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司是宋朝在各海港设立的管理海上贸易的衙门,主要负责对进出口货物进行征榷、抽解,在事实上行使类似后世海关的职能。
征榷和抽解都可以理解为收税的意思,只是前者除了税金还带有政府专卖的意思,而后者则是用实物来冲抵税款。
终宋一朝,海贸都是重要的税收来源,而在所有的海港之中,泉州无疑是最为繁忙的港口。
掌握着泉州市舶司的蒲家左手握着大宋官府赋予的权力,掌握着税收和贸易的大权,而右手则利用官方身份侵吞、打压其他海商,渐渐霸占了整个南海的贸易。
作为事实上的海上皇帝,蒲家对于大宋究竟有几分忠诚呢?
在和平年代还看不出来,但在这大厦将倾之际,蒲家毫无疑问的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泉州外海,来自临安的船队停泊在海上。
自从船队抵达此地已经两日有余,可对于泉州他们依然不得门而入。
尽管赵朞连番派人前去,但好话说尽这泉州蒲氏仍然“闭门拒命”,不肯迎圣驾入城。
“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要早做决断了。”一位滞留于此的官员建言道。
“不是办法……我知道这不是办法!”赵朞一脸郁闷,“今天的使者回来没有?”
“回官家,已经回来了。”颜少卿低声说。
“结果呢?”赵朞皱眉。
“……”
颜少卿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王、李二家那边怎么说?”赵朞问道。
“王重义尽起族兵,集五千余人正向泉州赶来。李季则亲带两万大军,距泉州还有半天路程,今晚就能抵达泉州城下。”
“如此甚好!”赵朞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那就待到明日……我就不信撬不开这泉州的门!”
……
就在赵朞与一众大臣议事的同时,泉州城内有一小轿匆匆而出。
小轿一路急行,直到一处巨大的宅邸面前,停了下来。
轿夫去敲开了门,然后再次抬起轿子走了进去。
这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浩瀚的花海,远处依稀可见几座纯白色的建筑物,其建筑风格明显与大宋不同,带着些许异国风味。
这片花海乃是蒲家历代家主多年引种的。
比起肖恒费尽心思搞的日光花房,这片巨大的花海可就奢侈多了……其中引种了各种各样的珍惜花种,其中不少都是蕃花,反而本土花卉较少。
虽然没有暖房,但泉州地处低纬度,属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可选择的花卉品种也远比北方丰富,所以能够确保一年四季都有灿烂的鲜花开放。
过了这片巨大的花海之后就能在路边看到一个巨大的棋盘。
这个棋盘乃是蒲家当代家主蒲喜年最爱的消遣,为了能够在这个巨大的棋盘上玩耍,蒲喜年特意豢养了三十二名美女。
当下棋的时候,就以这三十二名美女为棋子,分别手挚黑、红棋子字牌,听候弈棋者号令前进后退……此乃棋园是也。
另外蒲喜年还特意为这三十二个美女建造了一处有三十二个房间的阁楼,充当这些女子的夜宿之处……可以说是奢侈到了极处。
等过了棋园,再往前走就是蒲喜年所住的别墅了,巨大的仿若宫殿般的白色别墅,圆形穹顶带着浓郁的异国风情。
等到了这处别墅门口,那小轿终于停了下来。
“老爷,到了。”
大汗淋漓的轿夫低声道。
轿帘一掀,从中走出一位明显有着闪米特人种特征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泉州市舶使,当代蒲家家主的弟弟蒲喜臣。
蒲喜臣毫不见外的推门而入,在侍者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别墅内的中堂。
此时几个身披轻纱的胡姬正在载歌载舞,而当中一位眼窝深陷的鹰钩鼻老者侧卧其中,在他旁边美女环侍……有的捏脚、的捶背,有端着美酒,还有一女正将切好的水果喂到那鹰钩鼻老者的口中。
蒲喜臣也不见外,直接坐到了那老者的对面,伸手搂过一名穿着清凉的美女上下其手,而旁边的侍女也见怪不怪,各种跟那鹰钩鼻老者相同的待遇也都给他来了一份。
“二弟,可是有什么变化?”鹰钩鼻老者问道。
“那赵朞又派人来了。”蒲喜臣咀嚼完口中的水果,咽下肚了这才答道。
鹰钩鼻的蒲喜年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二弟将手伸进美女身上会打马赛克的地方,看了好半天这才问道:“那他这次怎么说?”
闻言,蒲喜臣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皱眉道:“赵朞的口气变硬了,我总觉着事情有变……”
“有变?能有什么变化?”蒲喜年不屑一笑,深陷的眼窝之中闪烁智慧的光芒,“再有几日蒙元大军也要到了,到时候他跑是不跑?”
“哦?蒙人有回复了?”闻言浦喜臣面色一喜。
“当然。”蒲喜年笑了起来。这一笑他那满脸的褶子再配上他那巨大的鹰钩鼻,怎么看不像个好人……
“大哥,你觉得蒙人靠得住吗?”浦喜臣还有点不放心。
“靠得住靠不住,你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浦喜年叹了口气,“这大宋算是完了,再不早早调转船头,咱们蒲家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也是。”浦喜臣深深地叹了口气。
兄弟二人喝美酒、搂着美人,一直聊到了深夜。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的嘈杂声就将浦喜臣从粉臂长腿之中惊醒。
“什么情况!?”浦喜臣有些不满的问道。
“老爷,您快出来吧……咱家被围了!”
“什么!?”
浦喜臣悚然一惊,匆忙起身……细细听完下人的报告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原本以为只要看好海上的船队就万事大吉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一支奇兵从身后杀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庄子给围了!
等浦喜臣问明了情况之后,立即勃然大怒道:“李季,我与你势不两立!”
“二弟,莫要惊慌。事到如今,我蒲家算是输了一城……现在立即派人去问问那李季到底什么意思。”浦喜年道。
“大哥!他们才区区两万人!这么点人给他们根本拿泉州没办法!”浦喜臣心有不甘道。
“可谁让他们把咱们堵在城外了呢?是我大意了啊……”浦喜年叹道,“也只能暂时低头以换你我平安啊。”
“……”
浦喜年说的在理,浦喜臣也只能强忍着怒意点头同意了。
不多时,那李季送来了一份圣旨。
兄弟二人看了那份圣旨之后,浦喜臣立即爆炸了。
“征银十万两,征船两千艘……这是要我们命啊!”浦喜臣怒吼道。
“人在屋檐下……”浦喜年深陷眼窝里闪过一丝狠毒。
蒲喜臣咬牙:“也只能如此了。”
……
泉州外海,天子行在。
当泉州那边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群臣沸腾了,而赵朞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
“呵呵,居然被李将军堵在了城外……这蒲家也太过狂妄自大了。”赵朞笑着将手中的纸递给了颜少卿。
“那蒲喜臣以为盯死了我等就万事大吉了,的确狂妄自大。”颜少卿拿着那张纸也是面露笑意,“没想到那蒲喜臣到也干脆,居然真的同意了……即便以蒲家之财,拿出这十万银、两千船也得伤筋动骨了。”
“此乃明智之举!否则这蒲氏有抄家灭族之危!”赵朞脸上写满了痛快。
这几天来连吃闭门羹所受的邪气此刻全部发泄出来了,只是这抄家灭族之说也只是痛快痛快嘴罢了。
若是往日,即便这蒲家在当地再怎么根深叶茂也无法抵抗一张圣旨。
皇权就是如此,只要动动嘴,蒲家这样的大家族就会飞灰湮灭……至少他们再无法在大宋境内生产经营了,而没了在大陆上的根基,即便再大的家族也要渐渐凋零。
可是现在,赵朞手里满打满算就几百条船、几万个兵,而蒲氏一族称霸南海多年,天知道他手下有多少亡命徒!
况且此时泉州仍在蒲氏手上,若是杀了蒲氏兄弟二人,那仍在泉州内的蒲氏子弟只要闭紧城门就好了——
——靠赵朞手下这区区几万人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攻下泉州,而若是拖到蒙军抵达,那可就鸡飞蛋打毛都捞不到一根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颜少卿和群臣这才精心炮制出了这么一份圣旨,虽然让蒲家伤筋动骨,但却也还不到鱼死网破的程度。
等蒲家终于挤出了足够的“赎金”之后,赵朞当场拿着蒲家的钱大赏三军,让整个流亡队伍士气大振……随后经过短暂的补给,壮大了数倍的流亡政府沿着海边继续南下。
而等宋军走了之后,蒲氏家族内部产生了短暂的动荡,等蒲喜年、蒲喜臣兄弟二人终于镇压住了族内的不满之声的时候,蒙元大军也已经很近很近了。
兄弟二人经过一番密议之后,整个蒲家倾巢而出,短时间内就控制了周边县城,并且在泉州城内大肆报复。
赵朞一行人虽然已经离开了,但在泉州依然有居留在此的赵家宗室……这些血脉较远的宗室自然就成了蒲家泄愤的目标。
屠杀,就此开始了。
整整一天一夜,整个泉州城内都充斥着喊杀声与哭号声……
经此一日,大宋宗室、本地士大夫以及相关人士死伤近三千人!
而等蒙元大军抵达泉州之后,蒲喜年、蒲喜臣兄弟二人带着蒲氏全家以及那三千人头拜倒在蒙军脚下。
紧接着,蒲喜臣亲自带着蒲家剩余的舰艇、船只继续南下追踪,成为了蒙人追击赵朞等人的排头兵。
双方一路纠缠、交战……
战火,渐渐烧到了广州。
由于江南水网密布的关系,蒙元的炮兵部队南下的速度极为缓慢,再加上之前追击临安难民的时候与秦府军队发生了短暂的交火,期间也损失了不少火炮。
再加上越是往南这天气就越是潮湿,这让习惯了北方干燥天气的蒙人非常不适应,也同样拖慢了蒙元南下的脚步。
不过对于蒙人来说天气是个问题,但对于本地人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蒙元本身在大金就收编了不少汉人,尤其是以复兴社为首的汉人对蒙元攻占大金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等到了大宋蜀地,这些以复兴社为首的汉人官员团体就开始策反当地的官兵。
由于谁都知道蒙元势大的关系,不少地方部队望风而降,这也让靖安社手下的势力愈见膨胀。
等到了围困广州的时候,这兵丁之中已经没什么蒙人了,反而是汉人军队居多。
一种一只汉军为了堵住赵朞的后路,直接绕过了广州攻占了琼州府,彻底断送了宋军继续南下的道路。
至于台湾……
此时的台湾仍属于不毛之地,岛上疫病横行、瘴气肆虐,甚至还有食人生番出没,无论宋、元都未将这里当做熟地。
相反琼州虽然是流放之地,但这里至少被开荒农垦了许多年,出没于此的熟番也远多于生番——这熟番能交流、能贸易,虽然仍与汉人多有争执,但至少不会像生番那样无法交流,甚至动辄杀人而食!
所以占了琼州府就算彻底断了南宋朝廷继续割据地方的可能,只能在广州与蒙元死磕。
至此,南宋所能掌握的城市仅剩广州一城。
而这孤城能守多久呢?
蒙元的炮兵部队虽然来的慢,但它们终归还是抵达了广州。
随后,广州城破。
而海上以蒲氏为首的海军也开始对残宋发起了疯狂的围剿。
宋军节节败退,一路从广州城退到磨刀门、鸡啼门,后又退到虎跳门,最终被堵在了崖门终于退无可退了。
这磨刀门、鸡啼门等都属于广州八门,其中上四门在珠江口内,而下四门则分布在广州以南的沿岸上。
崖门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延伸入海,就像一半开掩的门,故名崖门。
赵朞站在崖山之上,满脸绝望地看着燃烧着的海面……仍然忠于大宋的战船越来越少,相反蒲家的战船则源源不断的加入到战争中来。
在赵朞身后,仍然幸存的朝臣则也面色土灰,其中一人喃喃的念出了时代的终音:
“大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