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我”醒了过来,时断时续。
“我”被困在这里多久了?“我”试着想了一下,发现没有概念。
黑暗。
‘我’是被困起来了吗?那么将‘我’困起来的又是谁呢?
黑暗。
‘我’试着舒展了一下,发现并不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我’舒展,但没有丝毫舒展的感觉,只有更加的压迫涌过来。从来没有舒展的感觉,像是被掩埋。
黑暗从四周紧逼着‘我’,‘我’有些喘不过气。
黑暗。
我得想一想,我到底是怎么落在这儿的。
我想不起来我究竟是怎么落在这儿的了,我是被谁丢弃了吗?不,我怎么会被人丢弃呢?我又不是物品。
但我仍是想不起来。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掉了,从那里涌出无数的热与光,喉咙那里很灼热,就像——就像——像是那里流动着一个太阳。
黑暗。
痛苦仍在继续。但我好像从无边的暗里听到一些琐碎的声音,窃窃的私语,无影的密谋……
啊啊——好像有光浇了进来,同时涌入了声音,对,声音。交谈声,是什么人呢?
他们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彻,如同奔涌的雷电,但却又含糊不清,无法辨认。
可我分明的感觉到了有光从无边的黑暗中透出。窃窃的黑夜,无影的暗咒……
那片光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明亮,我的视界里褪去了黑暗,但却又被这片光芒刺瞎——然而我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我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我看到这个世界的过去,我听到这个世界上历史堆叠的回响。我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
我“醒”了过来。我睁开了“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
路明非睁开眼睛,他努力适应着面前的一切,同时有声音。
“龙皇的神使乘着天马要往沙丘外去,他手握着富足。
龙皇的神使驾着天马要往沙丘外去,他满载着生机。
龙皇的神使引了众人要往沙丘外去,他要我们虔信。”
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颂唱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潮水抑或唱诗,由周围的人群发出来,这些西装革履打扮亮堂的少年中年老年人齐刷刷地站着,全部仰望着同一个方向,神情专注着颂念祷词,路明非夹杂在他们中间,脑袋空白一片,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行过燃烧的冰原,他行过冰寂的火炬,
龙皇的神使终于在空旷里站住脚,
他造了一处启灵的盛居。
啊,新伊甸——
啊,新伊甸——
龙皇的神使将繁华赠予。
啊,新伊甸——
啊,新伊甸——
龙皇的神使把邪祟逐驱。”
人群全部在朝同一个方向看去,像是被太阳吸引的向日葵花田,路明非眨了眨眼睛,他尝试着张开嘴巴,胸腔振动后发出了同样的声音,随后他跟着人群一同颂唱起来。对于人群颂唱的内容,他好像十分熟悉,像是已经做过了成千上万次,只需要张开嘴巴,舌头就会自动接着唱下去,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呀,新伊甸——
我们呼唤着新伊甸的名字,
如同我们呼唤龙皇的名字,
唉,新伊甸——
启灵的盛居默然不语,
恳望魂灵万勿迷失。”
颂唱结束之后是钟声,钟声从遥远的教堂传来,那是这座城市当中最高的建筑和神迹,浑然天成,万民仰止,无数白色的圣灯被神力牵挂着漂浮其间,整个建筑被能工巧匠镂空,从外面就能够看到里面各式神灵的雕像,在石料边角的刻饰上布满繁琐的祷词。
在这座城市里,不论何时都有前往教堂朝拜的人们,其浩荡的灯火就算在城市最边缘的角落都能够看到。而这样的教堂不止有一座,在所有龙族所统治的地方,都为龙皇矗立了伟大的教堂。
钟声阵阵,每一声钟响都会从教堂之中飞出一群群白鸽,在第十二声钟声落下后,周围的人们重新恢复了正常,好像刚刚的朝拜从未发生过,大家继续高声谈笑,说一些刚才被朝拜打断了的话题,路明非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
“他就是路明非吧?那个当年的市级三好学生,以优异成绩直接考入了北美洲的纳瓦霍学院。没想到现在居然也回来参加校庆了,真是给我们仕兰高中长光啊!”
“这可是我们仕兰高中的优秀毕业生!当年在大红榜上也是排在顶头上的,待会儿安排他去给家长学生们发言。”
“嗯,确实仪表堂堂……能进纳瓦霍学院,体能方面估计也不会差到哪去。以后再努努力,说不定能考核进神使编制,去非洲或者澳洲,替神上们管理肉人,那待遇……啧啧啧。”
“管理肉人也挺麻烦的,前半年他们不是还闹了一次?死了不少神使,最后还是神上们去解决的问题,要我说,这帮肉人就不能老实点吗?每天净是想着些乱事,就应该把他们当家畜养殖!”
“唉,神上们还是太宽宏大量了,这些肉人根本就是家畜,教会他们知识也没什么用。不过我倒是听说这个路明非的游弈技术很好,当年打遍市区也找不到敌手。”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有机会进青铜城?!诺顿陛下的身边就是缺这样的人才,能跟陛下对弈,可比管理肉人强太多了。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啊!”
“你怎么想的?!伴君如伴虎,之前不是有人说,打游弈输给陛下不要紧,万一要是赢了陛下……”
“嘘!!怎么说话的,不知道有神使啊!当今陛下英明神武,比欧洲和北美那几位要好上太多了。而且以陛下的游弈水平,怎么可能会输?去年的游弈公开赛,你也不是没看直播。”
“这倒是……”
路明非皱眉,他听到周围的人在说话,但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违和与熟悉感。
仕兰高中校庆?北美纳瓦霍学院?神使?肉人?
还有这个游弈又是什么?青铜城的陛下?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路明非能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有人将他原本熟悉的世界揉碎拆开,再重新以一种更加怪异的方式排列组合起来,单单是站在这里,就让人感觉到满满的不适。
他还在努力思考,但这个时候外面的大喇叭开始喊了:“各位家长各位同学,大家好!在仕兰中学五十年校庆的重要日子里,各方校友齐聚母校,共话同窗情谊!今天,我们隆重地请出优秀毕业生路明非同学,给我们讲讲他对母校的深厚感情!”
停了广播之后才让路明非回过神来,他心想原来今天是仕兰中学五十年校庆,而自己是作为优秀毕业生回来的,那这下不得不慨然应允了。
他站起身子,周围的人群朝他簇拥过来,他认出这是当年的校长和老师们,只不过时间变换,这些人也都老了,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微笑,一副十分和气的样子。
路明非在校长和老师的簇拥之中走出会议厅,来到图书馆顶层的露台上。
站在高处的时候有一阵风吹过来,他看着下面操场上站着的家长和学生们,突然感觉脑袋一阵一阵的疼痛。
痛苦是会增长的活物,像是荆棘的种子在脑海里扎根发芽,生长的过程中长出无端尖刺,刺得他头痛万状。
但在痛苦疯狂增长的同时,也意味着清醒。
清醒是好事,痛苦也是好事,喧嚣的声音从两侧的耳畔响起,夜色一层层剥开晚夏的外壳,露出本该发生之事和不该发生之事的真相,而在知晓一切的时候,只能觉得风声喧嚣。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在接受一切的崩溃现实中努力稳住身子,记忆的最后时刻是奥丁伸手将那块黑石刺进胸口,整个视界与整个世界都被染上耀眼的纯黑。
他终于全部想起来了,一道门被推开之后就是豁然开朗,黑色的石头源自白王,那么或许和精神方面有关,所以他这是被困在了一个幻境里?
但之前的路鸣泽分明说过,他自己的精神已经被锤炼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不可能再被拖入到幻境当中才对。
“叮!恭喜宿主察觉世界出了问题,为你解锁外挂系统,祝你一臂之力,在这个世界上如鱼得水!”
路明非愣了一下,这倒不是说他对系统产生了浓厚兴趣,毕竟这玩意儿已经属于超出世界观的东西了,他对超出世界观的东西也很难选择相信,再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系统这种东西,那也该早发出来了,不说签到挂机发奖励,就算来个最简单的加点,他都能在一周目的时候打出完美结局。
他感到惊讶——不,应该是惊喜才对,他感到惊喜的原因在于,那个系统的声线是路鸣泽的,不是表弟路鸣泽,而是那个小魔鬼路鸣泽。
时隔两年之久,路鸣泽终于打赢复活赛了,而且复活的时间点相当关键,他前一脚刚刚被拉进幻境,下一秒就有路鸣泽出来救场。
周围的一切缓缓变成了黑白的颜色,看到这熟悉的滤镜让路明非忍不住要落下泪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小魔鬼从他的身边突兀出现,穿西装打领带,好像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路明非看着路鸣泽,他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比如老子真是想死你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比如你再打不赢复活赛我跟绘梨衣就要结婚了,说好给你预留的伴郎位置可该怎么办?比如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要不我们两个拥抱一下表达感情?
无数的话语在他嘴里酝酿着来回打转,但最后路明非还是对着路鸣泽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路明非忍住感动的泪水,强笑着吐槽,“怎么两年不见,你就转行去做系统了?”
“好久不见,哥哥。”路鸣泽也微笑,但表情很是唏嘘,“不过不是两年不见,我们已经相隔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路明非笑了,他想说不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有没有必要说的这么花哨,你一个魔鬼煽情什么啊?但他看着路鸣泽的表情,很快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小魔鬼的表情相当严肃,就好像他们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一样,久到数个漫长的世纪已经过去。
漫长的世纪过去,有一些应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有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反而发生了,一个巨大的错位已经结束,而你甚至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路鸣泽?”路明非咽了口口水,“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有需要我们处理的事情。”
路鸣泽深深叹了口气,“哥哥,我们的运气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好呢。”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路明非问。
“字面意思,我们的运气真的很不好。”路鸣泽说,“好了,你先把这场演讲应付完吧,其实我也是刚刚醒,需要去了解一下现状。”
“你也不清楚现状吗?”路明非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这里难道不是幻境?!”
“是的,这里不是幻境。”路鸣泽挤出一个微笑,“而是一个滑向了另一种可能的现实。”
在留下这句话后,路鸣泽直接消失了,与此同时世界也从黑白状态恢复了色彩,万事万物重新开始流动。
天迅速地阴了下来,要下雨了,操场上迅速绽开了无数朵伞花。家长们都仰着头,望着高处那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
他们准备得居然相当周全,真是奇怪,难道现在这个时代居然也有天气预报?
路明非看着底下的家长和学生们,他知道他们在期待一个中学生的励志故事,自律勤奋汗水,如何克服苦难提升自身,最后成功考到了北美洲的一个什么什么大学。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才对,他上的那个大学不是那个拗口的纳瓦霍学院,而且那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大洲而已,而是国家那样更详细的地方。
他上的是美国的卡塞尔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