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黑暗是起伏的,好像是海水的波涛。
老唐确信自己在波涛之中听到了哭声,他皱一皱眉,感觉到从整个儿身躯上传来的疲惫感,随后是几乎要散架的疼痛。
有了疼痛才能算是真的醒了,在痛感之中,老唐晃悠悠的睁开眼睛。
视角模糊,但依稀能够辨认出这是自己在工作室的那张床上,因为面前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而身后的触感则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硬板床。随后感觉到的是声音,嘈杂的声音在瞬间涌入,不过都在远处,像是在争论着什么东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实在是热闹极了。
光线涌入,眼球感到些微的刺痛感,在强烈的不适下,老唐重新闭上眼睛,有些吃痛的哼哼了两声。
正是这两声哼哼惊动了在他身边陪护的人,那人几乎是立刻就扑在了老唐的身上开始哭,也不管这么干是不是会压到病人。
哭声很大,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泪如泉涌,哭得那叫一个惨烈至极,可称泪流漂杵。
老唐感觉在自己的胸口上被压了一块石头,但要比石头软和的多。他懒得睁眼,只能从触感上猜。
这种柔软的感觉……还真不像是路明非,因为路明非是有胸肌的,根本就达不到这种柔软的触感。如果换做他来,那得是硌人。
而且路明非也哭不出这种梨花带雨的感觉,他曾经和酒德麻衣一块儿一路给路明非当保镖顺带追踪,看到过路明非在山崖上抱住绘梨衣哭得心痛至极,但绝不是这种梨花带雨的感觉。
热泪撒下,落在他的身上,老唐的心中生出一种感慨,他活了这么多辈子,期间或驾崩也好或自爆也好,还从没有妹子这么伤心的给他哭丧过。
“呜呜呜老唐!你没事吧!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啊!”女声哭得伤心极了,像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但这话就多少有点歧义了,必须得起来澄清澄清。
老唐强忍不适,努力睁开眼睛,视界在模糊一阵之后重新清晰起来,随后老唐看到苏恩曦的脸。
看清楚人的瞬间,他那两撇颇具喜感的眉头直接拱了起来,老唐疑心自己看错了人,就是路明非来这里哭丧都显得正常点。
“老唐!”
看到老唐睁眼,苏恩曦直接嚎了一嗓子,抬起手指抹掉眼角的两行清泪。
“呜呜呜呜……老唐,你没出事真是太好了!”苏恩曦搂住老唐的胳膊。
“我也觉得挺好……咳咳,能别压着吗?咱起来说话就行,你这个配重让我有点喘不过气。”老唐虚弱的说。
“我这就起来!”苏恩曦松开老唐的脖子,转而抓住他的双手,“别死好吗?!作为初代种你是不会死的对不对?就算要死,你至少也得活到我死之后吧!!”
“不是……额,怎么突然就?……嗯?”老唐有点犯懵,他不知道苏恩曦怎么突然就对生命生出了如此感触,但下一刻,苏恩曦就被人拽着外套后领直接拖走了。
“别拽我啊长腿!让我再说两句!!”苏恩曦喊,“老唐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啊!”
“好了薯片。”酒德麻衣叹了口气,“随便闹一闹就行了,让老唐休息一下吧。”
她拖着苏恩曦走出两步,回头看到老唐那张疑惑至极的脸。
“怎么回事?”老唐问,声音中带着点惊恐。
“是这样的……”
酒德麻衣抬手,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苏恩曦的脑袋,敲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把点金石捣鼓没电了,来找你充能。”
“哎呦!”苏恩曦伸手捂脑袋,“我也很累的好不好!是老娘把小龙人哄睡着的诶!你知道那个小龙人有多难哄吗?我就想给点金石充个电,这个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这个解释倒是让我安心不少……”老唐舒了口气,“康斯坦丁应该没事吧?我能感觉到他还在。”
“路明非把骨殖瓶带回来了,我也觉得随身保护比较好。”酒德麻衣顿了一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或者呼吸困难?”
“呼吸困难?这个倒是没有……”老唐说。
“那就好……”酒德麻衣松了口气,重又看向苏恩曦,“至于薯片你,还是下次再来给点金石充电吧。这次不行了,让老唐休息一下。”
“不是!那我缺的经济这块谁给补上啊!”苏恩曦开始撒泼打滚,“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只要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额……薯片,”酒德麻衣扶额,“我还以为你在拿到点金石之后会好转一点,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了。就没人来给你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女人指点一下吗?”
“金子!……呜呜呜,唔唔!”
无视了苏恩曦的撒泼打滚,酒德麻衣直接堵住了那张不住散发噪音的嘴巴,将她给麻利地拖走了。
老唐茫然的眨眼,他想坐起来,这时他的活灵小机器人举着托盘从旁边冲了上来,其中装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
“咖啡来啦!”活灵说。
“额……谢谢?”
老唐挣扎着坐了起来,倒是没去动手接那杯咖啡,而是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车间。
车间里相当热闹,正如他之前恍惚中所听到的那样,这里果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在远处围着工作桌捣鼓,弗拉梅尔正在翻老唐自己之前演算用的草稿,嘴里一边啧啧称奇,一边与夏弥争论,两个人的音量都很大,似乎谁的声音更大谁就更有道理。
“你的配方有问题!”弗拉梅尔将铅笔拍在桌面上,“我看你是初代种才耐心听完了你的发言,但很明显,你也就会一个空间开辟了——还是不熟练的那种!”
“不是,混血种神奇什么!你就按我的这个配方,要是治不好他我随你怎么说!”夏弥恶狠狠地从弗拉梅尔的手里抢铅笔,“听我的!”
“你懂什么,你懂世界线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能跨越世界线了!”弗拉梅尔分毫不让,“听我的!”
“初代种不比你这个混血种懂世界线?而且这怎么就跟世界线扯上关系了呢?”夏弥针锋相对,顺带展开人身攻击:“看得懂炼金术吗老头!我算是知道弗拉梅尔为什么比不上洛基了。”
“好,弗拉梅尔就算比不上洛基,也好过耶梦加得在北欧神话里给洛基当女儿!”弗拉梅尔反击。
“那纯粹是奥丁的锅,想要通过编排神话对大地与山之王进行抹黑!而你利用这件事攻击我,证明你私下里绝对收了奥丁送的酒!”
夏弥愤而拍案,“我要告到校董会去,必须把你按照通敌罪算处!”
车间里相当嘈杂,夏弥正在和弗拉梅尔争论,而且不像是吵了一时,而是在这里掰头了许久的样子。
夏弥居然也到了,老唐猜她是听说自己这边出事之后,用空间开辟过来的。
不过她来时来了,现在倒是和弗拉梅尔吵得正热烈。
其实这种情况是可以理解的,当两个不同类型的神经病碰到一起时,要么他们互相认可了对方的病症,成为一块发病的病友,要么两人理念不合互看不顺眼,从而吵起来。
从表面上看,夏弥和弗拉梅尔属于第二种类型,但其实两个人都只是简单的神经病而已,如果要解决问题,最好都抓起来各打三十大板。
不过既然有夏弥的话,那大概率楚子航也在这里,这两人简直如同蜜月夫妻般形影不离。
老唐观察了一圈,确实看到了楚子航,不过他正在和路明非聊天,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表情都很是凝重。
车间中的活灵们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此刻它们正在互相修复,不时给路明非他们跑个腿啥的,端茶送水,如果是夏弥或者弗拉梅尔,它们就送点武器,反正这里是老唐的车间,到处都是武器,你递去一把左轮它就送上一颗手雷,主打的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
绘梨衣安安静静的坐在路明非身边,听着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话题,不时提出疑问,就连她的表情也不轻松。
不过话说回来……这帮byd是真不在乎病人的身体状态啊,在房间里有个病人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闹得几乎打仗。
老唐端起托盘上的咖啡,小机器人一边转圈一边喊咖啡走了,就这么聒噪着远去。
酒德麻衣拖着欲哭无泪的苏恩曦向门口走去,后者表现得像是个胡乱动弹的行李箱,那身价格不菲的衣服就这么在地上拖来拖去。
在经过路明非时她停了下来,老唐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但猜测和自己有关。
果然,路明非的目光很快就投了过来。
“哟!”老唐抬手和他打招呼,随后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
下一秒他直接喷了出来,因为他亲爱的活灵在其中添加了大剂量的马钱子碱,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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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后,老唐被重新按回在床上,那杯剧毒咖啡已经被倒进垃圾桶,在床边围了一圈人。
“有没有感觉呼吸不顺畅?或者是脖子处有异物感?”夏弥问,“要是不舒服就说出来!我们给你安排洗胃!”
“还好。”老唐眨眨眼,“但马钱子碱中毒后,脖子是不会出现异物感的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好问题!来,楚少爷!”
夏弥打了一个响指,楚子航面不改色,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折盒,打开后是个镜子。
“师兄?!”路明非神色震动,“何至于此啊?”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楚子航吗?面不改色就能从口袋里掏出镜子这样的玩意儿?!在路明非的印象里师兄还是个只会随身携带村雨的猛男。
这才两年功夫,这个byd小龙女就给自己心爱的师兄调成这样了?!再这么下去他都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
“拍照之前她总要对着镜子梳理一下造型。”楚子航解释说。
“没办法,身上口袋太少,只能让楚少爷帮我带咯。”夏弥抱住楚子航的胳膊蹭了一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老唐的声音顿住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在他的脖颈上出现了一圈黑色的刺青,世界树枝的形状,点缀了一只象征着智慧的、奥丁的独眼。
“奥丁的巫术,专门针对你做的。”夏弥说,“它和你的情绪相关,你越是愤怒就越是会失去力量,之前的那次愤怒让你在这里躺了一天。”
“有够狠……等我好了再研究吧。”老唐有些丧气,他叹了口气,看向路明非。
路明非当然知道老唐要问什么,“康斯坦丁没事。你安心养伤就行。”
“不过我好像把青铜城打坏了一部分。”绘梨衣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
“没事没事,”老唐摇头,“别放在心上,青铜城毁了也就毁了吧,不出事就行了。”
“哦,对了。”夏弥以拳击掌,“其实参孙说要订机票来看你,不过我让他回去了。等他跑来你得估计也好差不多了。”
“凯撒也要来,不过他是已经坐上飞机了,当天就上了航班,想拦也拦不住。”楚子航说。
“这么说来,还得让大家伙跑一趟的?”老唐叹气,“我的,我以后一定好好修身养性,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其实败狗师兄也来了,大概今天下午就会到学院。”路明非说,“这么看来你简直就是团宠啊,老唐。”
“我宁愿不当这个团宠……”老唐深深叹气,他抬头看向一旁的弗拉梅尔,这里就剩他还没发言了。
“你呢,老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老唐问。
“我?当然是说工作了。”弗拉梅尔叹气。
他取出一沓稿纸,上面杂乱地写画着符印和星辰,密密麻麻令人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