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路明非念出blind Love的作弊码,由白王、或者说天帝所构建出的迷宫也随之缓缓破碎。
那句魔咒在整个幻境之中回荡作响,掷地有声,而但凡是触碰到这段咒语的物件都在触摸的瞬间开始苍老,四壁蒙尘染灰,被这声响触摸过的一切开始古旧破败腐朽。
路明非看到墙壁在一瞬间经历数十年,袒露出其下粗粝的砖块,随后就连那些砖块都消失不见。
声响继续鼓荡,一切的场景、一切的房间都在依次灰败消亡,光鲜亮丽的场景转瞬死去。
路明非大口喘气,这声响是刺入骨头的玻璃,是硌进脚底的石子,是——是——
——‘blind Love’,意为‘真实之爱’。
他和那句魔咒一同共振了,真实的记忆重新涌来,在舞台之外的另一个故事,从最开始的故事和两个世界的故事。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呆在日本的海边整日打渔的渔夫了,现在的他是一个曾经死过一次却又归来的亡魂,是卡塞尔学院的王牌S级,是和恶魔签订了契约的怪物。他在这里就是要杀掉一些东西的。
而与此一同涌来的是大片的亮光,而在层层叠叠的门和房间都消失殆尽时,这里已经被一个空无的白色空间代替。
亮光刺得他有些眼睛痛,路明非忍受着大脑的刺痛,因为大量杂乱的记忆一同涌来,接受的同时本身就是痛苦。
在刺眼和刺痛之间,路明非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尽量往远处看去。
在路明非小的时候,叔叔路谷城骑着小电驴载他,那是一个风沙很大的天气,小路明非在后座上也得尽量眯眼,但是骑着电车的叔叔却始终微睁着眼睛,要在风沙之中看清楚路况。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在困难的时候你总得睁开眼睛直面困难,躲在后座的人不可能一直躲在后座。
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路明非还以为已经将它淡忘,可在重新取回两辈子的记忆后路明非不由得想起那件事来。
当时的小路明非觉得还好骑车的人不是自己,所以他很庆幸自己还能够在后排眯一眯眼好躲避风沙,但后来他知道人总是要直面风沙的,你不可能永远坐在后座的位置,在成人之后你也会有亲自去掌握着车把的那天。
而你需要做到的就是睁开眼睛,无论是烈阳刺目、风沙迷眼抑或是寒风刺面都一样,因为你坐在那个需要看清楚方向的位置,那么你就得睁开眼来。
他极目远眺,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上杉绘梨衣。
看到这姑娘让路明非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想张开嘴巴呼喊绘梨衣,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阵巨大而震撼的吼声。
在他的身后。
路明非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身,随后发现在这片空间中出现了新的变数。
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仿佛一早就已经在那里了一样,猩红的眼睛如同灯笼一般巨大。
——龙!
找到绘梨衣并不是结束,因为此刻在这处空无的空间中出现了数十头白色鳞甲的巨龙。它们的身形是那样的矫健,苍白的身体几乎与这处透着亮光的空间混为一处,如果不是那些凶狠而猩红的眼睛,几乎无法进行辨认。
这些巨龙横空出世,就出现在路明非的身后不远处。
整个幻境其实应该崩溃了才对,白之王自己设定的规则连她自己也无法违背,幻境的维持条件是‘找到绘梨衣为止’,如果按正常的流程来路明非会被困死在这里一辈子,因为他永远都不可能勘破这处幻境,而同时完蛋的还有绘梨衣这位蛇岐八家最强的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路明非和绘梨衣都会被困在这处幻境之中,路明非在迷宫里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但却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绘梨衣,因为这里的房间多得像天上的星星,等待他的是永无休止的折磨,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而绘梨衣则将永远蜷缩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她无法出声也无法移动,因此不可能主动引起路明非的注意力。如果这是正常的房间倒也还好,最多也就是在黑色的角落里心存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希望,说不定直到死前也会带着满怀希望的心情,直至死去。
但绘梨衣所身处的房间偏偏暗藏玄机,因为在她的视角里所有的墙壁都是透明的,她将会看着心爱的男孩儿苦苦的寻找自己,但是在漫长的寻找中痛苦不已,并且能够明确感觉到‘永远也不可能被找到’的绝望感。
这是完美的剧本,白之王的剧本,她将在这处幻境之中折磨两人的精神,而在现实世界的视角,则是路明非和绘梨衣不知为何同时出现在浅草寺的里之间,并且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昏睡状态,身体的各项技能都完全正常,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唤醒。
破除此处幻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路明非能够找到绘梨衣,如果他做到了这一点,此处幻境就会自行崩溃。
没想到这个办法居然还真的被路明非找到了,就连白王都未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但是作为精神世界的王,她绝不甘心路明非就这样逃离她的幻境。
——将路明非拖入幻境的机会几乎是无法复现的,而此刻的她甚至没有获得实体,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白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路明非逃离这里。
这些巨龙是白王所进行的最后的努力,这是她的舞台也是她的权柄,在主角将要抱得美人归时的最后考验。
巨龙发出怒吼,它们震动着翅膀,向路明非的方向飞来。
“绘——!”
路明非喊了出来,他想要提醒绘梨衣远离此处,但在开口的瞬间,他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强烈而真实的呛水感,仿佛有苦咸的海水灌入了他的嘴巴。
在这种地方怎么会凭空出现海水?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想要竭力找到如此变故的原因,却看到周遭的场景如同魔术般再次变化。幽暗深沉的海水在此处横空出世,路明非感受到海水的重量,伴随着海水一同到来的是深深的窒息感和无力感。
他想要使用言灵,在参透龙文后他甚至无需开口吟唱就可以使用言灵的力量,可是当他想要这样做时却发现连伸手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他竭尽全力的伸手,想要操控龙文的力量,但他的动作孱弱而缓慢,滑稽得如同旱鸭子划水。
是那句魔咒的力量,在念出咒语的瞬间,它就几乎将路明非浑身的力量抽干,只是喜悦的情绪让路明非一时之间没有发现身体的异样。
想想也是,能够击破白之王亲自所塑造的幻境,那个作弊码所需要的代价究竟会有多么的惊人。
路明非大口呛水,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而这处海水中也变得昏暗无比。
世界仿佛颠倒了一下,路明非原本是平立在此,但现在重力的方向来自他的身后,就好像他身后的方位才是真正的海底一样。
在一片深深的窒息和无力感中,路明非开始缓缓下坠,他尽力朝绘梨衣伸出手,但女孩儿的身形却越发的模糊起来。
他听到无数吼声,随后看到矫健的群龙越过自己,直直朝着绘梨衣冲去了,似乎在它们看来这个孱弱无力的男孩儿已经没有任何的威胁可言。
路明非感觉自己神智都快要完全消散了,他无力的坠入深渊之中,那里的所在地恐怕连龙类都觉得忌讳,想来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也是英雄的宿命、或者说在某次出海打渔中翻船死在海里也算是渔夫的宿命。
路明非睁开眼睛,无论作为英雄也好、或者说作为渔夫也好,他努力睁开眼睛。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睁开一线眼睛,这是他最后的努力,死于宿命这种东西让他无法瞑目,而睁着眼睛死去就是他所做的最后的抗争。但就在路明非几乎认定自己注定死于此处时,他居然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天儿降。
绘梨衣轻轻拍手。
一道白色的月光落在她的手上。
这里是深邃幽暗的海底,连太阳都无法穿透的地方,但是那道月光居然清晰可见,冷冽的像千万年不化的寒冰。
绘梨衣轻轻拍手,于是一道白色的月光落在她的手上,她握住了那道月光,就像是握住了一把宝剑。
巨龙们啸叫着升天而起,它们挥动翅膀并从口中喷吐龙息,那炽热的火焰居然连海水都无法让其湮灭。
龙息几乎快要烧到了绘梨衣的面前,但绘梨衣也动了,她轻轻挥动手中的月光。
无比简单的动作,她挥动那道月光时和挥动一支铅笔没什么两样,其中没有任何技巧而只充塞杀意。
月光在水中弥散,无数道细小的光束在海水中成型,明明是冷光的质感,但却在下一刻拥有了具体的形象,海水在绘梨衣的命令中冻结,分不出那究竟是冰抑或光线。
巨大的寒意在海水中蔓延,冰山般巨大的月光、或者说如同月光般剔透的冰山出现了,从未有任何言灵能够凭空制造这样的武器,也从未有一个混血种能够将一座冰山当做自己的武器,但上杉绘梨衣的言灵是‘审判’,她是行走于地上的神,以无伦的力量断凡人的罪。
碰撞。
炽热的龙息撞上了那座弥漫寒意的冰山,但在那股力量面前却转瞬熄灭,在海水之中亦能猛烈燃烧的烈焰,在绘梨衣能够穿透一切的力量面前却如同火柴所划出的微火。
熄灭。
海水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绘梨衣抓住手中的月光,用最简单的方式挥出一斩,此时第一条龙已经冲到了绘梨衣的身前,但下一刻它的整个躯干便开裂成两半,巨大的怪物从中心的位置被腰斩开来,切口平滑得几乎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一杆由冰山所制成的十文字枪从天而降,荧蓝色的枪身之中满溢着刺人的寒冷月光,它荡开了第一头龙的残肢,转而落在了第二头龙的身上。
第二条巨龙几乎是在接触的瞬间就死掉了,冰冷的长枪将其整个贯穿,龙类的坚硬鳞片在这杆凶器的面前脆弱如纸。
并且这并不是结束,在贯穿了第一条龙类之后它仍然锋利,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龙类躲过了冰枪的尖锋,但女孩儿随后将手中的那一截月光投掷出去。
巨龙仰起了脑袋,它发出最后的嘶吼,眼中的黄金瞳炽热翻涌,但这个姿势只是给它徒增壮烈而已。随着一声轻微的碰撞,它的那对黄金瞳便消失无光。
一道竖直的伤口从巨龙的颅骨上裂开,这条龙的嘶吼被斩断在了咽喉之中,它从中心的位置被完整的切成了两边,海水涌进死去躯壳的间隙,于是这条龙便缓缓开裂着散开。
白色的鳞片纷纷碎裂,像是鳞光闪闪的星星,紧接着是脏器从那两幅躯壳中漂浮而出,暗红色的鲜血弥散在幽蓝沉闷的海水之中。
绘梨衣松开了手中的长枪,她如今的装束仍旧是红白色的巫女服,那是她作为天女所应有的羽衣。
她的大袖在海水中铺展开来,身姿优雅得不属于凡世,仿佛天女自云端垂落,束发用的带子也在刚才的战斗中断裂了,于是长发在海水中漫漫飘舞,如同深红色的海藻。
空无幽暗的深海之中,有执着剔透的月光从海面倾泻而下,白色鳞甲的龙类残躯四处散落下坠,仿佛某种末世的画作。而在整幅画面的中心是优雅美丽的天女,她俯下身子,要来拯救落入深渊的罪人。
路明非尽量睁着眼睛,他顾不上呛水了,他只看到绘梨衣自上而下,于一片幽蓝色和暗红色中向他游过来,由于缺氧的缘故他连绘梨衣的脸都看不清楚,但是他能够看到绘梨衣伸出手来。
耳边传来海水的咕噜咕噜声,下坠而入深渊的人只能与这样的声音相伴,路明非向绘梨衣张开嘴巴,一边呛水、一边大声的呼唤她的名字。
——下一刻,绘梨衣将路明非拥入了怀里。
他伸手抱住了女孩儿,而绘梨衣也伸出手来和他紧紧的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