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雷声滚滚，风雨交加。
却又有点点雪花夹杂在雨水中，带来一股渗人的寒意。
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一场悲剧而哭泣。
天空中。
牛魔王与杨戬也停止战斗，齐齐望向疯魔的李靖，见状纷纷为之皱眉。
“何必呢？”牛魔王叹道。
“何苦啊？”杨戬摇着头。
‘叮~~’
长刀刮过白骨。
一层层骨粉混合着血液，淌入大地，覆盖在哪吒的遗骸上。
‘叮~~’
‘叮~~’
‘叮~~’
每一次刺耳的声音缓缓响起，便代表着李靖身上的骨头，被剔去了一分。
一刀刀。
千百刀。
他竟一声不吭。
一颗完整的头颅牙关紧咬，舌头已经被他彻底咬碎。
恨！
无尽的恨意，从他心底冲出天灵。
那是对自己，对这天地的愤恨。
但是。
又有一股强烈的爱，与疯狂的恨意交缠。
因为。
他心中的恨，本就来源于对家人的爱啊！
如果家人安好，他是不是便不恨了？
九百刀。
一千刀。
两千刀。
三千六百刀。
“啊——”李靖蓦然仰天怒吼，口中碎舌飞溅，“贼老天！！我——恨——你！”
嘭
嘭
嘭~~~
他身上的骨骼，一寸寸崩成齑粉。
最终。
竟只剩一个头颅悬浮在半空，不甘地仰望天空。
李靖一双眸子，充满了失望，“为什么，为什么……”
“天道无情……”
“我难道……真的不能感动上天吗？他是我的孩子啊……不是你们的玩偶……”
“为什么？”
“不！”
“人定胜天！你们可以不让我活，却阻止不了我死！天道若是如此无情，还要你这天有何用？人欲，有朝一日定会超越你的！”
“一定——会！”
嘭
嘭
嘭
说着，李靖的头颅竟迸射一个个血洞。
血肉飞溅，骨粉碎落。
“今日。以我真灵，换吾儿之命！”
“贼老天，还吾儿命来！”
李靖朝天猛一呐喊，整个头颅在瞬间竟也炸成点点骨粉。
后世《三界史记·黑神话·西游人物集》记载。
【托塔天王——李靖。于仙妖决战之日，割肉、剔骨还子，承受无边痛苦，自绝于七圣山废墟之下。
天地有感，万灵生泪。】
周围。
一众神仙妖魔皆不忍地偏过头去，就连往日最冷血弑杀的妖魔，此刻也都心生不忍。
轰！
轰隆隆！
九天之上，无尽的雷霆翻滚如黏稠的河水。
此时的天地却似因为李靖的一声声‘贼老天’，而陷入了震怒。
天庭。
凌霄宝殿。
天帝高座其上，周围神光照耀，威严无边。
只可惜。
此时的他一张威严淡漠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铁青之色。
而就在片刻之前的太乙莲清宫。
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端坐在后院莲池一朵莲座之上，满脸霜寒之色。
但他的嘴里却咯咯怪笑：“李靖啊李靖，你是真的蠢！今日之后，三界第一蠢货的名号，或许就要落在你的头上。”
“你，注定遗臭万万年！”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太乙真人不断用阴阳怪气的话，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你竟敢企望上天，能够为你复活儿子？”
“你当那六道轮回，当初是为什么而建？”
“你当你是谁？托塔天王……天庭的一条狗罢了。”
“是啊。天庭稳居三十三天之上，高高在上无数年。你们可以对培养数千年的李靖弃之如敝，再过数千年，再培养出一条对你们摇尾乞怜的狗……又如何呢？”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太乙真人身前的灵光圈中响起。
那是一点如灯火般在风中摇曳的灵光。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灵光中看着太乙真人。
这个他曾经敬仰一生的师父。
不错。
小小的身影正是哪吒被抽离身体后，最后一点即将泯灭的真灵。
“哪吒啊。”太乙真人摇着头，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棋盘上的棋子，终有一天是会变成弃子的。”
“哪怕一颗再重要的棋子，为了整盘棋局的胜利，下棋之人也会在关键时刻，将之抛弃。”
“而弃子被抛弃后，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你想想，他们在下界打打杀杀至今。谁损失了？谁得利了？”
闻言。
哪吒的沉默半晌，最终吐出了两个字：
“天庭。”
“哈哈哈，没错！”太乙真人桀然而笑，那得意的样子，在此时只剩一点真灵泄去一切狂躁的哪吒眼中。
竟感觉分外狰狞可恐。
“对对对，就是天庭！”
“妖族休养了五百年光阴，那只猴子以他本可以超脱一切的性命为代价，为妖族争取了五百年苟延残喘。”
“就这么被你，一朝打没了。”
“因果循环，命数相抵。用你这本就该死在数千年前的祸害，换取这样的战果。而天庭……除了你们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损失了什么？”
“没有。”太乙真人缓缓摇头，“我们没有任何损失。天庭有蟠桃园，有人生果树。失去的天兵天将只要再过数百年、上千年，就能从人间源源不断补充上来。”
“只要，灭了他们。”
太乙真人恶狠狠看向半空的镜子。
那是一面两界镜。
七圣山此时的景象，孙凡、牛魔王、几位妖圣，无数妖魔……悉数展露其中。
“只要灭了他们，一切……就都值得！”
静。
哪吒的真灵静静看着镜子中，七圣山所发生的一切。
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在悔恨中一刀刀割肉、剔骨，生机消散。
真灵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因为失去了肉体、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点真灵的他，已经没有了‘心’。
一个人如果没有心，便不会痛了。
“我父亲，他原本可以与众生一样安享百年天伦，但这天，却要让他全家妻离子散！”哪吒静静地说着。
“他想成为与神比肩的人，甚至，成为比神更强大的人！他天真的想，或许……那样便能破开这天！”
“哈哈哈哈，蠢货！你李氏一门，都是真真正正的蠢货！”太乙真人捋着胡子，狂笑地打断了哪吒的话，“你以为，凭这点微弱的力量，便能撼动亘古不变的天？”
哪吒摇了摇头，平静的声音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暗涌。
“你以为，居高位便可妄言对错？”
“你以为，依权重就能蔑视苍生？”
“这天地之间，生灵万千，众生平等，自然天成！”
“你真的以为，那只是微弱的力量吗？”
一声声质问，让太乙真人忍不住心头微微一震。
他猛地一把将哪吒的真灵攥在手里，恶狠狠地道：“莫非，你们还想翻盘不成？”
“呵。”
哪吒平静地笑了。
太乙真人手掌渐渐用力，“我现在，只需轻轻一捏。你的真灵就会立刻彻底消散于世间。哪吒！你在已注定要死，这是天、地、海上古龙族的气运反噬对你算的总账。你告诉我，你拿什么来翻盘？”
“是啊，我乃天生阿修罗。佛门视我为弃子，天庭视我如玩偶，父母视我为祸害……可是……”
哪吒的真灵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展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我的师父啊，你听……”
“嗯？”太乙真人微微一怔。
忽然猛地从莲座上站起来，脸上飞速变色。
轰隆隆！
只听这天庭之中，竟响起阵阵惊雷之声。
“……这天，要变了！”哪吒缓缓地道。
轰！
轰隆隆！
阵阵惊雷，如惊涛海浪在太乙真人心中炸响。
“这天庭之中，怎会如此响雷？雷部呢，雷部众神何在！”
“他们不是……在被你们派下界去送死了吗？”哪吒淡淡地笑道。
“你——”太乙真人怒遏不止。
猛地一狠心，将哪吒的真灵用力攥紧，“本还想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去。现在，为绝后患，你自己先行一步吧！”
‘嘭’地一声。
哪吒的真灵被捏碎，化作点点灵光消散于空中。
然而。
此刻他三首六臂满面狰狞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如婴孩般纯真的笑容。
同一时刻。
半空的镜子里。
李靖的头颅也恰好彻底崩溃。
“以我真灵，换吾儿之命！贼老天，还吾儿命来！”李靖决绝的声音透过镜子，清晰地传入太乙真人耳中。
轰！
轰隆隆！
雷声滚滚，响彻天庭。
响彻了三十三天，叫所有仙神无不动容、惊骇。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
不仅仅是天庭。
就连西方的灵山，甚至幽冥地府、十八层地狱，三界四洲任何地方，都响起了一声声狂暴的雷声。
太乙真人屹立莲池之上，一身衣袍被冷汗浸透。
他感觉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明明哪吒的真灵已逝。
李靖在下界也已神魂俱灭。
为何他的心中还是如此阵阵莫名不安？
这雷声……究竟因何而来！
没有人知道这雷声从何而来。
包括天帝。
东胜神洲
七圣山废墟。
当雷声响起的那一刻，孙凡心中忽然一阵阵悸动。
几乎是瞬间，将目光望向李靖的骨灰下——哪吒烂泥一般的遗骸。
他感觉到了一股致命的危险。
同样的。
天空中的牛魔王与杨戬，也齐齐看向了那一堆毫无生机的烂泥。
却见一点点灵光，在骨粉上空凝聚。
李靖的血肉、骨粉与哪吒的遗骸交汇在一起。在这一刻，竟突然散发出一股磅礴的生机。
奇迹，出现了！
那点点灵光，竟渐渐在烂泥上空凝聚，化作一朵粉白的莲花虚影。
一丝丝根茎从莲花底部，缓缓向下蔓延。
地上的淤泥，竟也散发出勃勃生机，化作一条细细的丝带，缠绕着莲花的根茎。
终于。
一朵莲花彻底成型，出淤泥而不染，娇艳欲滴。
周围的仙妖无不被这莫名的场景震惊。
这难道……世间真有奇迹？
李靖真的感动了上天！？
孙凡等人默默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只见那李靖父子遗骸所化的‘淤泥’，依旧源源不断地向莲花输送着一股股养分。
谁也不知道这‘养分’从何而来。
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凭空造物，让一个生命从灰烬中获得新生。
粉白的莲花愈发饱满，含苞待放。
终于。
它一点点花瓣向周围张开。
一股怡人的清香，顿时四溢开来。
“哇~~哇~~~”
孙凡等人面色一动，十分古怪。
那莲花芯中，竟躺着一个光溜溜的婴儿，正哇哇大哭。
忽然。
哭声一止。
婴儿似发现了周围的异状。
好奇地爬起来，吮着手指看着周围的妖魔鬼怪，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这是……新生的哪吒吗？”红孩儿好奇地凑上前，用火尖枪捅了捅小小的‘哪吒’，却发现他的火尖枪竟捅不进莲花所化的透明护罩。
“啊，大胆！”
一声奶声奶气地呵斥。
小小的哪吒双目一瞪，身形竟飞速变大，眨眼化作一个青年身材，孩童面貌的男儿。
“咦？”
“哗！”
周围的妖魔齐齐一退，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那小哪吒似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在身上摸来摸去，忽然他身下的莲花渐渐枯萎，哪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手一摸。
就摸到了一柄血迹斑斑的长刀。
此刀，名为天罡刀。乃托塔天王李靖贴身之物。
拿到刀的那一刻。
小哪吒心中便恍然明白了一切。
‘轰’！
无数记忆，在他脑海中炸开。
恨！
无尽的恨！
痛！
天地也无法磨灭的痛！
怒！
狂暴的怒火将他的眼眸彻底染红。
怨！
滔天的怨气直冲九天。
小哪吒浑身骨节噼啪作响。
脖颈、肋间猛地隆起，竟生生长出两颗头颅，四只手臂。
他左边的头长得蓝面獠牙，发如朱砂，彷如一名修罗夜叉。右边的头，长得凶狠暴戾，一副杀人如麻的魔童面相。
赫然是当年陈塘关前的屠龙少年——哪吒化身。
中间的头长得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一副人畜无害的仙童姿态。
同时他六条臂膀，显化出一件件神兵仙器。
竟依然还是太乙真人当年所赐之兵。
无穷的力量，充斥哪吒周身。
他缓缓抬起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杀上天去！
他要复仇！
然而。
哪吒知道，这一点点力量对于天庭，还远远不够！
“啊——”他三个脑袋齐齐朝天怒吼。
眼前又浮现母亲哭嚎、怨恨的眼神，父亲失望、痛恨的目光，兄长憎厌、鄙夷的神情……
“哈哈哈，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三颗头颅相互对视。齐齐狰狞一笑，三个声音同声道：“你不我，你也不是我，你更不是我！”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哪吒眼前浮现李靖临时前的一句话，“你们可以不让我活，却阻止不了我死！”
“父亲，我……好想明白了。”
哪吒喃喃自语。
一滴晶莹的泪水，仿佛花露一般从他的眼角滑落。
终于。
五百年后的这一天。
哪吒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年那一次，差点挣脱一切束缚的感觉。
“天若逆我，我必逆天！真正的哪吒，是具有自由独立的意志，而不是任人摆布的工具！”他猛地仰天一阵怒吼，身上噼啪乱响。
腰腹之下竟凭空长出了两只胳膊，化作三首八臂之相。
那响声不绝。
哪吒的三颗头颅之间一阵晃动，竟也缓缓长出了一颗头颅。
这是……一颗真正具有自由意志的头颅！
这一刻。
三界震动，风雨变幻。
太乙莲清宫中的太乙真人大惊失色，手中拂尘化为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