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雪沉默着拂去眼角的泪水,继续和谈放说着话。
真是难得,别说对自己的宿敌,就算是谷中的亲信,她也很久没有这样长久地清谈。
如果是聪明的暗杀者,此时她应该早早离去,留谈放在这里自取灭亡。
但显然她是愚钝的。
她说出山之后,她有许多事要做。要回谷、要夺权。就算找幽冥堂寻仇,那也要等待时机成熟。
那段日子她要应对数不胜数的明枪暗箭,有来自谷内的,也有谷外的。
她知道有几次与谈放有关,但她暂时顾不得向他报复,毕竟谈渊还活着。
等到谈渊死了,谈放接任,那时她才真正将昔日的弟弟和幽冥堂划上等号。到底是向谁复仇,她已经不必纠结了。
她也是不被容许去纠结的,她不想让自己的心再度游移不定。
梨花落的毒是在很多年之后重新启用的。楚流雪知道,太过烈性的毒会被谈放立刻察觉,所以她并没有改进方子,依旧是需要时间生效。
只不过这次不是由她亲自来下毒,她找到了帮手。
“是……苏天和吧……”
不待楚流雪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谈放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除了苏天和,还能是谁呢?
他来到桃花山的目的就是为了观察楚流雪,而楚随烟意外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楚随烟的心远比楚流雪要狠绝,于是他挑中了他,二人离山。
起初楚随烟并不明白苏天和的想法。苏家一直效力的是天尽谷,现在苏天和又为何来帮世仇的忙。
苏天和给他的回应是,他们苏家需要“变化”。
更深的事情苏天和不与他讲,只是承诺会帮他坐上堂主的位置。
那时的楚随烟孤立无援,没有苏天和在暗中牵线,他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从谈渊手中夺下权力。
无论信任与否,年少的他必须倚靠苏家的力量。
后来他顺利地坐上了幽冥堂堂主之位,他问苏天和要什么酬劳,对方却淡笑着说不急于一时。
苏天和说他要回到天尽谷了。既然谈放得到了他想要的势力和地位,想必日后也不会再信任他。
为了避免出现兔死狗烹的惨剧,苏天和要彻底退出幽冥堂内部的争斗。
但他们之间私底下的往来始终未断,若说是朋友似乎并不恰切,很多时候苏天和只是来他这里喝茶赏花。
现在一切都有了解释。
“我……咳咳……我终于明白他真正所求了,”谈放讥讽地笑,“苏家的野心,咳……真是……”
不用费力,他就能猜到苏天和是如何承诺楚流雪的。
等到幽冥堂的堂主被毒死,一时间堂内大乱,那么天尽谷必然要趁虚而入,重创幽冥堂。
这几年天尽谷状似颓靡势弱,现在想来,或许是楚流雪和苏家合作,给他幽冥堂演的一出大戏。
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恐怕也是天尽谷自己放出来的。
楚流雪一直在蛰伏,等待的也是今夜的机会。
“我只是……不解,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亲自……”
谈放不明白,下毒的事情,换谁来不成呢。
哪怕再让苏天和与他小酌两杯,也不是难办的事。
楚流雪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对面的人许久没有开口,谈放的视线已经模糊,耳边的虫鸣时断时续。
真想就这么睡去啊……
他的眼睛半开半阖,他以为自己等不到楚流雪的答案了。
这时楚流雪却给了他回答。
“因为我想亲自与你道别。”
“道……别?”
谈放一时间没有明白楚流雪的话,但是他亲眼目睹坐在对面的女子忽而咳嗽一声,呕出了半口血。
“你……”
楚流雪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面对不敢置信的谈放,轻笑。
“哎,时隔多年,能再次见到你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真是难得。看来不管过了再多年,弟弟还是能被姐姐耍得团团转。
我说我做了一个承诺,上山时有其一,下山后有其一。”
不论是对陶眠,还是对其他人,楚流雪都只说了上山时的承诺。
但有些事情,从她离山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如果楚随烟下山,那么她就要楚随烟死。
如果楚随烟死,那么她也绝不独活。
这是楚流雪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是藏在她心底的唯一秘密。
……
陶眠与女子对坐已有半日,女子打了个哈欠,见仙人仍是不紧不慢饮酒的模样,小声嘟囔着一句。
“仙人还不拆信么?我来山里就是为了给你送这封信的。你要是不把它拆开,那我不就没有完成别人的嘱托?我可不想做个失信的人。”
他们面前有酒碟、有瓜果,还有一封被严实封好的信笺,静静地等候着他人拆启。
那女子的话音一落,陶眠垂下眼帘,望着信封上的“师父亲启”四个字。
字体笔锋锐利,不像是女子惯常有的秀丽。
但陶眠知道,这是他的三弟子的字迹,不管再过了多少年他都能认得出。
楚随烟没有回山,楚流雪也没有。陶眠守在山中多年,等来的,只有这薄薄的一封信。
不论他再怎么装作不在意,那信却真真切切地停在他面前,仿佛从石桌里长出一双凝视的眼睛。
“信放着就放着,又不会丢。”
仙人故意撇开头。
女子可不放过他。
“真的不拆开呀?这是你的三弟子最后留下来的东西,多珍贵呀。”
“我不识字。”
“我识呀!我念给你听,我可会念信了!你想听什么腔调?”
“……”
陶眠无奈地叹一声气,嘴里说着罢了罢了,他拆开便是。
女子乖巧地递过拆信的小刀,陶眠嘴上敷衍,动作却极为慎重。
他仔细地把信封划开,将信件从里面取出来。
信的第一句,就仿佛一声绵长的叹息。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