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近前,看她仰着头看自己,颇为费力。
邺无渊便直接蹲了下来,同她一般高,这样她能舒服的平视。
他这般听话,干脆利落的,倒是深得圆天山人的心。
再一次的,对自己之前的眼光更肯定。就算他品性真的不好,可这善解人意的小样子,的确是少见嘛。
由此,脸色好了些,脸上那抹对凡人的不屑,也淡了些。
“我有些重要的东西,是不是落在你那儿了?”她询问,语气也比之前要好些。
重要的东西?
邺无渊看着她,无论表情亦或是眼睛皆未有丝毫改变,脑海里却是在瞬间千回百转,猜测她所说的重要之物是什么?对她此时的脑子来说有多重要?并且能否用此‘重要之物’,要她妥协些什么。
“你全部的东西,都在我那儿。”他回答,音调是很轻的,又像是怕惊着她。
一听这话,圆天再次刷新了之前她所认为的他们之间发展的程度,莫不是……
“咱俩成婚了?”挑眉,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啊。她若飞升,岂能还有凡间牵绊,不妥不妥。
邺无渊倒是真想在那时候点头来着,可她若是有天清醒了……会更为麻烦复杂。
“还没谈婚论嫁呢。不过,你一直住在我家,很多年了。”他所言,都是事实。算上他说的谈婚论嫁,他本来就觉着,迟早有一天。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近水楼台呗。
不然,到哪儿去找这么个大帅哥?
嗯,圆天觉着自己下手也算没‘轻重’,有时窝边草,吃了会相当麻烦,不好甩呀!
可,转念一想,看来她和她大侄儿也很不容易,尽管她从未问过大侄儿,他们俩之前具体的生活状况。但如今明白了,寄人篱下。
“我是不是有一些古书,在你那里?道家至宝,于你们这些……人来说,其实就是废品。你把那书还给我吧,其余的东西,值钱或不值钱的,我都不要了。”她说,很认真,同时语气也自然比之前更柔软了些。
邺无渊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凌玄子,随后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不过,你的书……应当不在家中。你不记得了,我们之前是在湘南阳州城分开的。在阳州城,你出了些事情,当时前几日你一直都带着那本书,每日都看。后来你不见了,你的书放到了哪里,我却是不记得了。你若是真想要,看来得回阳州城寻一寻了。”
“阳州城?”圆天皱了皱眉,她是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虽你过目不忘,但那古书上必然还有诸多秘法。将之寻来,再深刻领会,于你只有益。”凌玄子开口,声音轻飘飘的,乍一听有一种肾虚的感觉。不过,他一直都这样说话,听习惯了,挺飘渺的。
圆天想了想,又看了看那蹲在她面前的前男友,“看来,我还非得下山一趟了。”
凌玄子若有似无的松了口气,再一看邺无渊,虽他没太大的表情变化,不过,显然他是高兴的,毕竟他是想把人给带走的。
“只不过,时日不对。五日后吧,五日后是为吉日,宜出行。”掐指一算,她就定下了出山的日子。说做就做,她一点儿都不含糊。
凌玄子也略微算了算,之后点头,同意。
“回湘南的话,路途遥远。骑马过于颠簸了,还是以车马出行吧。”邺无渊蹲在那儿看着她,不管是她在那儿掐算,还是说做就做的小样儿,都极好看。
被问到这个,圆天倒是哼了一声,“就说尔等凡人不要拖我后腿,待我飞升之日,御气而行,还要什么车要什么马?”
她说的可认真了,还特别不屑他提出的出行方式。
邺无渊微微歪头看她,不由得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眼睛里都是笑。怎么能这般娇憨呢?可爱的紧。
下颌微扬,略睥睨的看他,暗暗的嗤了一句勾人,但眼睛也没移开。好看的嘛,都喜欢看。尽管现在以她的道行,应当看穿这些下作的勾搭,可最后还是没管住眼睛。
终于到了时辰,要开炉了。
这个时候,她把人都赶出去了,谁也不许进来。
不过,再这之前,她倒是特意把马长岐给喊来了,不为别的,因为这一炉丹药,都是给她大侄儿补身的。
药炉的门被关上了,其他人都站在外头。
其实也没谁,前男友,大侄儿,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诸葛闲。
邺无渊眼下自然是知道了那炼丹炉里的丹药是为谁特意而制,他站在那里,双手负后,不时的冷冷扫一眼马长岐。他都不用说话,就只是眼神儿一扫,马长岐就明白他什么心思。
还能什么心思,嫉妒呗!
马长岐就觉得,真嫉妒到无以复加,那就跟阮泱泱实话实说。告诉她,他马长岐不是她大侄儿,他邺无渊才是。
可是,邺无渊敢说么?
前尘一切都忘了,阮泱泱现在认为她和邺无渊之前是男女有情的关系,不再有辈分之差。这对于邺无渊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大好事了。
他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告诉阮泱泱,他才是她残存记忆里的那个大侄儿。
其实转念一想,她阮泱泱惦记的,不还是他邺无渊嘛。
拐着几个弯儿细想想,邺无渊在这重新洗牌的时候,是占便宜的。无论她残存记忆里的那个,还是眼下把他当成前任的,他都占了大便宜嘛。
这会儿,阮泱泱特意把他这现任大侄儿叫来,要把补身的丹药给他,其实给的就是他邺无渊。
院子里只有两盏青色的灯笼,也不怎么亮,乍一看跟鬼火似得。
空气中飘着一股特别好闻的味儿,是从药炉里传出来的。
马长岐站在门口那儿,距离很近,作为现任大侄儿,他跑到这近处来站着,看起来也是顺理成章。
而作为前男友的,就得站在远处了,哪能随意靠前。
“别气了。她都糊涂成这样了,还记得自己有个大侄儿呢,什么好的都要给大侄儿,可不就是在惦记你。”诸葛闲看不过去了,劝慰。在他看来,邺无渊这会儿生气,也是在跟自己较劲生气。
邺无渊眉头动了动,反而皱的更紧了。
“是啊,都糊涂成这样了,还记着自己辈分大。”邺无渊也是没办法,就觉得她好像也特别喜欢给他当姑姑,占了个大辈分,可开心了。
“可现在她不觉着将军你之前是她情郎嘛。”诸葛闲清淡的脸,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觉着,事情忽然这样发展,也未尝不是好事。
说到这个,邺无渊的眉头却是舒展开了。
诸葛闲看了看他,缓缓摇头,估计他之前是从未想过,还会发生这种好事儿。
终于,药炉的大门打开了,小道仙儿出现在门口,只是朝站在台阶下的马长岐招了招手。其余的人,她好像都没瞧见似得。
马长岐立即踏着台阶走了过来,就见阮泱泱拿出两个一掌高的瓷瓶,放到了马长岐的手里。
接着,马长岐自然是连连感谢‘他姑姑’的辛劳。
这大侄儿还算懂事,圆天也较为满意。
她是累了,不过‘仙人’风范犹在。
拂了拂道袍,她看着马长岐,“每日服食两颗,切不可一次服食过多。强身健体,重要的是补足肾气。你呢,看样子现在也有些钱,娶媳妇儿生娃,这一切的一切,身体是为本钱。”长辈姿态,她训着话,字字真理似得。
马长岐也连连点头,心里头却真是哭笑不得。
她怎么就瞧着他肾气不足了?
再说了,没准儿在她残存的记忆里,她那‘亲大侄儿’才是肾气不足,直至现在都记着呢。
当然了,这种话也只敢在自己心里头说说了。
“天色晚了,这黑白颠倒,混乱阴阳,本就亏损身体。你当务之急,是要养好身体,去吧去吧。”训完话,她就挥挥手赶人。自己则从药炉里走出来,也准备休息了。
马长岐答应着,拿着那两个瓷瓶,沉甸甸的,可想里头有多少丹药。
圆天看也没看院子里站着的另外两个人,就兀自的走去大水桶边洗漱。
不管做什么,一切皆以干脆利落,随心所欲为主,也根本不在乎什么享受不享受的。
看她往那边走,邺无渊就跟过去了。那大水桶上头的盖子极其沉重,她来回挪来挪去,实在不方便。
那俩人都过去了,这边诸葛闲就走向了马长岐,讨要了两颗丹药。
这会儿吧,马长岐拿着这两瓶丹药,觉得有点儿烫手。
阮泱泱糊涂了,可他没有啊。他是不是她大侄儿,他心里头明白着呢。
刚刚就觉着,得把这丹药还给邺无渊,他‘姑姑’的一片情,自然得他受着。
诸葛闲要走了两粒,其余的马长岐要怎么处理,他显然不关心。
而那边,阮泱泱正蹲在水桶旁边洗脸呢。
邺无渊就蹲在她旁边,两手端着木盆,给她当活人支架。
这水是凉的,她也不怎么在乎,就那么洗脸,又喷溅的到处都是水,邺无渊的衣袖都湿了。
洗完,放手仰脸,邺无渊自动的把盆撤走。
也没擦脸的手巾,她就仰着脸在那儿,等待自然晾干。
她这模样吧,真是任意而为,全然不在乎。
其实如果更直白一些,那就是,爱咋咋地!
水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最后在下巴处汇聚,滴落。
她瘦了,下巴瞧着就更尖了些。
不过,好在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脸庞细腻的,如同牛乳。
看她在那儿等着晾干,邺无渊终是忍不住,抬手,用自己的衣袖在她脸上轻轻的擦。
这忽然被擦脸,圆天自是睁开了眼睛,不过下一刻又闭上了。
她不是很喜欢被人碰,只是,这会儿,她这前男友显然是在伺候她。
嗯,有心了。
“你要是这么喜欢我,干嘛劈腿?难道,外头的小妖精,比我更好看?”她忽然问道,正给她擦脸的邺无渊也不由一顿。
最后把她下巴上的水珠擦掉,邺无渊收回手,看着她,又叹口气,“我不曾对你不忠过。”
“是么?”她不太相信。若不是对不起她,那他露出那愧疚之色代表的是什么?
“五年了,全然都是你,也只有你。”这句话,他很认真的在说。以前,的确是无法说出口,可现在的确不一样了,在她的认知里,她和他之间没有辈分之差。
圆天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的,只是,他这样说话,借着幽幽的灯火又瞧见他那种有点儿伤心难过的表情,她倒是没有再继续‘刺激’他。
“我不记得我们之前到底怎么回事儿了,而且,我也不是很想记起来。我飞升大业在即,马上临近最后一步,切不可再被扰乱。既然你我有过如此一场,又分开的没有任何不快,我想,你应该是盼我好的。你长得这么帅,想跟你扯的姑娘,数都数不过来,你又何必在我这一棵歪脖树上挂着。”和凡人说话,真累。
“可我们根本没分开啊!是你忽然间不见了,不知所踪,被奸人所害。”邺无渊根本就不听她其他的话。
这就有点儿为难了,圆天看着他,这会儿他瞧着倒有点儿委屈了,好像真是她对不起他似得。
转念一想,又有点儿不乐意,她一得道之人,跟他在这儿扯什么儿女情长啊?
于是乎,她就有点儿烦躁了。
猛地站起身,是想训斥他一番的,哪想起的过猛,眼前倒是一片黑。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起来后在晃悠,邺无渊赶紧圈住她,紧紧盯着她的脸,“泱儿?”
缓了下,她才睁开眼睛,“没事。”今天除了一早进食外,中午和晚间都只是服食了丹药,体力有些不济。
“叫诸葛闲给你检查一下好不好?他是个神医,医术高明。你以前,身体但凡有不适,都是他给你切脉配药。”邺无渊的声音也放低了不少,圈着她的后腰,他一边低头去看她的脸。她瘦了太多,这会儿瞧着脸色也不是太好。
“我一得道之人,哪还用大夫给我看病?再说,我没病。你离我太近了,速速退开,凡人之气,勾引不了我。”她竖起一只手,食指戳在了他的胸口,不耐烦又不屑的叫他退开。
“我这个凡人,可不止一次这样抱过你。抱过一次,和抱过三次四次,有什么区别么?已经沾染了,那便永远都带着我身上的味儿,洗不掉。”她又岂能戳的动他,她越这样,他的双手就越收紧了些。
嘿,他还跟她辩上了?
而且,忽然间的,她脑子里头,确实闪过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
似乎,她的确是被拥住了,可拥住她的是谁,她也看不到。
拥着她的人,好大的力气,身上还挺香的。
猛然间的脑子里冒出这些,她忽然觉得额角上方某一处好疼,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眼睛立即就被水雾给遮住了,她原本戳着他胸口的手也跟着握紧,抵住他,身体僵硬。
“怎么了?”她忽然间又这样,邺无渊真被她吓着了。
单手托抱住她,另一手抚上她的脸,他拇指落在她眼睑下,她眼圈里的泪就滑下来了。
“我不说了,你不想我靠近你,我就离你远一些,好不好?”低头靠近她,唇也贴在了她的额角上,嘴上说着要他离远些他就走开,可身体还是在不由自主的靠近。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又很着急,钻进她耳朵里,她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耳朵怀孕。
说不出话来,但她也尽力的让自己不去仔细回想那闪过的画面。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她猛然间会回忆起什么,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头疼。
额角那里,在最初来到真元观的时候,是有些淤青的,就是受过伤。
所以,她不记得之前的事儿,她也没太觉得奇怪,可能就是额角那伤导致的呗。
调整着呼吸,身体软下来,她无力抵抗这前男友的禁锢。不过,他若松开了,她肯定得滑到地上去,她头疼的腿都软了。
“送我回房间。”撑着最后的力道说了一句,她就直接趴到他怀里了,好疼。
抱住她,邺无渊把她托起来,便转身快步的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阮泱泱的房间很朴素,极其干净,桌椅床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房间里也没掌灯,黑乎乎的。
不过,这对邺无渊来说,也不算什么障碍。
抱着她到了床边,轻轻地把她放下,她那一直抵在他胸前的手,也不知何时抓紧了他的衣襟。他把她放下了,她也没松开。
就那么俯身悬在她上方,邺无渊仔细的盯着她的脸,她眼睫还湿湿的。以前,她只有在疼痛的时候,眼泪才会说来就来。
眼下,也不知道她哪儿疼。
一手落在她脸颊一侧,拇指轻轻地抚着她的额角,她曾受过伤的位置。
似乎真的因为他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抚,她也舒坦了些,表情没那么难受了。
“我不吃面条。”她囔囔的抱怨了一句,嘴也跟着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