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打在棚子上噼啪作响。小小的拉面摊倒也能算作遮风挡雨。
今天晚上大概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了,不过越师傅习惯在这里拖沓一点时间。
居酒屋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或者说这么早回家也没有事做,所以越师傅会在这里看会儿碟片。
在汤锅上方挂着一个14寸小彩电,架子上整整齐齐的码着旧光碟,有特摄剧也有AV。
越师傅伸了个懒腰,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用手指拂过那些旧光碟,神情专注得像是皇帝在选侍寝的妃子。
在越师傅的手指划过第四张光碟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跑车出现在了长街的尽头,行驶时溅起高高的水花。
开跑车的人大概不会来这里吃拉面,但这条破败的长街上除了拉面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越师傅眯着眼睛去看车中的人,他的视力很好,隔着两个街区都能够看到远方树枝上的麻雀。
跑车悄然停靠在了路边,看样子来人确实是来吃拉面的。
雨刷不断扫落前窗的雨水,在雨刷又一次扫动后越师傅看清了里面的车主和乘客。
两个老人,司机留着黑白相间的短发,穿着藏青色的和服,在他的脑袋上缠了一圈绷带,从颜色上看还很新。
副驾驶上的老人头发全部都白了,他穿着黑色西装,领结则是玫瑰红的颜色,这么骚包的人实在不像是会在下着雨的深夜里去拉面车上吃宵夜的人。
在看清车上的人后越师傅有约一秒的停顿,随后他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准备打烊。
雨夜里出摊实在是太不安全了,这种情况下还是早点回家看AV比较好。
但他刚关掉小灯时,那位乘客已经坐在了长椅上。
“来碗面。”昂热伸手敲了敲桌子。
“打烊了打烊了,最近东京有杀人案,我得收摊回家睡觉了。”越师傅没什么好气。
“开什么国际玩笑,有什么杀人凶手会来杀开拉面摊的老头子?再说他杀得掉你吗?”
昂热伸手敲打桌面,“我连宵夜都没吃,直接就来找你了。来碗面。”
“你这么说我就会给你面子吗?!”
“你今天不卖给我,我明天也会接着来的。浪费的是你的时间又不是我的。”
“昂热你这辈子就是个混蛋!”越师傅气的拍案板,“吃什么?”
“你拿手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入乡随俗。”昂热笑着耸肩。
“你入个头的乡!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就准没有什么好事发生!”越师傅愤愤地把面投进汤锅,“而且我还要做拉面给你吃!六十多年不见,你能变得有礼貌点么?”
“蛇岐八家的代理家长亲自来接的我,带了一整个豪车的车队,阿贺只是区区一个家主,却在涩谷最豪华的俱乐部给我设宴接风,放眼望去全是漂亮姑娘,每走一步都要担心会不会被美少女的小腿绊倒。”
昂热深深叹气,“可我来你这边吃拉面居然还要掏钱,你这黑道至尊混得也太潦倒了点吧?”
“只是从前的黑道至尊,现在只是区区拉面师傅,不过也有人叫我拉面仙人。”
越师傅也叹气,“拉了六十年的面,按理说也确实该晋入仙人境界了。可是他们混了六十年黑道,也没有变成什么黑道仙人啊。”
“混了六十年黑道没死都算够的了,还谈什么晋升仙人。”
昂热给自己倒了杯清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犬山贺那家伙不来吃碗面吗?应该是他把我的底透给你的?”
“来之前跟阿贺打了一架,他有点破相,好像不是很愿意下来。”
“都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揍他?”越师傅挑眉。
“学生不听话就要教训,学生想造反就得出拳。”
昂热耸肩,“倒是你们,不是和中国学习文化吗?怎么连基本的尊师重道都学不明白,净是想和我们作对?”
“你是他们的老师,又不是我的,他们想和你作对可不干我的事儿。”
越师傅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而我的那些老师们也不怎么值得尊。”
“我倒是忘了。”昂热伸手挠了挠脑袋,“你是日本的影子天皇,负责教导你的老师都是些战犯。”
“说什么影子天皇不影子天皇的,别人所想出的头衔都是虚假的,染着污血的所谓荣耀更是罪业……我很抱歉。”
“……我也很想接受你的道歉。但很可惜。”
越师傅不再说话了,他深深的叹气,随后伸手握住悬挂在胸前的十字架项链,轻声开口仿佛在进行某种祷告。
昂热也不说话,他安静的小口小口喝酒,同时听到了这位拉面师傅的轻声祷告。
“你当懊悔你这罪恶,祈求主,或者你心里的意念可得赦免……”
小火烧着骨汤发出咕嘟咕嘟声,雨滴打落在小车的棚顶,昂热小口喝酒时发出酒液流动的声音。
越师傅安静的祷告。
他的面前是散发着浓厚香味的骨汤,由小火缓缓的烧着,面对食物时人总是会想起温暖美好的事情。
越师傅安静的祈祷着,他的前身被灯光映亮,身后长长的影子没入浓黑的雨夜。
昂热将杯中的酒喝净了,于是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祷告的时候会变得稍微舒服一点吗?”
“我不知道。”越师傅诚恳的摇头,他明明还穿着拉面师傅的粗布衣服,但整个人却遥远得像独立山巅,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烟火气。
“我究竟是怎么信仰神的?这件事连我都忘记了。周末的时候我会去社区的教堂里做义工,我现在是社区教堂的兼职牧师,有时整个下午都坐在教堂里,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可我还是忘记了,究竟是怎样才去信仰神的。”
“这一点我想我也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并不是天主教徒。”
昂热笑笑,“况且连你自己也想不清楚。”
“算啦,说这些没有意义。倒是你怎么又到日本来了,我的那些不肖子孙又给你惹出什么事了?”越师傅搅拌汤锅。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昂热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要苏醒了。”
越师傅愣住了。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还有你怎么知道的?!”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吧?神马上就要在日本苏醒,或者我该称呼她为白王?”昂热顿了一下,“至于我为何知情这件事倒是说来话长,懒得讲给你听了。”
“可神不可能这么苏醒!”
这位拉面师傅的表情狰狞了起来,“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从你的那些不肖子孙那里。你那些逆子逆孙很大一部分人都在做梦,就在前段时间。”
“做梦和神有什么关系?就连我现在都还在做春梦。”
“别急,听我慢慢讲,你做春梦是因为你本质上还是个色狼老头儿,但你的孩子们做梦是因为受到了神的感召。”
昂热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们做着内容完全相同的梦境,蛇岐八家中血统级别在b以下的人无一幸免,都是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冰原上跋涉,向着一道通天般的铜柱前进,队伍狂热虔诚,如同在进行朝圣。”
“……这是白王被行刑的场景。”
越师傅的额头上缓缓淌下汗水,“冰原是黑王为白王设立的处刑地,黑色的皇帝冻结了一片海来作为白王的死地。在那处冰原上没有任何生机,一切生物都畏惧地远离,连鱼群的洄游都要改道。
“铜柱是白王受缚的绞刑架,而那些朝圣的队伍就是最初的白王血裔!是他们深入了白王的处刑地,从而得到了皇帝的遗产作为馈赠……而这就是白王血裔的由来!”
“梦做到这个份上,我想你也该清楚了吧?”
“是白王的感召没错,她诱惑着白王血裔们再一次进行朝拜!”越师傅用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还有没有更具体的细节?!”
“当然有,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到日本来的。两天前白王的感召似乎更近一步,蛇岐八家中有一大部分的专员都陷入了沉睡的状态,更有一些人甚至直接出现了梦游的症状,或者说直接被白王直接操控了精神。蛇岐八家一度陷入了瘫痪的状态,整个事件持续了约一个多小时。”
“外显的精神已经足够操控血统较低的血裔,这证明白之王的力量也在日渐强盛,或者干脆就是即将苏醒的预兆。她是精神世界的皇帝,做到这些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越师傅咽了口唾沫,“我说昂热,密党能搞来核武器吗?”
“开什么国际玩笑,就算能搞来核武器,你能够找到白王的具体坐标吗?”
昂热没什么好气,“况且我们甚至还不知道白王究竟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万一这位精神世界的皇帝没有实体,那我们是不是得陆沉掉整个日本来阻止她?”
“如果能做到的话也不是不行……”
“问题就在于做不到啊。”昂热扶额,“我能想到的办法是往板块交界处丢一些炸弹好引发地震,或者海底滑坡之类的。但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解决整个日本吧?”
“那么用言灵来尝试呢?”
“你还真考虑起来了?!”昂热咋舌,“要陆沉掉整个日本,就算是莱茵那种级别的言灵也不能做到吧?而且你这家伙好歹也曾经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拿出点守土有责的气概来行吗?”
“守土也得能守住才行啊。”越师傅一脸为难,“难道说昂热你已经想到对付白王的好办法了吗?”
“没有。”昂热叹气,“我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但说真的,没什么信心。”
“那你还要来日本?!”越师傅惊了,“如果我是你的话,就跑回欧洲享受最后的人生了,去剑桥回忆回忆青春时代什么的,反正没有孩子也不会有牵挂,来日本送死又是何苦?”
“可我是密党的领袖啊,我不来谁来?”昂热笑笑。
“算了,反正我是得准备收拾细软跑路了。”越师傅哼哼,“你不怕死可我还想活呢。”
“跑路?白王复活之后跑去哪里都不好使吧。干脆和我一起在日本把她解决掉如何呢?”
“那种东西可不是你轻描淡写说两句话就能解决掉的啊。相信你能把白王做掉,我还不如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奥特曼来搞定白王。”
“那你呢?你这个皇不在这里帮忙出力,又准备跑路到哪?”昂热皱眉。
“我当然是去法国了。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纯正的日本人。”越师傅叹气。
“只知道一点。说起来你为什么会从蛇岐八家里跑出来?安心当你的黑道至尊不好吗?”
“犬山贺那家伙没跟你讲吗?”越师傅愣了一下。
“他没告诉我,只是带我来了这里。”
昂热叹了口气,他掀起幌子看着雨中的小街,幽幽的开口。
“这地方的变化真不大,整个日本黑道都没想到,六十年前你喜欢在这条街上瞎混,六十年后你其实还住在这里,只是变成了一个拉面师傅……不跟我说说你这位末代皇帝的故事吗?”
“我愿意在这儿呆着就在这儿呆着,再说日本黑道里知道我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越师傅皱眉,“感谢你带来的关于白王的情报,这只会让我下定决心跑路,但是今晚可没有讲故事环节。”
“我只是提醒你还欠着阿贺的人情,阿贺是我的学生,那么四舍五入你就是欠了我的人情。”昂热懒洋洋的开口,“我也不要求你来助阵作为回报了,只听你讲个故事应该不算过分吧?”
“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越师傅有些懵,“我在这里老老实实卖了六十年的拉面,怎么会欠他的人情?”
“这么好的地段里怎么会保留这样一条老街?它本来应该被开发成高楼大厦才对。”
昂热握着手中的酒杯,“六十多年以来这条街的地权就没有发生过变化,土地的持有人是上衫越,已经拖欠几十年的土地税。它没有被政府收走只是因为阿贺私下里帮你把土地税给补上了,否则你连在这条街上卖拉面的权利都没有。”
越师傅沉默了一会儿,他眯起眼睛去看路边的跑车。
“只能说他多管闲事……”
“这么嘴硬就没什么意思了。只是听你讲个故事而已,又不要求你带着刀来助战。”
“行吧行吧。”上杉越叹气。
雨势更大,雨点噼里啪啦的打下来,这样的雨夜中适合听故事。
“那我就开始说了——关于日本历史上最后一个‘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