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还有个有趣的事情,那就是过年不放假了。过了元旦没多久,报纸上的读者来信专栏就出现很多“热心读者”的来信,倡议今年春节不放假。等到一月底来了正式通知,今年春节不放假,要求“三十不停战,初一接着干!”
于是矿上出现了比较搞笑的一幕,头一天刚封了井,隔了两天又着急忙慌的开井。矿工们忙了一年,自然不愿意在过年的时候开工,这一个月生产效率降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以前一个人一班能挖一吨煤,大年三十守夜那班,好几百人一晚上才挖了一吨半……
这一年不仅不让放鞭炮,还不让打牌,不过井下躲避硐室里也没耽误大家打牌取乐。有好事者还想着把鞭炮带到井下去放,还没下井就被搜了出来,差点没被队长们打死。当然大过年的这种事就内部处理了,没必要报上去扣工资。
“牛矿长今晚没休息?”
大年三十,张瑞怕有矿工心生怨恨搞破坏,晚上十一点多准备到井下去转一圈,谁知道刚走到罐笼旁边,就看到牛刚也在等着下井。
“怕出事下去逛逛。”
牛刚也很无奈,矿工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管理的群体,虽然炸矿洞这种事干不出来,但给你做点小动作让你没办法生产还是很简单的。
“牛矿长,饺子给你煮好了,你自己想办法往井下送吧!”
刘三刀蹬着三轮车过来送饺子,三轮车上有十来个大笼屉,后面还有食堂的人推着地排车过来,上面装的都是大笼屉,笼屉里面放着煮好的饺子。
协谷镇这边吃的饺子是不带汤的,几百人份的饺子肯定要下好几十锅,提前煮好的饺子放到蒸馒头的笼屉上保温。食堂里大年三十能过来帮忙煮个饺子,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肯定不会帮忙往井下送。
“不要紧,一会井下上来人帮忙搬。”
老牛早就通知井下上来搬饺子,大年三十虽然不让休息了,不过请大家吃顿饺子也是应有之义。自打知道今年过年不让休息了之后,老牛跟张伟请示了好几次才请示下来这次吃饺子的过年福利。
“什么馅的?”
张瑞闻到饺子的香味也有些馋了,家里还等着他吃一顿守岁的年夜饭呢。
“藕肉的、白菜肉的,特意多放了肉,都是一个肉丸的。”
井下不能吃萝卜、韭菜这种味道大的蔬菜,否则巷道里的味道就不太美妙了。
“兄弟,你也来了?”
罐笼上来了,第一个下来的竟然是陈辉,这家伙腮帮子上还画着好几条黑线。甭问井下今天肯定很热闹,井下没有贴纸条的,打牌输了都是拿煤粉往脸上划道。
“你怎么来了?”
张瑞还纳闷,怎么啥事都有这家伙?
“今晚正好轮到我值班。”
爆破组也有夜间值班任务,主要是给各队提供爆破器材。不过今晚大伙明显没啥生产积极性,陈辉等了好一会都没见有人来,干脆跑到井下跟大伙一块打牌。
“大伙赶紧搬,趁热、趁热!注意别把笼屉弄脏了,以后还得蒸馒头呢!”
牛刚指挥大伙把笼屉搬到罐笼上去,协谷矿的罐笼是两层的,饺子自然要坐上层。
“我去,真不拿自己当人了。”
不知道谁在罐笼口贴了张“六畜兴旺”的对联,讽刺矿工们一年累得跟牲口似的,大过年的还不让休息,这是好事者贴着给矿领导看的。
“字还成!”
老牛夸了一句就低头进了罐笼,这玩意又不是给自己添堵的,等矿长来看吧!
饺子一下井,井下过年的气氛瞬间爆满。今晚加班的矿工虽然对矿领导一肚子埋怨,但现在起码老牛是被大家排除在外了。
“趁热,趁热吃,谁也不许藏起来带回家!”
很多新下井的老矿工由于工资低,一年到头也不舍得吃一个肉丸的饺子。有想揣起来带回家的,也被大伙劝着吃了,不就是个饺子嘛,等会总有剩的……
作为矿领导,大伙吃完饺子之后,老牛按理说应该催促大伙抓紧时间生产,但是作为矿上知名的老油条,打死他都不会说这种得罪人的话。
最近矿上出了一老一少两个老油条,老的是牛刚,小的是张瑞。这俩家伙干工作的出发点就是不得罪人!你甭管什么事,只要是得罪人的事,这俩家伙转眼就跑到井底下去了。但是矿上的安全工作一时半会还离不开这俩人,所以矿领导也没办法。
不过有个当老好人的人事科长也不错,在井上干不下去的找找他,就能帮忙安排到井底下,最近井下多了不少老头子,各队的队长虽然也有怨言,但都是懂事的人。
吃饱喝足了,各生产队都在躲避硐休息,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这大过年的谁没事干活去,不知道老辈的都说大年初一忙要忙一年吗?
“干嘛呢、干嘛呢?不生产在这里打牌,真觉得井下是法外之地吗?”
王卫建最近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以前打死他都不敢到井下来,今天大年三十晚上竟然敢带着五个手下到井底突击检生产情况。
“走了,干活去!”
矿工们仿佛看见了瘟神,一哄而散,井下那么多巷道,随便找条巷道猫着也能休息一晚上。
“卫建别走这条路,这条巷道有垮塌的风险!”
张瑞见王卫建带着人要通过一条“危险”巷道,连忙“好心”提醒。王卫建在跟矿工们耍威风的时候,牛刚正带着张瑞在陷落柱那边检查安全呢,本身在井下就无所事事的陈辉也跟着看热闹。
“没事,你可别吓唬我了,哪有那么危险!”
王卫建的工宣队里也有曾经在井下工作过的,也跟他说过井下也没那么危险。
“嗯?”
陈辉偷偷拉了拉张瑞的袖子,冲他做了个翻手的动作。张瑞看了看老牛,老牛似乎没搭茬,抬着头看巷道里的顶板。
“嗯!”
张瑞狠心咬了咬牙,冲陈辉点了点头。上级领导不止一次的交代过,井下这块必须牢牢地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否则很多人都没了活路!
大年初一凌晨,协谷矿发生了一次小的伤人事故,据说是因为冲击地压引起的。本来那个巷道已经被安全科标记为危险巷道不允许人员通行,谁知工宣队的人强行通过,据上级专家鉴定是脚步声引起了顶板塌方,工宣队六个人被埋,只救出来了仨……
王卫建这辈子就下了这么一次矿井,谁知道还碰到了这种自然灾害,据说被挖出来的时候,裤子都湿了。
“你们都这么狠吗?”
多少年后,在老太太九十大寿的时候,张瑞在酒桌上问前来贺寿的陈辉,为啥那几个队在井下都碰到了伤亡事故?
“谁家没有被老王救过的……”
陈辉很坦然的当着全桌的老伙计交了实底,折腾难产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还是老王连拍带打的给救了回来,肺里的胎屎还是老王用嘴吸出来的。咱们矿工虽然喜欢偷奸耍滑、不服管理,但很少有亏了心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喝酒还堵不住你俩的嘴!”
老太太多少年没生过气了,拿拐棍抽了两人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