。遗憾的是为了节省开支，锅包肉一周只做两到三次。
溜肉段本来也该用里脊肉的，同样为了节省成本，连心选用的是偏瘦一些的猪后丘肉，价格跟腰条肉差不多，所以溜肉段才能在菜单上处于常胜将军的地位。
“我想用红烧肉和酸菜炖骨头把锅包肉和溜肉段替下来。”罗明俊觑着连心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不是打算再也不做，我的意思是一周做个两三回就行，这样成本就能省下不少。”
冻货价格怎么能跟鲜肉比，鲜肉用得少成本自然就降下来了，罗明俊打的是这个主意。
如果在今天之前罗明俊提出这个李代桃僵的办法，连心极有可能当场回绝，因为这不符合她对菜品质量的要求。虽然还没到砸招牌的地步，但也极有可能对小南风的口碑造成一定影响，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然而今天中午见识过男女老少们对肉食的狂热后，说实话，她动摇了。
既然冷冻的鸡心鸡肝能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想必冷冻猪肉也可以。何况经过小罗烹饪的红烧肉和酸菜炖大骨头完全掩盖了冷冻肉肉味不足的短板，吃着虽然不如鲜肉那样口齿留香，但也足够欺骗舌头和胃了。
燕萍从旁劝道：“红烧肉和酸菜炖骨头随便吃只要四块钱，大马路上随便拉一个人过来问人家都得立马打听去哪儿吃。”
郭大娘一听燕萍这么说，犹犹豫豫问连心：“这么硬的菜……不涨价啊？”
涨价是绝对不可能涨的。没道理成本降下来了反倒要提高售价，那还怎么薄利多销吸引顾客。
“行！那就按小罗说的办。”连心一拍巴掌决定。
赵阿慧在一旁从头看到尾，此刻才确定这门生意十拿九稳，于是开口问连心：“那阿妹，你打算进多少？我肯定优先给你安排送货。”
连心看向罗明俊，罗明俊斟酌着说道：“每样先来五件吧，晚上要是不够再送货应该来得及。”
他的意思，五件猪骨和五件猪肉也就够应付明天一顿午饭的，至于晚饭够不够看情况再说。
赵阿慧心里暗暗感叹，这小男生别看年纪轻轻的，口气和能力可真不小，一张嘴就要四百斤的货，这还只是一顿饭的量，啧啧，真是后生可畏。
连心叫赵阿慧跟她去后院去取钱，俩人在屋里商定了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供货价格后赵阿慧火急火燎地回去取货了。
她走之后罗明俊将后厨交给连心，独自出门去了农贸市场。
他们很少在除了早晨以外的时间去农贸市场。罗明俊也是看到后厨的葱姜和料酒时才想到的，要是给冻货焯水的话这些东西都得大量下锅，他怕不够用，所以临时决定去补个货。
下午两三点钟的农贸市场冷清得像棺材铺一样，罗明俊熟门熟路在市场里买了去腥的葱姜，之后抬脚去马路对面的副食品店买料酒。
副食品店不分时间的生意兴隆，门口停满了大车小车。幸亏罗明俊今天骑的是连玉夏天买的那辆小的燃油倒骑驴，钻空子特别方便，他从一个小缺口上了人行道后一路就往副食品店突突骑去。
路过食品添加剂商店门口的时候罗明俊忽然福至心灵地一捏车闸。
店老板前两天刚卖给罗明俊两袋柠檬酸钠，这会儿对他还脸熟着，见他进门热情招呼道：“小哥又来了？打算买点啥啊？”
罗明俊想了又想，望着满墙的瓶瓶罐罐不答反问：“有没有能让肉变嫩一点、香一点的东西？”
“小哥家里新开了饭店？”店主一边说着一边从墙上取出两个巴掌大的白色药瓶来，“那，这个叫松肉粉，一勺下去就是千年僵尸也要骨肉分离；这个是猪肉粉，要贵一点，因为是用纯肉提炼的，味道绝对没得说，跟鲜肉没两样。”
罗明俊没想到店主这里居然真有这种宝贝！喜悦之情立刻溢于言表，丝毫不亚于刚刚连心给予他肯定的时候。
他接过店主手里的两瓶粉，细细问明用法和用量后连价都没讲就揣着两瓶粉走了。半路上才想起来忘了买料酒，不得不掉头又回去一次。
回到小南风罗明俊献宝似的把两瓶粉拿给连心看。连心开饭店纯属半路出家，哪知道这世界上还有给肉下药这回事，也觉得稀奇，马上就撺掇罗明俊开火试一试。
赵阿慧拿来的那袋冻肉还剩下大概一斤多，罗明俊切片腌制的时候加了一丢丢松肉粉，下锅炒的时候又放了一点猪肉粉进去。
连心站在灶旁不住用手扇风大口吸气，“味道真不错，闻着好像比鲜肉还香。”
罗明俊得意一笑，“我刚才闻了闻，味道好像方便面调料。”
小炒肉出锅，俩人一人捏了一片肉吃。肉刚入口两人同时双眼一亮，这添加剂也太神了点吧？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
明明一个小时前吃着还没有什么肉味的猪肉，现在吃起来恨不能香掉人的舌头！
罗明俊揣着他那颗激动的心，端起小炒肉朝餐厅扬了扬头，“欠咱钱的工地大叔来了，我把这个端过去给他尝尝。”
尝菜是假，真正目的其实是提醒大叔还钱，说好十一月底把两个月的月票钱一起给了的，可别再忘了。
罗明俊先前还纳闷工地大叔今天怎么一个人来的，待他将那盘小炒肉往桌上一放，工地大叔的神色立刻一变，慌乱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尴尬。
罗明俊心底瞬间一沉，心想该不会打算赖账吧？转念一想应该不会，赖账的话他就不来吃饭了。
“大叔，尝尝我新学的小炒肉，给提个意见啥的。”罗明俊殷勤地将盘子往前推了推。
大叔的笑容中不见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多了些客套，夹一片肉入口忙不迭就点头说好吃。随后他像生怕罗明俊会开口问他什么一样，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饭菜，嘴巴没有停歇的时候，连手边的酒都顾不得喝上一口。
罗明俊坐在他对面越看越心凉。完蛋，月票钱看来悬了。
他急忙回后厨找连心，把自己的推测大致跟连心说了一遍，随后低声问连心：“怎么办大姐？咱这会儿就把他抓住不让他走？”
连心看了看工地大叔独自吃饭喝酒的落寞背影，摇了摇头说道：“我过去问问再说。”
连心一落座，大叔的眼眶立刻红了。他一口气连喝三杯酒，撂下酒杯就朝连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丫头，大叔……大叔现下没钱，还不了你的账。”
说完，一米八多的大老爷们竟对着一个年轻姑娘落下泪来。
想他陈大有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哪成想居然在利木这么个小水泡里翻了船。
马上年底了，大半年的工程款一分都没结出来不说，手底下的兄弟还伤了一个，他倾家荡产救回来一个一条腿的残废，现在在医院里寻死觅活。这让他过年回乡怎么跟村里人交代？
饭店小老板心善，同意他赊账，他当初承诺还钱的时候有多笃定现在面对人家的时候就有多没脸。
人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欠了人家三千多块，换位思考一下，他要是小老板，是不是得给自己两个巴掌尝尝？
连心听完大叔的讲述沉默半晌。当初赊账的时候连玉和小罗都劝过她，她没听，现在果不其然钱要不回来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打她是不会打的，陈大有又不是故意要赖账。像她之前对王金枝说的那样，他不过是遇上了难关而已。
可谁来体谅她呢？她难道就活该吃这个哑巴亏？
陈大有看见连心这副丧气的样子心里更加内疚。
想请她喝杯酒觉得不合适，想夹菜给她吃发觉更不合适。饭菜都是连心做的，他进来吃饭人家还按老样子没收他钱。
他……他真是白活了！顶着一脑门子官司习惯性抬腿就来吃饭，压根就没带脑子。要是带了，他哪还有脸坐下来又吃又喝的呢？
连心看见陈大有愈加愧疚的神色也觉得如坐针毡，从坐下到走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陈大有后来什么时候走的连心不知道，她在后厨忙忙碌碌却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后来她望着陈大有坐过的那张桌子发呆，心想这难道就是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吗？那她这个错误可真够大的，三千多块呢，够一个工人半年的工资了。
罗明俊似乎察觉到连心的烦闷，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在后厨忙碌。
罗明俊暗暗地想，或许连玉会有办法将钱要回来，等她放学回来问一问她。但是罗明俊又怕连玉那个驴脾气，别最后钱没要回来大姐还得替她赔人家医药费。可是除了连玉，这个家里罗明俊实在是没有别人可商量。
他就像电影里揪花瓣算命的女明星一样，一会儿想问连玉，一会儿又不想，纠结得不得了。
六点刚过，连玉还没下晚自习，陈大有忽然去而复返。
他站在后厨门口，看向连心的时候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火光。
“小老板，我没钱还你，用房顶账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