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一走,陆希就一头扎到床上,乐了起来。
哎哟妈吔,终于不用担心死亡威胁了!别看之前她还拿堆肥来暗搓搓地报复海因里希,其实心里总还是有点忐忑的——万一这魔鬼等她一当上女伯爵,就想办法把她咔嚓了怎么办?
虽说那契约里说的是“死后”灵魂归属魔鬼,而不是说契约完成之后就死,但真想让人死的话,办法还不有的是吗?
现在就好了,她活着比死了有用,海因里希不但不会想着搞死她,估计还希望她长命百岁呢——哦不,也不需要长命百岁,只要活到能去圣城,能进光辉大教堂就行了。
好了,比起之前“让冯特伯爵活得再久点儿”,她有了新目标——不去圣城!
说起来,这个目标可比前一个容易得多了,嘻嘻……
陆希自己偷着乐了半天,才发现光球又没动静了:“小八?哎你不高兴吗?”她在这个世界活得越久,光球才能存在的时间越长啊。
“啊?高,高兴。”光球有点结巴地回答,让陆希怀疑地皱起眉头:“你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慌张?”
“慌张?我没有慌张啊……”光球后面的回答就很正常了,“我只是在想,听到那个秘密,你都不激动的吗?”
“秘密?”陆希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哦,你说‘魔鬼跟人类一起抵抗魔兽’的那个秘密吗?咳,其实我也不是不激动……”
其实她就是不激动。虽然来到光明大陆有一段时间了,但除了差点被送上火刑架的那一次,其余的时间里她都有一种隐约的不真实感,就像在玩游戏,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很真实,很“身临其境”,但大脑却总在提醒你,一切都是假的。
这让她始终没法真正地觉得,自己是开启了一段新的生活,而只是想着——只要完成任务,我就能回去了。
是的,光明大陆对她而言就是一个任务,而不是一个真实的空间。你想,假如你在上班的时候突然从病房里走出个魔鬼来,还把你的小命捏在手里,那你会是什么反应?怕不是要吓个半死,还会想着暗
地里整整对方?
正因为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她才会做出这种“在作死边缘试探”的行为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海因里希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是人形,所以她没把他跟“邪恶的魔鬼”联系起来?
反正不管怎样,海因里希抛出的那个秘密对光明大陆上的人来说大概是个原子弹级别的大消息,换了教会的信徒可能翻身就要跳起来干掉这个造谣诬蔑的邪恶魔鬼了,但听在陆希耳朵里,只有一种感觉——还有这事?这可有意思了。
所以当她发现海因里希是需要她的灵魂做掩护,让她进入圣城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这魔鬼进圣城真是想找证据,还是想做点别的”,而是“哎哟我终于有跟他讲价的砝码”了……
而那个足以震惊光明大陆并改写历史的秘密,已经被她扔到脑后去了。
能够改写一片大陆历史的秘密,还没有自己讨价还价的资格重要……陆希不禁反省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深刻忏悔的心理——毕竟这一切,真的太像个梦境或者游戏了。
她忍不住问了一下光球:“你是真的吗?”
光球显然没跟上她的思维:“啊?我当然是真的。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啊……”
“是吗?”陆希翻了个身,双手枕在脑后,把自己陷进柔软的皮毛床单里,“但我怎么总觉得不太像真的……”
光球想了一下:“其实对你来说真不真实也没有关系,反正你攒够十万信仰值就可以回去了。”
“也对……”陆希想了想,也觉得没必要纠结这事儿,“圣城我都不需要去。”
哎,就是这么一想,好像海因里希有点儿惨……
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海因里希没了这个契约还能再等下一个,陆希要是失败可就没了小命,所以这么一想,陆希顿时减轻负担,愉快地睡觉去了。
冯特伯爵说要出门,准备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决定第二天中午就出门,所以陆希抓紧上午的时间,又去看了一下两个病人。
别说,柳树皮煎水的效果比她预料的还要好一点,大概是光明大陆的人从不用药,所以
第一次使用效果特别出色,老约翰的咳嗽大为减轻,陆希听他的呼吸也通畅了,不由松了口气——她其实很怕老约翰的肺炎是重症,如果是那样的话,以他这个年龄就很危险,柳树皮的疗效总归是有限的。
但现在看来情况不错,于是陆希又狠狠叮嘱了一下绝不许在这个时候急着工作,如果再次着凉或受累导致重新烧起来,她出门在外可是鞭长莫及。直看着老约翰连连点头,只差向光明神发誓一定听她的话,这才满意起身,去看穆拉。
穆拉已经醒了。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一夜过去他烧也退了,后背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吃了一碗热乎乎的豆子汤之后,他已经能坐起来,如果不看背后的伤,简直跟个好人没两样。
阿芙拉一看见陆希进门,就直接跪了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嘴里不断地说着感恩的话,还不断乞求光明神保佑陆希。
“起来。”陆希哭笑不得——阿芙拉这么真心实意的感激,可是她都没赚到她的信仰值呢。在阿芙拉眼里,陆希就是光明神派下来的使者,虽然拯救了她的丈夫,可是她的信仰还是归神的。
简直是在给神打工呢——陆希暗搓搓地吐槽,走到木板床旁边:“来,我看看你的伤口。”
穆拉还坐在那儿发呆,监工已经拿眼睛瞪他半天了,他都像是没有发觉一样。阿芙拉也觉得丈夫有点不对劲儿,连忙过来推他给陆希磕头,一面试图解释:“他刚刚好,脑袋还有些糊涂……”
陆希打量了一下穆拉:“还清醒吗?”年纪轻轻的,抵抗力应该没那么差,而且他昨天估摸着也就39度左右,还不至于烧糊涂了?
穆拉还有些发呆,直到陆希伸手要揭开他背上的绷带,他才猛地醒过神来,向后缩了一下。
“别怕。”陆希还以为碰到他伤口了呢,“我看一下伤。”
“这,这怎么能行!”穆拉仍旧往后缩。
“有什么不行的。”陆希好笑,“昨天还不是我给你清洗的伤口。”要看早看过了。
监工有些不耐烦,按住穆拉的肩头:“伯爵小姐要给你看伤,你一个奴
隶多大的福气!别耽搁小姐的时间。”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扭什么扭!
陆希揭开松松包裹的麻布,仔细检查一下,放下了心:“好了。今天再喝一天柳树皮水,伤口记得不要沾水就行。”昨天她洗得够彻底,伤口没有再发炎红肿,接下来就等着它自己收口就行。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陆希出门也能放心,笑吟吟地起身,拦住又想跪下去的阿芙拉:“你好好照顾他。”
阿芙拉没能跪下去,于是深深弯着腰送陆希出门,回过头来忍不住眼睛发酸:“幸好伯爵小姐仁慈,那个柳树皮做的药水实在太神奇了!”
“什么药水——”穆拉看了一眼在旁边炉灶上煮着的药汤,“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治病。”
柳树皮他是吃过的,人饿极了的时候什么都想啃两口,这东西不但难以入口,而且还会肚痛腹泻,显然是被魔鬼污染过的,怎么可能拿来治邪毒!
“可是你的伤明明就好了——”
穆拉瞪了一眼妻子:“你这个蠢女人,那肯定是因为盐!”盐都是用神术提炼出来的,精盐里一定还有神术的力量,所以才能驱除他伤口里的邪毒。至于这个柳树皮水,肯定是骗人的,谁听说过柳树皮还能做炼金药水的?
阿芙拉难得地顶了丈夫几句:“可是老约翰也是喝了这个药水才好的。”老约翰的病大家都看见的,那种咳嗽病很容易死人,现在不也好了吗?老约翰可没有用过什么盐呢。
穆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一定是女巫的魔——”
他话还没有说完,阿芙拉已经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你疯了!”刚刚才活过来,还想挨鞭子吗?
穆拉立刻感觉背上一阵抽痛,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没有神术根本不可能炼金,再说柳树皮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炼金材料,难道你听说过有炼金师需要这种东西的吗?”
阿芙拉被问住了。虽然是奴隶,没什么见识,但对炼金术也略有耳闻,主要是听监工或者跟着跑商队的奴隶们聊天得来的。炼金术用的都是很贵重的东西,绝大部分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一
定是稀少、不易得到的好东西,值很多钱。
可是柳树皮——柳树到处都长着呀,也从来没见有人说这东西值什么钱的。如果真的是炼金材料,那不早就有人剥下树皮去卖了么?
但是阿芙拉还是小声说:“也许是别人都不知道呢……而且我听说,伯爵小姐说了,炼金术不需要神术的,前几天伯爵小姐还用做颜料的矿石炼出来一种能让水沸腾的粉末呢。那个粉末就是烧炭窑的珍妮姐妹俩烧出来的,她们俩肯定是没有神术啊。”
穆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说不定是魔鬼的——”
阿芙拉再次猛地捂住了丈夫的嘴。向来温顺的她第一次反驳丈夫:“你别胡说!伯爵小姐怎么可能是魔鬼的仆人!”她那么仁慈,那么温和,怎么会是魔鬼的仆人,难道魔鬼会救人吗?
“魔鬼向来善于欺骗,它们的仆人也同样会蛊惑人心。”穆拉压低声音念着从牧师那里听来的话,“他们用魔药来欺骗世人,谎称为病者治病,那魔药里即有魔鬼的力量,使用者看似被治愈,其实只是魔力造成的假象,等到魔力耗尽,人就会死去。”
阿芙拉被他说得害怕起来:“那,那你现在——”她明明看到穆拉背后的伤好了许多了啊,难道这都是假象吗?难道过几天,穆拉就又会像昨天一样发起热来,后背流血流脓,昏迷不醒直到死去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可怎么办啊?她的父母都已经死了,所能依靠的唯有这个丈夫,假如穆拉真的出事……
穆拉捏紧拳头坐了一会儿,终于低声说:“你去我们住的屋子,我那件衣服里,有一只纸折的鸟……”没想到,面具给他的东西,这么快就用上了。
陆希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对话,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了青石城。
这辆马车可就跟她被接回来的时候坐的那辆车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了。车厢宽大,她可以随便躺,打几个滚都没问题。身下铺着柔软的羊皮褥子,卷曲的细毛简直能把人陷进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据说这个好像是一种中级魔兽麝羊的皮毛。听这名字,就知道这香气从
何而来了,这外貌长得跟绵羊一样的动物,能从汗腺中分泌出一种带着香气的油脂,可制成一种十分有名的香料。而它的皮毛因为长期被这种油脂浸润,所以也带上了香气,是贵族夫人们十分喜欢的床品材料。
在王都流传的一些风流韵事里,这种麝羊皮作为重要道具经常出场,就说现在当红的那位提香夫人,据说就曾经跟国王陛下在麝羊皮的毯子上那啥啥来着……
这是琳讲的。开头挺好,最后几句却让陆希目瞪口呆——倒不是说她这个灵魂有什么不妥,她什么没听过啊——但是露西才十五岁啊,跟十五岁的小姑娘讲这个合适吗?这里的贵族小姐不是没出嫁的时候都不许单独出门吗?难道不许单独出门,却许随便听小黄段子?
但是看琳的样子确实并不觉得这有啥不对,陆希也只能压下土包子的诧异,一脸若无其事的听了。
不过对陆希来说,最好的并不是车里的摆设,而是这辆车它车厢上刻有神术阵,内里温暖如春,外面还能减重减震,简直是旅行必备之佳品啊!
当然这样的一辆车子,造价也极其昂贵。车厢四壁的木板上,用一种银红色的颜料绘制出复杂的线条,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那银红色的颜料像是活的一样,在线条里缓缓流动,最终汇聚到车厢的四角,那里各自镶着一颗浅红色的晶石。
琳向自家的土包子小姐介绍,那就是火系魔兽火焰鸟的魔晶,而这银红色的颜料里,也有大量的火焰鸟羽毛的粉末。
“这是我们青石城特有的神术颜料配方。”琳很骄傲地说,“那种通用的神术颜料只能构成神力通道,所以必须要使用高级的魔晶才行。但我们青石城用这种颜料,就可以利用火焰鸟的魔晶,能节约很多呢。”火焰鸟才是个中级魔兽,数量又多,自然比高级的火系魔兽要省得多了。
不过陆希却听得很别扭。
用魔兽的羽毛,制造构成神力通道的颜料,并利用魔兽的魔晶?魔兽的魔晶,蕴含的不就是它们体内的魔力吗?所以神力通道是用来引出魔力的?魔力不该是魔鬼的力量,魔鬼的
力量跟神的力量,不该是相冲相克,无法相容的吗?怎么听起来在这个神术阵里,大家仿佛相处良好的样子啊?
“是因为神力净化了魔力啊。”琳理所当然地说,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但陆希觉得不对:“既然大家水火不容,净化之后魔力不该消失吗?就像纸被火烧过之后,不就只剩下灰烬了吗?”
琳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结巴着答不上来。
陆希仰望着车厢四角的那四颗魔晶,摸着下巴:“该不会这个神术阵,使用的根本就是魔力?”
“不,不可能的!”琳脱口而出,“神术怎么能使用魔力呢?它只是净化了魔力而已。也许——”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解释:“也许魔力就像是被弄脏的布一样,神术就像水,洗去了布上的脏污,布就可以用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很合理,但陆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如果神术是水,那么它只能起到洗涤的作用,那需要用布的时候,岂不是只能用魔力?所以魔力才是不可或缺的,而神术在很多方面根本没有用处?
这就好比做衣服,弄脏的布也可以做衣服,但水再干净也只是水,不可能穿到身上来。如此一来,岂不是魔力比神术更重要吗?
“小姐——”琳完全惊呆了,万没想到陆希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您,您不能这么说,神也许会发怒的……这个,这个神术阵里,当然是神力在起作用啊,能绘画神术阵的人都是神恩者,这不就证明神力才最重要吗?”
“不。”陆希并不想刺激可怜的女仆,但她不得不指出一个事实,“如果神术阵以神力构成通道,然后以魔力为能源,那可能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神力和魔力,它们大概率在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有不同的表现形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