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来了。
老唐抬头看了眼皎洁的明月,星月的冷光即使是镇上的灯火也没能掩盖。
在这样的秋夜里稍微有些冷。
老唐放弃了寻找酒德麻衣的想法,但同时他也不打算去找明明或者楚子航。
这倒不是因为出了别的什么事儿,只是他单纯的迷了路,也因此直接就坐在街边的木质长椅上摆烂。
老唐对自己的寻路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如果单纯去找是绝对找不到的,甚至有可能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在找人的过程中正好和路过的熟人错开。
因此在这种情形下倒不如站在原地等人来找好一些。话说怎么感觉有点像一不小心从父母身边跑丢的小孩?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干脆找个喇叭广播一下得了。
虽然迷路这件事对老唐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可一想到只是在这条街上走了一会儿后就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了,老唐还是会感觉到无比的痛心。
分明可以自如的使用空间开辟这样需要精准坐标的炼金术,但在方向感上却几乎一窍不通。
路痴,很奇妙吧?
老唐对自己是路痴这件事感到伤心,苏醒记忆之前他是开车去半个街区外买汉堡都会迷路的主。在苏醒后他本以为会在方向感上表现得好一些,但其实并没有什么长进。
所以他只好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等人来找,如果实在不行就再拖一会儿,拖到夜里没什么人的时候,直接用空间开辟回到东京的高天原。
虽然在方向感上几乎像个残疾人,但老唐对坐标却是绝对的敏感,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用空间开辟到达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角落。
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
《东京爱情故事》的爆火曾经让梅津寺町成为旅游胜地,但现在那部日剧的魔力已经渐渐褪去,所以说是景点,街上的旅客却并不很多。
老唐舒服的瘫坐在长椅上,任凭目光走来走去,扫过在街上说笑的游人。原本要带给酒德麻衣的饭盒被放在他的身旁。
夜色真不错,在恢复了人身之后还少有这样的清闲时间。
自从他重新获得肉体之后,一直在忙着这样那样的事情,捆住芬里厄的铁链是他恢复了人身之后破解的,包括洛基那小子给夏弥使的绊子也是他清除的。
为白王之战准备武器,重新调试之前从青铜城回收的道具。
随后是……
给明明炼制可以空间开辟的道具好帮他追弟妹,又铸造了活灵放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火急火燎的到北美联络汉高,好通过汉高这条线把手里的炼金刀剑吐血甩卖给昂热。这段经历倒是比较轻松,毕竟作为生意人的汉高并没有那种混血种必须杀死龙类的自觉。
随后则是……奥丁在拍卖会期间到了芝加哥,他和奥丁大打出手,虽然最后将奥丁打退,但也透支了身体,更是受了不少伤,最后在床上休息了整整一天一夜。
在这满满当当的、劳模一般的这段时间里,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让老唐稍微放松了一些的话,大概是他找机会回了一趟曾经的出租屋。
除此之外……好像还真没有了。
想到这里,老唐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这哪里是好兄弟?说好兄弟还是太便宜明明了,这说什么也得是老父亲吧?真是为明明这小子东奔西走、操碎了心。
老唐颇有些感慨的笑了一下,想起刚刚拱火的时候他就还是有些乐。
啧啧啧,弟妹那么强势,今天晚上会想要明明怎么补偿她呢?
想一想还真是期待啊。
街上的行人看起来并没有减少的样子,一家店铺中响起了泛着淡淡忧伤的英文歌。
老唐仍旧没有动弹的意思,他瘫坐在长椅的椅背上,任由目光散漫而歌声入耳。
忙了这么久,貌似终于有一段时间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忘掉该死的奥丁李雾月白王洛基利维坦宙斯……
好吧好吧,该死的人或者龙似乎有点多。
不过总之先忘掉吧。
夜晚的日式小镇风景还算不错,灯笼和灯火一同将街道映得通明。如果抬头往上看的话还能看到月亮和星星。
瘫在长椅上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放空目光放空大脑就好,看着来来回回走来走去的游人旅客发呆也不是不行。
老唐尽量放空大脑,他努力让自己变得百无聊赖起来,如果非要休息的话最好是百无聊赖一点。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这歌非常一般。
“the ruins of the day(岁月的废墟上)”
“painted with a scar(画着一道疤)”
“And the more I straighten out(我想理清思绪)”
“the less it wants to try(就越难以坚持)”
……
歌词晦涩,并且旋律也十分重复。如果换成西部乐就算完美。
老唐其实还没正儿八经的去过西部。
他问过汉高关于西部的事情,但得到的回答是,如今的西部只是对过往中的那个伟大时代的拙劣模仿。
‘早就没有牛仔这种东西了,有的只是戴着牛仔帽,装模作样在腰间别着左轮枪的年轻人——您不会想去的。’
这是汉高对老唐的说辞,在老牛仔的口中西部已经败坏不堪,只是单单存在着就已经是对老东西记忆们的侮辱云云,汉高说他曾经回过西部一次,但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方被文明的触角侵蚀得面目全非,所见所闻触目惊心,行在其中就如同行在噩梦里一样。
但老唐还是想去看看。他想要近距离的接触他喜欢的文化,就算它只剩下过往荣光的影子,而且只需要影子就足够了,因为在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窥一管而知全豹。
如果换成西部乐的话就完美……
老唐百无聊赖的想着,而那首歌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了结尾部分,同时也是歌曲的高潮部分。
老唐并无多大反应,他还以为这首歌会保持着这样晦涩的旋律结束,但在结尾部分它却一扫之前的晦涩,或许说它此刻呈现出的旋律正是之前所有的晦涩的叠加。
其实晶莹的雪花也会开口唱歌的,如果它们多得足够构成雪崩的话。那时每朵雪花都在共鸣里振聋发聩。
繁复的和弦毫无征兆却又早有预谋的响起,老唐惊讶的挑起眉毛。
一曲终了。
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异国的晚上,终于还是有一首歌响应了他的百无聊赖,而听到最后那和弦的时候老唐居然有些感动。
店铺老板似乎只准备了这一首歌,在放完之后便陷入了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的沉默。
老唐眨了眨眼睛,从心底生出了一点恍然的感觉,好像刚才响起的那首歌只是单纯的梦境而已。他抬头看了眼夜空,看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啊……夜色真不错,偶尔像这样迷路一下似乎也挺好的,放任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出出神什么的。
一只漂亮的手突然闯进了老唐的视野,葱白的手指以夜空为背景微微摆动。
“怎么坐在这里发呆?”酒德麻衣好奇的在老唐的眼前挥了挥手,她的手指修长而漂亮。
“啊。麻衣小姐。”老唐有些吃惊的坐直了身子。
“没想到您在拱火方面还有这天赋。”酒德麻衣憋笑,“可惜您没看到路明非和绘梨衣随后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您不是要给‘饿得快死的麻衣小姐’带饭吗?怎么停在这里坐下了?”
“别诽谤好人啊!我可没有那么说过!”老唐矢口否认,“而且快别说敬语了……这话我都重复八百遍了,你和楚兄弟在这点上就不如苏恩曦和明明……”
“好吧好吧。所以是给我买的吗?”酒德麻衣微笑。
“那确实。”老唐把身边的饭盒递给酒德麻衣。
“还没回答为什么会坐在这儿的问题呢,不是要给我带饭吗?”
“……这个问题还是不要问了。”老唐有些窘。
追路明非的时候迷路可以说是没有导航,毕竟东京和四国之间的距离可不短,但在一条街上迷路算是什么?
路痴真不丢脸,迷路也不算什么,但是考虑到一位初代种级别的龙王居然这样迷路,老唐真是欲哭无泪。
“好吧好吧,不问就是了。嗯……是鲷鱼饭吗?”酒德麻衣从老唐的手中接过盒饭,也坐在了长椅上。
“毕竟是本地特色嘛,还是麻衣小姐你推荐给我的。哦对,我还买了点鸡肉串……好像有点凉了,我用言灵给你加热一下吧。”
“虽然很谢谢,不过倒不用那么麻烦……”
“都自己人还客气什么,我从前还跟明明用君焰烤鱼呢。”
老唐把鸡肉串递给酒德麻衣,同时用极其微小的火力加热了一遍,甚至连肉眼都很难察觉,可在酒德麻衣接到手里时,那几根鸡肉串已经重新恢复到了热气腾腾的状态。
“真是方便的能力……”酒德麻衣感慨。
“其实保持这么小的火力对我来讲反而难一点。从前和明明烤鱼的时候也有发生过把鱼烤焦这类事来着……做饭很难啊!”
老唐说的烤鱼大概是尤福拉湖的时候,当时其实酒德麻衣也在场,只是隔了很远去看两个活宝在满天的星光下用君焰烤鱼吃。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老唐,当时的路明非孤注一掷的用‘皇帝’唤醒了老唐还身为诺顿时的记忆,想要让老唐加入人类的一方,为此两人之间还打了一架……虽说当时的老唐放了一整片太平洋的水就是了。
当时的酒德麻衣为了保证路明非的安全,用一杆塞了贤者之石的狙击枪瞄准着老唐的脑袋。
也正是在尤福拉湖,她亲眼见识到了青铜与火之王的伟力,无论是铸造刀剑时的潇洒,还是后来铸造夔龙撕裂龙卷、荡云见星时的震撼,都给酒德麻衣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虽然这帅气的形象很快就替换成了脱线至极的性格,以及后来的青铜鸟。
酒德麻衣收起了思绪,她看着手中的盒饭,有些无奈的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为了盯着路明非他们,我可是一直饿到现在呢。”
“当老妈子也很辛苦的啊,我也有同感。”老唐赞同的点头。
“我开动了。”酒德麻衣双手合十。
“请自便。”
老唐闭上眼睛,继续向后躺靠在椅背上。现在的他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那种感觉里,那种放空一切不用思考的节奏让他觉得很舒服。
就是不知道刚刚那首歌是什么。
酒德麻衣在一旁默默的吃着她的晚饭,而老唐则保持了放空的状态,在瘫了一会儿之后他甚至从腰间拿出一个牛仔帽扣在脸上。
秋夜微凉。
老唐轻声哼唱起刚刚那首晦涩的歌,虽然不知道歌名,不过歌词倒是被他记住了。
街上的行人似乎越来越少了,现在已经很难听到脚步声。
“《Little dark Age》?”酒德麻衣在听老唐哼了一会儿后才开口。
“我还以为您,咳,我还以为老唐你只喜欢西部类型的音乐。”
“刚刚在街上听到的,原来叫这个。”老唐把牛仔帽从脸上摘下去,“话说这是什么类型的音乐?”
“迷幻电子合成流行乐,歌词晦涩并且带有暗喻,艺术成分还蛮高的。乐队的名字叫做mGmt,成员们都是卫斯理大学的校友,据说他们曾经在卫斯理大学的教堂和上帝进行battle。”
“……听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的。”老唐挑眉。
“而且……嗯,老唐你是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区住对吧?”酒德麻衣问。
“嗯。上次我回家的时候不是你跟我一块儿的嘛。”老唐点头。
“那老唐你还和他们挺有缘分的。mGmt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区成立的,四舍五入下来你和他们是老乡。”
酒德麻衣笑,“不过比起《Little dark Age》,我还是更喜欢《time to pretend》,比这一首要轻快许多。不过后者有一首同名又爆火的纯音乐,所以知道的人蛮少的。嗯……而且在歌词上稍微有些争议。”
“歌词上?总而言之逃不出黄赌毒吧。”老唐有些无奈,“我懂的,他们老喜欢用这些东西来标榜精神自由,好像离了这些东西他们就没办法超脱……但事实上就算这些所谓象征着自由的玩意儿,也从来没能泡出哪怕一个圣人来。真正超脱的人都得先痛苦。”
“确实是关于违禁品的。不过我倒觉得对于歌词上不必太过苛责呢……我特别喜欢《time to pretend》的编曲,欢快迷离又梦幻,但是歌词却呈现出一种黑暗的绝望,两者结合起来之后又会给人带来一种深深的荒诞感。”
“好深奥。听起来和西部乐完全不一样,只需要会吹口哨和弹吉他就能营造出牛仔的感觉。”
“乐曲种类之间的差别有时比言灵之间的差别还大呢,说起来您知道路明非最喜欢的《the Ecstasy of Gold》吗?”
“你说的是明明的手机铃声吧?”老唐点头,“我也很喜欢这个,爱得很。不过虽然作为西部题材电影的配乐,其实西部味倒没有那么浓?”
“嗯,说起西部风格的乐曲,最精髓的大概在于口哨声也不一定?”
酒德麻衣侃侃而谈,“譬如《titoli》。同为埃尼奥·莫里康内大师为西部电影创作的配乐,但西部的味道就要更加浓厚许多。有趣的是,大师在创作这首曲子的时候是因为请不起管弦乐团,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使用了口哨,人声等元素,却意外成就了经典。”
“……我靠?”老唐听得眼睛都直了。
“怎么了?”酒德麻衣有些奇怪。
“没事……只是觉得麻衣小姐好高雅,知道的事情也好多。”
“老唐不也是看了不少书吗?对文学方面也有很多涉猎,大家只是了解的方面不同。我有时候还会觉得老唐你是个诗人呢。”
“那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别妄自菲薄嘛。”酒德麻衣笑,“要听吗?mGmt的《time to pretend》,就是那个有蛮多违禁词的。我带了耳机。”
“嗯,不过还是等有空了之后再放给我听一下吧。我现在果然还是喜欢听西部乐……”
老唐抓了抓头发,“听那些颓里颓气的歌会让自己也变得一样的,这种歌偶尔听一下就好了。你也稍微注意一下啊。”
“那么换一个说法,就请你这位读了许多书又活了许多年的龙王帮我批判一下这首歌如何呢?”
酒德麻衣微笑着递来一个耳机,“当然,在批判之前得先了解。请咯。”
老唐颇有些犹豫,他在心中坚定的认为那些充斥着黄赌毒的歌词诞生不出真正自由的灵魂,真正的超脱必须要从痛苦中得到。也就是那个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巴拉巴拉什么的那个。
不经过折磨怎么能悟道?
孔老夫子说的好听点是周游列国,说难听点就是在列国间来回要饭;王阳明悟道是在龙场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从没听说谁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着突然之间就悟道了的;老蚺虽然不知道具体生平,但想必也是熬出来的。
但是看酒德麻衣这么侃侃而谈的样子反倒让老唐有点慌,毕竟这姐们儿一副对音乐很了解的样子。
“算了。”老唐放弃了思考,他摇了摇头,随后伸手从酒德麻衣手里接过那半边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