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管家没料到姬梵这样的贵人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然后看向王府负责守门的仆人，几个仆人互相看了看，愣了半天也没有人回答，直到一个年纪稍大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仆回答道：“他……他好像是来求借看一本书的，那本书市面上很少，只有少部分大家族的藏书才有，好像叫——本，本……”
“本经阴符七术。”跪在地上的男子咽着口里的血沫，干涩地说。说完后王府管家立刻在姬梵面前破口大骂其不知廉耻，以自己身份凭什么想求得王家能借书给他抄，骂着骂着，带着腌臜字眼的词语毫不顾忌的喷向他，可那人却是被骂得脸也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姬梵，然后行了一个正礼跪伏在地上，像是在向姬梵恳求……
这本书的确是一般人难以得到的珍籍，但姬梵书房里正好有这本书，这样的书在姬家自然是算不了什么，姬梵想了想，向书生轻声道：“你可上前来。”
书生双膝跪地仆伏着小步挪向姬梵车前。头依旧贴在地上，不敢抬起头看车上坐的贵人。
姬梵抿了抿唇，低下眼睛轻轻地道：“我府上有三四本侍女手抄的鬼谷术书，其中还有一本《战国军庠记》，你可以来姬府借取抄记，不用再来这里了。”
这里不会有你的希望，这句话姬梵没有说出口，但那人仿佛听懂了一般，四肢跪伏在地上的身体震颤了一下，然后不发一语地跪地一叩，行礼拜谢。
牛车缓缓驶离王府，独孤端岚淡笑着拿起车上的茶点递给姬梵，微眯着眼对她说：“阿梵可是可怜于他？”
姬梵接过茶点，吃了一口，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是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独孤端岚淡淡地看向窗外，窗外行走的有鲜衣怒马的少年与美丽动人的少女，也有坐在路边墙角下全身褴褛血脓不止的平民，蓝天白云华衣枯骨形成一幅诡异而常态的京都浮世画，映入她的眼睛里，那一刻，她的眼睛如同透明了一般，她的五官神态也变得飘渺冷漠起来，淡淡的声音缓缓在车厢内回荡——
“阿梵，你送给他一本书，或者说，送给了他一个机会，你可知，他未必有命能接到这个机遇，他活在寒门生在平民窟，一本稀世之书既可能改变他的命运，也有可能让因此而嫉妒他的某些人对他动起杀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许你今天轻轻的一个善举，让他明日变成一具乱葬岗上血流不止死不瞑目的尸体……”
姬梵身体一僵，苍白着脸看向独孤端岚……
“阿梵，这世上没有单纯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这个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就是你的实力，别人替代不了也无法夺去的实力……”
风，徐徐地吹着车上的卷帘，发出布帛舞动的声音，也缓缓将车子里的声音吹散，将独孤端岚的声音慢慢地飘向远方……
半年后——
“梵女郎，请进。”碧玺引领着姬梵绿柳一从人缓步走向了姬霜的阁楼。
自从半年前独孤端岚与姬梵从王峙渊那儿求来《宿星苻典》，经过姬梵与姬府药师的潜心研究，镇日钻研，终于利用书里一个古方让姬霜身上的病稍微好转了一些，这让姬府上下纷纷大松了口气，甚至每个人身上的气势都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死气沉沉。
虽然姬霜的病并没有痊愈，但这至少是个不错的讯号，至少说明姬霜还是有希望的。
而希望，才是如今的姬家最需要的东西。
身后的女侍都停留在门外，姬梵慢慢走进姬霜的房间，姬霜坐在窗边读书，见姬梵走近便放下了书册，对着她温柔地一笑，那一笑，如山樱漫野，春风沐阳，将姬梵的眼都迷花了。
这个略带病态身形销瘦的大殷第一美人，身穿一袭漫青色天水纱深衣，如墨水滑的青丝在脑后系了一个简单的髻，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却是美得那么惊魂夺目，令人神往。哪怕是常看姬霜的姬梵都会时常被她那般惊人的美丽而震摄，这次也不例外，她在姬霜的笑容中失神了片刻，才慢慢坐在姬霜对面，轻声问：“霜姐姐今天可还好？”
姬霜微微一笑，说：“挺好的，我感觉不错。何府的宴会我也会同你们一起前去，毕竟是我外祖寿宴，既然我已经身体好转，当然应该出席外祖家的重大宴席。”何家此次宴会举办得非常隆重，共做三天进行，与何家世所交好的大族会在何家牡丹园中住三天。其他小族则根据请帖，朝前而至，暮落而归。
提到何家，姬梵藏在衣袖下的手指一抖，转瞬又恢复正常地低下眼睫，轻轻说：“是吗？那太好了”唇角微微挤出一个笑容，浅浅的，像是没有笑一般。
姬霜静静地看着姬梵片刻，却是什么也没有问，拿起茶壶为她轻轻倒下一杯苦茶，桌前水雾冉冉升起整室飘起了茶香。
跟着姬霜久了，姬梵也喝得惯苦茶了，她端起茶杯喝了起来。她听见姬霜对她说：“阿梵若是今天不想去，我可以为你去跟祖母说。”
这便是让人如沐春风体贴入微的姬霜，姬梵什么也没有说，她就是知道了姬梵最需要的是什么。
姬梵苦笑一下，她能说什么呢？难道她说她不想去霜姐姐的外祖母家，是因为那里很多恶心阴暗的男人，因为那里是她前世最恐怖最害怕的地狱吗？
当然不能。
前世里何家家主寿宴引无数豪门文宾赴宴，据说场面极其盛大，而彼时的她因为爱恋皇子的丑闻传出引得姬太夫人震怒，被祖母禁足，未曾得赴那后世无数与会之人总是津津乐道的豪宴，可今生她不再沾染上如毒花一般的独孤寐，也就没有了理由不去那与姬家姻亲深故的何家了。
姬梵告诉自己不要退缩，要鼓起勇气，抬起头对着姬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摇头说：“霜姐姐不用去跟祖母说，我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