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先生稍微伸展了一下身体,他的腰椎自下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是多年没有运动的老人。也许再来一遍就会散架似的。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提起了一个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保温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常先生望着自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出神。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只有两样东西,一杯热水和一部手机。热水是他刚刚倒的,手机则是用来等待联络的道具。
喝热水有助于身体健康,健康的身体则是战斗的本钱。常先生用一杯热水来保证自己的健康,同时时刻等待着这部手机响起铃声,到那时他就会第一时间带着武器奔赴战场。
气氛严肃如同大战临近。
但破坏气氛的很快就来了。
“早上好!”活泼的中年汉子嬉笑着推开了门,他的手里还提着两个塑料袋,“猜我在装备部那边找到了什么?那边快活得像开趴,我没费什么力气就顺走了一堆垃圾食品——我敢打赌校长肯定没跟这帮家伙说白王的事儿。”
常先生用默不作声作为回应,多年的长处让他知道这是个给点阳光就会产生宇宙爆炸的主,但后者很快就来到了办公桌前,并依次把缴获到的垃圾食品放在桌子上。
可乐炸鸡鸡翅汉堡被摆在了常先生的面前,看样子那并非从装备部顺走而是直接从装备部进行了抢劫,那杯白开水在这样的包围下甚至显得弥足珍贵。
“能稍微紧张一点好吗?”常先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已经很紧张了!”楚天骄正色,“我紧张到晚上都睡不着觉!”
“你只是在守夜人社区上熬夜扒你儿子的专栏看吧?别担心他找不到女朋友,我看他长得比你帅。”
“那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且我从来不担心他找不到女朋友,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楚天骄自豪的开口,他的脸上写着‘老子的基因就是这么牛逼’。
常先生叹气。
“叹什么气。我看小常长得也不像缺女朋友的样子。”楚天骄拍常先生的肩膀。
“不。我叹气的意思是,既然你那么想你儿子的话,那就跟他见面啊!”
常先生喝了一口热水,“你不觉得很别扭吗?自从你醒了之后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本来最该知道这件事的人居然还不知道你复活了。”
“我肯定想跟他说啊,但是,这种时候……”楚天骄有点蔫。
“就是这种时候才说啊。白王复苏在即,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不。”楚天骄摇了摇头,“那小子已经习惯我死了,现在给他惊喜,万一到时候我又死了该怎么办?惊喜变成惊吓吗?”
“嗯……”常先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比起活了再死,不如一直死着,是这个意思吗?”
“啧。虽然你的习惯变了好多,但说话晦气这点倒还是老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担心老子真的会交代在日本,我可没信心打赢第二轮复活赛。”
楚天骄打开了一瓶可乐,仰头灌了一口,随后打了一个嘹亮的嗝。
“没人会连续打两轮复活赛,对自己的言灵有点信心。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跟我儿子见一面,说点父子之间的话。”
“别教训我啊,你养儿子好像也没比我好到哪去。”楚天骄锐评,“你没觉得小常和你之间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上下级关系吗?还有,就算是时间零也不是无敌的言灵,我倒觉得你的言灵更适合用在战场上。”
“你想多了,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是上下级。我们俩一向分得清公私。以及。”常先生停顿了一下,“我的言灵其实更偏向功能性一些。”
“这话从分部部长的嘴里说出来还挺像样,不过我看小常那边大概不是这么想的。还有,时间零才属于功能性言灵吧?八臂金刚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功能性?!”
“时间零在你心里居然是功能性言灵吗……这话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低血统的人会哭出来。”常先生有些吃惊。
“时间零又不能直接造成杀伤,在大规模的战场上也显然没有八臂金刚好用,况且……这个言灵并不适用于所有龙类。”
说到这里时楚天骄仍心有余悸。在数年前的那个高架桥之夜,在他抽刀跃向奥丁时的确开启了时间零才对。
但奥丁并未受到时间零的影响。
“你是说奥丁?”常先生点了点头,“弗拉梅尔导师说奥丁大概率是天空与风之王一脉的初代种,也因此免疫了时间零的力量。毕竟,校长的时间零在对上诺顿时也展现了不俗的效果,时间零被称为是英雄的言灵,不是没有道理的。”
“嗯,这正是我担心的。”楚天骄的神色有些凝重,“奥丁连七宗罪的拍卖会都会掺和,没道理不会到日本来参与白王复苏这样整个人类历史上都举足轻重的事件。”
“你担心我们处理不掉奥丁吗?”
“嗯,风王一系的言灵大概是最棘手的言灵了吧。毕竟是空间和时间的力量。”
“不过……学院之前在拍卖会上不是得到了三把七宗罪系列的武器吗?”常先生开口,“虽然是我们拍卖来的,但其实应该是别有用心之人专门送来的才对。诺顿亲口向校长说过嫉妒是杀死李雾月的武器,不知道另外的两把傲慢和贪婪分别对应了哪位龙王。”
“要是能派上用场就好了……”楚天骄点头,在缓缓吐了口气后他重新恢复到欢脱的样子。
“算了算了,这种事儿等打起来再说吧。老常你要不要来罐可乐喝喝?”
“不了。”
常先生举起桌面的白开水向楚天骄示意,“我喝这个就好。”
“原来你真的变了,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我还听猫王呢,但现在我连音乐都不怎么听了。歌单里全是自然雨声,办公的时候一听就是几个小时。不过说起猫王……”
常先生皱眉,“我记得我还有好多黑胶唱片在你手里来着?”
“呃呃……这个。”楚天骄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额角,“是有这么个事儿。”
“没搞丢吧。我都听校长说了,出任务那些年你经济条件不太好。”
“你这话说的,搞得我把你的宝贝唱片都倒卖了似的。我可没那么干,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还在。”
“什么叫应该……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就当白送你了。反正我现在的音乐品味有点向老年人靠拢。”
“诶呦,老常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那些专辑现在还挺值钱的,等我回头给你找找。不过说起来,老常你之前最喜欢听爵士是吧?!”
楚天骄肉眼可见的亢奋了起来,“我儿子就是吹萨克斯的啊!等仗打完的时候我还没死的话,就让他表演吹萨克斯给你听!”
“有你这样的爹,子航真是不幸……”常先生扶额。
“彼此彼此。”
常先生叹了口气,这位老搭档还是和从前一样,虽说作为合作专员时在战斗中值得信赖,但生活上仍旧一塌糊涂。
不……说是一塌糊涂都算抬举,这家伙这次甚至在任务中都不靠谱了。
常先生从昂热校长那里得知了关于楚天骄的事情,作为被委派去监视奥丁的S级专员,在任务的途中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演员……
甚至于结婚生子。
选择加入卡塞尔学院意味着你要抛弃很多东西,当你选择推开卡塞尔之门后,你将了解世界的暗面,知晓许多被齐心协力掩埋起来的真相。
但这并非毫无代价,较为直观的限制之一便是在婚姻上。
这仍旧是因为龙血的困扰,如果两个混血种结合,他们的后代有可能会诞出流着龙血的畸形怪物。
如果夫妻双方的血统较为稳定,诞出畸形胎儿的几率会非常低。而一旦父母中的一方血统优秀,那么风险就会提升。
换句话说,血统中所谓的‘优秀’其实就是‘危险’的代名词。
常先生有时候会怀疑,如昂热校长,以及快手汉高这样在混血种中享有赫赫威名的角色之所以终身不娶,除了个人的意愿之外,血统也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弗拉梅尔导师年轻时那种四处播种不负责任的不算。
他们的血统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正因此,没有后代、或者很少有后代能够在继承了那样的血统后仍然保持人类的外形。
S级血统之间亦有差距,如果非要详细划分的话,常先生的血统可能是S-,楚天骄的血统是S,而昂热校长则是S+,甚至可能是S++。
虽然常先生的血统属于S级中较弱的一栏,但在结婚生子这件事上,也是多次和组织申请报备过的。甚至就算是两个A级血统之间的结合,也会被学院多次审核,确定将风险降到最低。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常可以说是来的来之不易。
但楚天骄就不一样了,常先生稍微了解了一下那个《丝路花雨》的女主演,但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连血统都没有。
如果怀上畸变的胎儿,以混血种的身体素质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但是普通人身份的母亲……大概会是凶多吉少的结果。
但楚天骄还是结婚了,不仅如此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常先生很难相信学院方面居然会同意这么离谱的结婚申请,楚天骄的血统是S级,就算妻子是普通人,诞生畸变后代的可能性也不低。
但这件事情居然确确实实的发生,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楚天骄瞒报了结婚的事情,选择先斩后奏。
但说实在的,这样的行为着实算不上负责。不仅是对妻子还是儿子,甚至是组织。
所以楚天骄这事儿就干得挺不地道了。
想到这里,常先生由衷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楚天骄的肩膀。
“说真的,我劝你见子航一面。父子之间长年没有见面,之前也有不少误会……还是说清楚了为好。”
“我……”楚天骄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没能说些什么,而是默默的往嘴巴里塞炸鸡块。
“我是很认真的在和你讲的。”常先生忍不住提醒。
“……我有点害怕。”
“这种时候谁都会害怕,重要的是怎么做。”
“不,我不是怕这个……”楚天骄挠了挠脸,“我对子航他们娘俩,挺不上心的……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什么。”
“总比死了没话说好。”常先生苦口婆心。
“不去。要是我死在战场上怎么办?比起失而复得后再失去一次,还不如让我一直死着。”
楚天骄顿了一下,随后生硬的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说说武器的事情。”
“武器?”
“嗯,武器。”楚天骄点头,脸上难得有认真的神色,“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不需要准备。你见过宇宙在大爆炸之前会需要什么准备吗?”常先生摇了摇头,“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把武器送到战场的最中心,然后目睹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我还是有点担心……那可是校长都做不到的事情吧?但你和弗拉梅尔导师的样子甚至是有些迷信他的力量了。”
“我也担心,担心的要命。”
常先生长长的叹气,“但我担心的不是武器能不能做到,那可不是迷信,因为我们有翔实的史料支撑,武器就是能做到。虽然白王这种级别的东西还是第一次,但也绝对能起到效果。”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楚天骄问。
“我担心,以他的那种状态,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白王苏醒的那个时间点。”常先生回答。
“可我看他还挺健康的?”楚天骄有些惊讶。
“不是身体上的状态。武器保养是重要的一环,如果他不健康那么应该撤我这个分部长的职,要知道我只舍得让他跑跑腿。”
常先生无奈的摇头,“是精神层面上的折磨。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但据说是血之哀的千百倍。”
“……有那么夸张吗?”
“不知道。就好像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打败白王一样……”
常先生有些出神,他看着面前那杯温水。
不再冒出热气遮挡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不清眼前的路。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