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忽然飘来一片厚厚的黑云,漆黑如墨,浑浊不堪,便是连高悬的明月也只能无奈被这浓厚的黑云所遮掩,原本微微明亮的夜空骤然一黑。
人心诡谲,鬼神难测,更何况是普通的凡人,人心如狱,重重叠叠,深不可测。
这世间,最善良慈悲的是人心,最狠毒凶恶的也是人心。
有人奋不顾身,慷慨激昂,家国社稷,行侠仗义,自然也有人贪生怕死,畏首畏尾,卖国求荣,见利忘义。
这便是复杂的人心,也是所谓的人性。
柳白虽没有那种奋不顾身,杀敌报国的悲壮豪情,但他对于这类人却有种的佩服,佩服他们的精神,佩服他们的行为,佩服他们的牺牲,佩服他们明知必死,却依旧奋不顾身的勇敢。
视生死如无物,他们值得钦佩和夸赞。
所以在得知李家三兄弟是打算去襄阳帮忙守城,抵御蒙古大军之时,他对他们的态度才会变得如此热忱。
才会与他们把酒言欢,开怀畅饮,高谈阔论。
也许,不久之后,他们都会倒在襄阳城头,那已经不知沾染了多少英雄好汉鲜血的城头。
在那等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中,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一旦踏入其中,还能够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包括柳白,包括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或许等到日后,柳白也许能够做到,但是现在的柳白,不行,虽然他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但是如若面对的是这般的场景,他却提不起半点的自信。
那是成千上万的伤亡的战场,那是箭如雨下的战场,那是生死只在一瞬之间的战场。
篝火已经燃尽,整个破庙,陷入前所未有的漆黑,没有火光,也没有月光,只有一片沉寂,无声的漆黑。
柳白依旧是盘坐在火堆之旁,双目已经闭上,马儿和一对灵狐也沉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绝对的黑暗中,没有半点声响,静,绝对的寂静,静的只剩下秒顶的呼呼风声,刮过屋瓦的声响,还有着微弱的呼吸声,若隐若无的呼吸声,再空旷的庙中回响。
忽然,六个龙眼大小的光点出现,是那么的的突兀,那么的迅捷,前后相差不过片刻。
是六只眼睛,这里除了柳白,剩下的人只有三个,这六只眼睛的主人不言而喻。
“柳兄弟!柳兄弟!”
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在人的耳旁呢喃低语,才能听到。
六只眼睛动了,互相对视一眼,彼此之间眼神交流,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东西。
依旧没有人说话,就连庙外的风声也渐渐停止,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在回响。
忽然间,三道光芒出现,那是锋利的钢刀,刀身泛出的寒光,清冷,凄凉。
依旧没有一丝声响。
泛着寒芒的钢刀被小心翼翼的,一寸一寸缓缓的抽出。
三把钢刀,刀身皆是三尺长短,单面开锋,刀身笔直而修长,刀刃泛着锋芒,那是代表着对生命的终结的锋利的寒芒。
六只眼睛动了,三把钢刀自然也动了,可是却依旧没有发出声响。
步子迈很小,踏的很轻,这是轻功练到了一定地步的体现。
三把钢刀慢慢的分开,三个方向,朝着闭幕打坐的柳白慢慢的靠近。
一柄在前,一柄在后,还有一柄,从身侧,悄悄的逼近柳白的脖子。
杀气,浓郁的杀气,弥漫在这座小小的破庙之中,血腥而粘稠。
三双眼睛再一次对视,下一刻,三把锋利的钢刀同时动了。
快,无与伦比的快,三把钢刀好似化作了三道划破黑暗的闪电。
可是,却在这个时候,在这一秒,或许只是一刹那,一道璀璨的光忽然照亮着整个小庙,驱散了浓浓的黑暗。
那是光,比闪电还要快的光,璀璨而又美丽。
有些刺眼,三人不约而同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手中的钢刀,那划破黑暗的闪电却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的停留。
但是,闪电虽划破了黑暗,但是钢刀却落了空,三把钢刀,三个方位,全都落在了空出。
不论是砍向柳白脖子的那把,还是直刺柳白胸膛的那把,亦或者从背后突袭而来的那把,全都落到了空出。
可是,那道璀璨的光却不会落空,那是剑光,璀璨的剑光,能刺破重重黑暗的剑光,好似昼夜交替之际,天边划破黑暗的那第一缕光,纯洁而又美丽,又怎么会落空。
“噗!噗!”
血花飞溅,将这纯白的剑光染红。
可是,三人却看不见,因为此刻,他们的眼中,只剩下那道璀璨而又美丽的剑光。
“砰!砰!”
两声闷响,两具尸体摔倒在地上,小庙很空旷,两具尸体并不会占太大的地方。
破庙的地面很凉,尽管燃了半夜的篝火,也很难驱散这股凉意。
可是现在,两具尸体,不两个垂死之人滚烫的鲜血,自他们脖子上的剑痕流出,慢慢的在微凉的地面淌着,将原本冰凉的地面,浸染的生出一丝热量,尽管很微弱。
只有两具尸体,却有三束血花。
因为随之掉落在地的,还有三把钢刀,还有一只握刀的手。
是一只右手,齐腕而断,切口整齐无比,还能看得见里面的筋肉骨膜。
手臂之上,动脉静脉均直接连通心脏,鲜血喷涌如柱。
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在这小小的破庙之中,不断回响。
“再叫,直接死!”
冷,冰冷的声音,冰冷的目光,冰冷的剑,还有那冰冷如霜的面容。
惨叫声戛然而止。
然而,恐惧的目光,害怕的脸庞,慌乱的神情,却不会因为惨叫声的停止而消失。
相反,是更加的恐惧、害怕、慌乱,以及对死亡的抵抗。
尽管这种挣扎都不过是徒劳,尽管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是,总归还有一丝丝的希望不是吗?
只要不是面对绝望,人的内心深处总会生出一丝侥幸,这是人的天性,极少有人能够幸免,自然也不包括此时正捂着手腕,血流如注的李全。
因为刚才在柳白正面的是他,拿刀捅向柳白胸膛的也是他,但是最后,存活下来,没有变成一具尸体的也是他。
虽然害怕,虽然惊慌,但是却并不缺少对生命的渴望,对活下去的期盼。
双膝跪地,强忍着剧烈的痛苦,感受着血液不断的流失,感受着体力不断的削弱,感受着旺盛的生命在逐渐的衰减。
可是,他只能跪着,因为他想活,尽管以后再也握不住刀了,尽管以后只能当一个残废,但是,他还是迫切的想要活,是那么的渴望。
他的目光,恐惧之中带着不解,带着不甘,带着不可思议,但是更多的,是哀求。
弱者对强者的哀求。
“你们的真正身份?为什么要杀我?”
依旧是冰冷的声音,依旧是冰冷的表情,那把冰冷的剑贴着李全的喉咙,离他的肌肤相差不到半寸。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声音之中带着丝丝颤抖。
“我们兄弟都是关外的刀客,早早的便投靠了蒙古,现在在忽必烈王爷挥下效力,杀你是因为你要去襄阳城参加英雄大会,杀了你,便少了一人抵挡蒙古大军的进攻,也算是一件功劳!”
柳白一愣,却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目光愈发的冰冷,便是语气似乎也要凝结成霜。
“仅仅只是这样?”
“还有因为你的马儿颇为神俊,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还有那两只极为罕见的白狐,更是世间难寻的宝物!”
柳白心中一叹,终究还是贪婪作祟啊,一切的理由,都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贪欲罢了!
“你们此行的目的?”
“刺探情报,尽可能的干扰阻止英雄大会的举办,制造混乱,为不久之后的北路大军推进,减少阻碍!”
“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就我知道的大概有数百人!各地的武林人士都有,我们兄弟几个武功在当中也不算顶尖,知道的情报也是极其的有限!”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渗透过来的!”
李全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也不断的冒出细汗,神色也是愈发的虚弱,可是面对柳白的提问,却依旧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三天前,我们兄弟想早些到襄阳,多立些功,便一路快马加鞭而来,算是走的快的了!”
“可知道霍都的行踪?”
“霍都小王爷?这个小人却是不知,自从十几年前,小王爷自从在终南山重阳宫战败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便是连金轮国师,也是经常闭关潜修!极少出面!这次我等南来刺探情报,便是遵从忽必烈王爷的命令!”
李全的目光依旧盯着柳白,不敢有片刻的偏移,便是连眨眼,都没有过一下,生怕下一刻,柳白的长剑,便会划破自己的喉咙。
可是,柳白的剑,却不会因为他的回答而有丝毫的留情,在他们兄弟三人朝着柳白出手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只不过,柳白的剑很快,而且,看在他这么认真细致的回他了自己的问题的情面上,柳白决定给他一个痛快。
李全甚至没有一点感觉,只觉得隐隐约约看到一道剑光从自己的眼前一闪而逝,然后便陷入比黑夜更加漆黑的黑暗之中,那是一片只有黑暗,没有一丝光明的世界,死去之后的世界!
长剑刺穿了他的喉咙,刺穿了了他的喉管、神经,所以李全死的应该是没有一点痛苦,当然了,这只是柳白自己的猜测,毕竟他又没有真正的死过,又怎么会知道倒地是不是没有丝毫的痛苦!
细细的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透过庙顶的破洞,看着慢慢远去的黑云,看着又重新泼洒月光的圆月,柳白的心情有些沉重。
这人心实在是太过诡秘难测,前一刻,还在和你喝酒聊天,相谈盛欢的人,下一刻,便向自己挥出了手中的屠刀,冷酷而且无情。
也许这便是江湖吧,也是所谓的人心,熙熙攘攘,为名为利,为权为势,双手沾满了罪恶于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