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一个小时后,上杉越抵达了瓦特阿尔海姆,在芬格尔的带领下,他们先是去看望了病榻上的昂热,随后就直接奔着老唐的车间一路而来。
他是跟着那群试图给卡塞尔学院一点小小震撼的示威群众来的,但显然这些宗教疯子们并不清楚卡塞尔学院里究竟生活了一些怎么样的狠茬,不然也不会就带着几把手枪就以为能够解决恶魔滋生的巢穴。
上杉越原本有点犯难,原本下飞机后只是打个盹的功夫,他的手机就被一个扒手给顺走了,他既没有办法跟学院联系,也一直没有单独记朋友号码的习惯。
好在这时他遇到了一群准备来卡塞尔学院的宗教狂热份子,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加入了进来。cc1000次列车停运,他们就沿着铁路一路前进,随后在所谓的“维达树海”遭遇了执行部的小队,对方以弗丽嘉子弹进行了一轮扫射清场,不过好在上杉越之前也分到了一根棒球棒作为武器。
随后就好说了,原本他还和这支小队僵持了一段时间,但对方似乎是接到了消息,派出一个人把他护送到了卡塞尔学院,到了学院门口也就有人——也就是这个叫芬格尔的年轻人等着了,事情一切顺利。
这位前·拉面师傅风尘仆仆赶来,是为了看望昂热,作为老混蛋兼老朋友,昂热的遇袭震惊了整个混血种世界。上杉越在第一时间就准备来美国助阵,但源稚生第一时间没有同意,毕竟能够杀死昂热的存在,未必不能杀死上杉越——倒不如说是绝对能杀死。
这已经不是混血种能够解决的范畴了,要上就让同为初代种级别的人上吧。夏弥、老唐或者是路明非,谁都好——不,最好把路明非拉回来,再怎么说这也是将来注定会和绘梨衣结婚的人,源稚生可不想让妹妹守活寡。
象龟觉得事情已经很困难了,一个极其了解密党的人成为了密党的敌人,并且他随时可以用言灵展现神迹,成为一位抵抗所谓“诸神黄昏”的神明,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守好日本的一亩三分地已经是难的事情了。
但上杉越不这么觉得,当初昂热来日本处理白王问题的时候,也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的;现在昂热造了难,那么他这个昂热的老朋友也没有理由不来帮忙。
并且,他的女儿和准女婿也都在卡塞尔学院,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来助阵。
事实上,上杉越觉得这其实是一件早有预料的事情,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总会有诸多厄兆显示,譬如昂热的老对手汉高。目前昂热遇刺的消息已经被世界上所有的混血种所知悉,各方有头有脸的混血种头头都对此表示了沉痛的心情。
但有些人是需要到校慰问的,上杉越,以及各路校董、元老等,他们当中有的是为了在昂热不在的时候帮忙稳定密党,以及做出决策;也有上杉越这种和昂热交情匪浅的老朋友。
可汉高居然没有,在过去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汉高被引为昂热的宿敌,两人明争暗斗了漫长的岁月,从少年时代争斗到彼此两鬓斑白,但这对宿敌最终在日本选择了并肩作战,相逢一笑泯恩仇。就此成为一段佳话。
按理说汉高是最应该到的人,而且他所经营的基地就在芝加哥,完全可以比各路校董或者上杉越要先到,但最终只是口头上表达了哀痛之情——因为他自己完全来不了了,就算来,也很难发挥什么作用。
大概是今年年初的时候,菲德里斯·冯·汉高在家中突发脑溢血,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但却已经落下了半身瘫痪,双腿无法行走只能借助轮椅,自此无法再承担起家族领袖的位置,只能整日窝在自己的庄园里。
这是突发事件,当时的老东西们都为汉高感到悲哀,又或许他们感到悲哀的也不仅仅是汉高,同样还有日益衰老的自己。
但上杉越不那么觉得,就是从那时起他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两年里死了不少混血种家族的老人,虽然并不是领袖,但死了不少关键的角色,譬如在政界、医疗、教育上。这些人在社会上具有不低的话语权,但在家族内部并算不上不可或缺。
那时的上杉越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但却不知道背后究竟有一个怎样的阴谋,但在奥丁露面后他终于明白了,奥丁要下手的根本不是那些混血种家族的内部,而是从整个人类社会的层面上推动一场变革。而暗地里,那些黄昏教条的人则在除掉密党安插在社会当中的安全钉。
他终于察觉到了这点,但很可惜,为时已晚。
好在还不是太晚。
“好。”前面带路的芬格尔停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们到了。”
他伸手推开面前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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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76度,巴伦之海以北,北冰洋的深处。YAmAL号。
这艘超级破冰船进入极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迄今也没有找到那条黑色的行星级鲶鱼。
麦卡伦先生对此并没有太多惊讶,他留下道标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两年里发生什么他都不感到奇怪,或许鲶鱼又进行了一次进食,而这次是将自己的道标也一同吞噬掉了。
鲶鱼是行星级的生物,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行星级生物居然是一条鲶鱼,但事实确实如此。而关于行星级生物的存在,本身就不能用概念来解释。
但麦卡伦先生并不着急,他在世界范围内点上那么一团火,还有不少黄昏教条的成员以奥丁的名义进行传教,足够将密党们拖住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可能会将密党拖入战争之中。从人性上面来讲,这是绝对显而易见的事情。
天象对他来说也是好消息,这么紊乱的气象,就算是卫星也难以对YAmAL号进行定位,就算是想要用空间开辟的办法,也会陷入找不到具体坐标的窘境,所以他仍旧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那条鲶鱼。
甲板上聚集了很多人。自从这艘船启航之后,每天都有乘客在甲板上狂欢,这是航向末日之船也是航向新生之船,在北极圈中再无比这更奢华的盛宴。
头顶的夜空中布满了阴云,透过阴云的缝隙可以看到灿烂的极光。偶然有上百公里长的电弧在乌云间穿梭而过,下方赤红色的海中屹立着白色的冰山。
在停机坪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子的中间放着一瓶麦卡伦1926,这可能是世界上最贵的威士忌,售价上百万美元,稀有到根本不会有人真的开瓶来喝,只是如收藏珠宝那样收藏在保险柜里,但现在它确确实实已经开了瓶,有一人并未参与到甲板上的狂欢中,而是于此自斟自饮。
麦卡伦先生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金黄色的长发在后脑被扎成小辫,鸟喙假面让他看起来像是个行走在瘟疫时代的医生。他看着甲板上的狂欢者们,嘴角流露出鄙夷与可怜的笑意,他为自己倒上一杯昂贵的威士忌,小口啜饮,每一口都喝掉无数金钱。
这张桌子是应麦卡伦先生的要求摆的,也正是在这个地方才能让他尽情俯瞰饱览众生的癫狂表演。甲板上的人们高声笑骂,怒吼,杀戮以及破坏,男人和女人不再是人类,而是退化到最原始的时代,心中只有纯粹的野兽欲望,每个人的黄金瞳都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每个人的肉体都仿佛不受到精神支配,而只凭借本能再次癫狂乱舞。
从这个角度来看,混血种们和野兽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够资格上这艘船的人在混血种中也是站在权力顶点的人,但如今他们的行径与身份毫无相匹配的地方。
麦卡伦先生看着他们,像是欣赏一副艺术品,据说比名画更美丽的是燃烧中的名画,那是绝美存在被破坏的瞬间,而在燃烧的过程当中,它的绝美也会被无限放大。
他对混血种们的肮脏狂欢其实没什么兴趣,麦卡伦先生欣赏的是更深层面的东西,是虚伪人类在巨大诱惑面前卸下伪装时所露出的肮脏本心,看着人所以为最重要的人性被他们自己放在脚下践踏。他对这种艺术感到痴迷。
人类就该是这种生命才对!靠着那些伪装建立起似是而非的文明,但这些文明都是虚假的,连他们本身都无法对自己进行约束,说到底也就是哺乳动物而已。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交给龙类统治比较好。
麦卡伦先生再啜一口酒,伸手翻动放在桌面上的厚重书籍,那是一本圣经。
此刻他正好翻到第二十三卷的《以赛亚书》。
【彼此呼喊说:‘圣哉!圣哉!圣哉!万军之耶和华,他的荣光充满全地!’——《以赛亚书》第六章。】
麦卡伦先生笑了起来,这个时候乌云散去,在原本漆黑的天幕中出现了毫无征兆的极光。
几百道淡青色的极光在黑夜中显现而出,变幻莫测,像是一幅能够覆盖整个天空的长裙,它的边缘以最轻薄的淡青色丝绸装饰。这种罕见的现象被北欧人称为“神之裙摆”,恰似女神的长裙悬挂在夜空中。
北欧人都以一生中能看一次神之裙摆为荣,但很多人哪怕穷其一生也没能经历过一次。YAmAL号在如此深入极地的情况下居然能够看到此番美景,游客们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好运了,但没人去关注天上的极光,所有人仍旧在癫狂中遵循本能形式。
哪怕是动物都会有欣赏美景的心情,但这些混血种居然没有,作为动物没有比人类更低劣的,作为野兽也没有比人类更狂野的。
麦卡伦先生感觉好笑。
他啪的一声合起手中的圣经,豁然站起身来。这个时候在甲板上有人高声欢呼。
“圣哉圣哉,万军之王!!”
先是一个人的高喊,但随后第二个人也开始欢呼,赞颂声像是会传染的病症,在原本已经患了疯病的人们之中传播,最后所有人都在振臂,冲着高处的麦卡伦先生欢呼,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年龄不同肤色不同国家不同语言也不同,但此时此刻这些人摒弃了所有的隔阂,用不同的语言喊出语义相同的呼喊。
“圣哉圣哉,万军之王!圣哉圣哉,万军之王!”
麦卡伦先生终于笑出来了。
他将那瓶麦卡伦1926全部倒进了高脚杯中,按理来说高脚杯根本承载不了这么多酒液,但那支高脚杯仿佛无底一般,将整瓶酒液全部容下。麦卡伦先生举起高脚杯,仰头将其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随后,他向着甲板上抛出这支杯子,空杯在甲板的空地上摔出一声脆响,摔成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而甲板上的混血种们则停下了欢呼,转而疯抢那些被摔碎的锋利碎片,任由自己的手指被割得遍体鳞伤。
混乱之中,有人抢到了,有人没有抢到,没有抢到的人开始直接去抢那些已经抢到的人,有人从身上掏出了刀子,很快,木质甲板上鲜血横流。
杀戮在此时也不过是表达欢喜的一种方式,反正他们就要成为新时代的神了,人类的法律凭什么再来约束他们?
麦卡伦先生欣赏了一会儿面前的美景,他看着这幅美好的画面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点起一阵浓烟,但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欣喜。
其一,行星级生命只是需要营养而已,至于营养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其二,他好像已经找到行星级生命的存在了,虽然他至今还没有看到黑色大鲶鱼。
“我早该知道的。”麦卡伦先生轻声叹息,对着还未曾见面的鲶鱼说道,语气感慨而温柔:“你可是行星级别的生命啊,在你之前的,乃是黑色与白色的龙皇,那么你也不可能只是一条鲶鱼而已。”
在YAmAL号前方的纯净海面中,有一座呈现在海水倒影中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