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宏仁和海珂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看随从的表情,就不言而喻了。
海诚并不惊讶,好像早有预料一样,只是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又懊恼愤恨。
苏知府先是吓了一跳,明白过来,又气得浑身哆嗦。跟人家的嫡女退婚才两个多月,又跟庶女弄出了事,看来他这个儿子是把他的脸面当鞋底了。
他羞愧难安,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别说看人了。
范成白微微皱眉,拿起汶锦画好的支流图仔细看,好像没听到随从回话,也没看到海诚和苏知府尴尬的模样。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还是不光彩的事,他只能充耳不闻。再说,他对海珂和苏宏仁印象都不好,对这两个人的事更不想多问。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详细些。”汶锦斥问来传话的随从。
“你一个姑娘家,问那些龌龊之事做什么?画你的图。”海诚沉着脸斥呵了汶锦一顿,没理会苏知府,只冲范成白无奈一笑,就跟着随从出去了。
苏知府咬着牙捶胸顿足,见海诚出去了,他顾不上理会范成白,也跟出去了。
汶锦轻叹一声,把画好的图整理了一遍,说:“还有两个县的河道需要重新画,一个州的地形图需要修改。我过一会儿再画,家里出了事,我要去看看。”
范成白微微挑起俊气的眉眼,问:“去看热闹?”
“不知范大人可否同行?”汶锦没否认自己要去看热闹。
她是真的想去看热闹,能发生这场热闹,也有她的“功劳”不是。
在范成白面前,她没必要遮掩,弄巧成拙会让她很难堪。天下人公认的奸贼若没有眼明心亮的本事,能坐稳奸贼的宝座吗?尽管范成白还没有在她面前展示出最奸诈、最阴诡的一面,她也不敢小觑洞悉人心、窥破人性的能耐。
范成白犹豫片刻,“人家是舍命陪君子,我这算什么?”
汶锦吐舌一笑,说:“你这叫舍面子陪美人。”
“美人何在呀?”范成白问话的语气别有意味。
“美人在后花园,遇到麻烦了,需要你声援乃至助威。”汶锦吐舌一笑,又说:“人家舍命陪君子是慷慨仗义,你舍面子陪美人是雅闻逸事。”
汶锦脸上写满“逗你玩”的意思,自与范成白今生相遇,得他相助不少,但也没少被他作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汶锦重生之后的宗旨,对范成白也不会客气。她常想有机会好好戏耍范成白一番,真有机会,她又觉得没意思了。
范成白轻叹一笑,说:“海四姑娘,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可谓是孤男寡女一室独处。你说话时还需掂量一番,以免我误解了,以后会很尴尬的。”
汶锦知道范成白这番话对她是善意的提醒。
她现在不是程汶锦,而是海四姑娘,而且她还不满十三岁。范成白对她来说是外男,本不该私下接触,独处一室更是犯忌。只是她现在正为官府画罗夫河支流图,与范成白这官老爷接触就没那么多规矩和避讳了。
但她的言行举止也不能太随便,尤其对范成白这年轻英俊、还没成家的的官员。即使范成白不会误以为她是轻浮之人,若真传出去,也会影响她的名声。
汶锦耸了耸肩,轻笑道:“大人是我父亲的同僚,又是温和持重之人,我冒昧视大人为兄长、为益友。我一向心直口快,和自己信任的人说话从不掂量。我不知道大人会误解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尴尬,如果大人不想……”
“难得姑娘信任我,我只是随便说说,别画了,我同你一起去看热闹。”范成白一边帮汶锦整理书桌一边轻声细语说:“你很象一个人,她却不象你。”
“象程姑娘是吗?”汶锦的心不由一紧,慢慢又放松了。
范成白点点头,岔开了话题,问:“你能猜到苏公子做了什么事吗?”
“我对那种人不屑于去猜,他做了什么,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宏仁年纪不大就考中了秀才,不管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他真正有才华,他都才名在外了。但一个人有才名,或者满腹才学,都不能证明他懂礼数规矩。苏宏仁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就因为他有才名,才被萧氏惯得为所欲为。
两个多月前,两家才退了婚,谁都知道两家人这么快见面会很别扭,可苏家还是来登门做客了。不管今天他们一家登门是为缓和关系,还是另有它意,苏宏仁都该有所节制。海珂心有所属,肯定不会招惹他,一定是他做出了失礼之事。
经过这件事,两家或许会结仇,或许会结亲,就看事态怎么发展了。
汶锦和范成白来到后花园门外,就听到梅园的方向传来哭泣叫骂声。后花园内外有许多下人探头探脑张望,看到汶锦同一陌生男子走来,赶紧过来行礼请安。
“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你不清楚吗?何必假模假样问下人?”海璃带两个丫头快步走过来,看向汶锦的目光充满妒恨,“明明是你费尽心思毁了二姐姐的名声,又在这里装好人,真是阴毒。本来府里很清静,你们母女一回来,就横生事端。”
汶锦阴恻恻一笑,说:“五妹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府里是该清静清静了。”
“那你们母女赶紧滚回兰若寺,你们一滚,府里就清静了。”海璃恨周氏罚了叶姨娘,一直想出口气,今天碰到汶锦和范成白在一起,就想借机发威。
竹青看了看汶锦,问:“五姑娘这是在对嫡姐说话吗?要是太太知道……”
“太太?一个商户出身的贱人算哪门子太太?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海璃的语气变得尖刻狠厉,“老太太让她到寺里带发修行,她胆敢回来,就是对太太忤逆不孝。老太太早就要休了她,她还恬不知耻,赖在府里不走算什么东西?”
若不是周氏想到寺院躲清静,海老太太的白骨爪就是伸得再长,也别想插手二房的事。这些年,叶姨娘母女自以为有老太太撑腰,才活得很滋润,殊不知是周氏有意放过。周氏回来,拿叶姨娘开了刀、立了威,看来这一刀还不够狠。
皇上要赐封,海诚又亲自来接,加上汶锦犯了错,周氏才免为其难回来。都这时候了,海璃还把海老太太搬出来,想用海老太太压制周氏和汶锦,难道她认为海老太太比皇上还大?难道她们母女都看不出海诚有多么憎恨海老太太?
叶姨娘是海诚的妾还是海老太太的妾?估计叶姨娘连这个问题都没弄清楚。
海诚心很大,对女色并不怎么上心,也是重规矩礼数的人。秦姨娘是他的亲表妹,他对秦姨娘还不错,比较信任,但说不上宠爱。叶姨娘总以为拿海老太太当杀手锏能制服海诚,根本看不出海诚表面忍让,心里已积聚诸多的厌烦和嫌恶。
汶锦也看明白了,叶姨娘母女都是拎不清的人,比秦姨娘母女差了太多。
是时候把叶姨娘母女这两颗钉子拨掉了。
范成白见汶锦要呛海璃,嘲弄一笑,“走吧!凡事不可太过计较。”
没等汶锦开口,海璃就对范成白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府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看你人模狗样的,还不如青楼的小倌高贵几分。”
“我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对谁都敢肆意辱骂,哪里还有半点闺阁女孩的矜持模样?”汶锦指了指范成白,冷哼道:“这位是范大人,朱州知府,十几天前还是父亲的上司。你谩骂朝廷官员,若不好好管教你,总有一天带累全家。”
范成白被无端臭骂一顿,不愠不恼,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嘲讽的笑意。他轻轻抚了抚前额,似乎在思考自己是什么东西,亦或是在想清楼小倌高贵的模样。
海璃得知范成白的身份,心里胆怯了,但脸上还以怒恨之气硬撑。
无知者无畏,海璃将这句话演绎得恰到好处。
“竹紫,去找老爷和太太,把五姑娘刚才的话说给他们听。”汶锦看了看围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下人,又说:“谁听见了,就跟着去做个见证,别说我冤枉五姑娘。这是我们一府上下的脸面,主子也好,奴才也罢,别让外人笑话了就行。”
“是,姑娘。”竹紫招了招手,立刻有四五个婆子媳妇跟她去了梅园。
汶锦斜了海璃一眼,说:“竹修,给赵管事传话,让他联系一家牙行,我们府上要卖奴才。再给孙嬷嬷传话,让她带人把叶姨娘还有叶姨娘房里伺候的奴才全绑了,先在雪地里跪着。等老爷处理完二姑娘的事,对她们是罚是卖也有准备。”
“是,姑娘。”
“你、你敢,让老太太知道……”
汶锦摇头轻哼,“范大人,请。”
范成白点点头,边走边说:“都说妾室是祸家的根源,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对,还有蔑视规矩礼法,成就妾室猖狂的幕后之人。”
“我会给柱国公海朝、忠顺伯叶磊各写一封信,把贵府五姑娘的话如实相告。”范成白停顿片刻,又说:“真怕他们看了我的信,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会吗?可能吗?我不了解忠顺伯,却知道我祖父是第一贪生怕死之人。”
“我知道,叶磊也一样,比令祖父,比我还没气节。若是我一封信能把这样的人逼得想寻短见了,不恰恰说明我才思过人、自有高妙之处吗?”
汶锦皱眉一笑,“小女拭目以待。”
后花园位于这座宅子的西北角,而梅园则在后花园的西北角,一墙之隔就是街道。梅园里的梅树不多,却因开得繁茂、花色众多,成为后花园独到的景致。
今天,冰天雪地的后花园人进人出,尤其是梅园格外热闹。
冰雪笼罩的梅枝上开着精致鲜艳的小花,花朵玲珑,娇蕊纷芳。可比起梅树枝头悬挂的五颜六色的彩绸,在风中飘舞摇曳,傲人的梅花就逊色了很多。
这些彩绸有百条之多,一尺长、两寸宽,裁剪得非常整齐。每一道彩绸上都写着海珂的名字,还有一句情诗,不用问,就知道这是苏宏仁的“杰作”。
令汶锦奇怪的是这么多彩绸苏宏仁是怎么带进来的,他往这些彩绸上写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苏家上下就没一个人发现他?萧氏真一点也不知道?
本以为苏宏仁闯进后花园,当众向海珂示爱已经够过火了,没想到他还弄出这么多彩绸?给养于深闺的女孩题名道姓写那么多情诗,挂于后花园树上。他这是唯恐天下人不知吗?也不知这样的桥段是他在哪儿学来的。
苏宏仁还不满十五岁,确实太年轻了,胆大妄为,不知什么是后果。
他喜欢海珂,就用这么轻浮热烈的方式去表白,根本不在意海珂会怎么想。
他势在必得,根本不考虑求爱不成,自己要如何收场,也没考虑海珂这名门闺秀今后该如何自处,父母、亲人及家族的脸面也被他抛之脑后了。
就算两家顾及名声,勉强做成这门亲事,他们及他们的家人都要面对诸多非议和嘲讽。家族因他们而蒙羞,他的日子能好过吗?海珂能有舒心可言吗?
或许他只是憋得发疯了,想向海珂表明心迹,根本不在乎会有什么结果。
海珂呢?她将如何面对苏家每一个人,如何度过现在及以后的日子?
下人远远将梅园围成了一个圈子,圈子的中心是抱头痛哭的秦姨娘母女。苏宏仁则耷拉着脑袋跪在圈子一角,不时偷眼看海珂,没有半点羞愧悔过之意。
海诚和周氏都阴沉着脸,海诚气得直咬牙,周氏则淡漠了许多。苏知府面色胀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萧氏则满脸陪笑,一副随时准备打圆场的模样。
海琳和苏家两位姑娘被安排到梅园一侧的花房里,都在隔窗偷偷往外张望。
见汶锦和范成白来了,苏滟旋风一样跑出来,不由分说,就拉着汶锦进了花房。看到海琳别有意味的目光及苏沁不自在的神态,汶锦心中生疑。
“到底怎么回事?”汶锦问苏滟。
海琳撇了撇嘴,反问:“到底怎么回事四妹妹不知道吗?”
“三姑娘这话说得新鲜了,我和我娘在二门迎到萧夫人及两位姑娘,刚行礼问安,就被我父亲叫到书画图了,花园里发生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三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和二姑娘在一起,今天也没落空,事情的来龙去脉谁也没你清楚吧?”
“我不清楚。”海琳怵汶锦,没再争论,又隔窗看热闹去了。
汶锦握着苏滟的手,问:“苏妹妹没事吧?”
“我是没事,可发生这种事,以后我们……唉!”
“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苏滟拍了拍头,叹气道:“我也说不清,我和丫头在一边折梅花,我六姐和海五姑娘荡秋千,海二姑娘和海三姑娘在一起吟诗呢。我听到我哥哥骑在墙头上喊海二姑娘的名字,等我从树上下来,就看到了这么彩绸飘来,挂到了树上。
之后,就看到我哥哥从墙上跳下来跟海二姑娘表心迹,海二姑娘吓哭了。下人们一看,都害怕了,赶紧去叫你父母和我父母,这不他们正商量处理呢。事情闹大,海五姑娘就说有人陷害海二姑娘,海三姑娘就说她知道是谁,还……”
“我什么时候说知道是谁了?”海琳狠狠瞪了苏滟一眼,气乎乎说:“快过年了,真不知道你们一家人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添堵的,这是什么事呀?”
苏滟平时话最多,也是嘴上从不吃亏的人。可因苏宏仁做下这种事,她自知理亏,面对海琳的质问和责难,她只能长吁短叹、噘嘴忍耐。
汶锦冲苏滟安慰一笑,又对海琳说:“是谁陷害二姑娘,想必三姑娘有怀疑的目标了。五姑娘也过来了,你们跟我一起向我父母、苏知府和萧夫人说清楚。”
“我不去,我不知道。”
“由不得你。”汶锦使了眼色,几个丫头立刻推开海琳的丫头,把她围住了。
“苏妹妹,我出去看看,你在花房里呆会儿,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汶锦扫了一眼缩在墙角、装作没事儿一样的苏六姑娘,嘴角挑起冷笑。
范成白正站在花房后面,背手望天,神态落寞孤高。汶锦走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看天,久久遥望飘渺的天际,一种想飞的冲动由然而生。
飞到瑶池仙境,飞上九重天,终究是高处不胜寒。
汶锦冲范成白做了个请的手势,大步走在前面,范成白与他保持了几步的距离,一前一后来到下人围起的圈子外面。下人要行礼、通报,被汶锦以眼神制止。
海珂向来以才女自居,即使身为庶女,也心比天高,对四姑娘这个嫡妹向来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今天她遇到这种事,汶锦就想看看她如何回旋、如何自处。
那日,她无意中看到苏宏仁写给海珂的信,替海珂写了一封模棱两可的回信只是想作弄苏宏仁。没想到他竟以为海珂有意,炮制出这么一场闹剧。
萧氏连叹几声,腆脸陪笑说:“周妹妹,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我们做长辈的总要为他们善后。这两孩子的名声肯定是毁了,我还是想以最稳妥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我们仁儿做出这种事,是我对他教养不严,但总归也是他的一片心。”
海珂正低声饮泣,听到萧氏的话,她紧紧抱住秦姨娘,发出尖利的哭喊声。
周氏明白萧氏的意思,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让海珂嫁给苏宏仁。不管别人怎么看,周氏早就看低的苏宏仁,发生这种事,她对苏宏仁更无半点好感可言了。她不喜欢海珂和秦姨娘,甚至厌烦她们,但她认为促成这门亲事还是埋汰了海珂。
“令郎表自己一片心,却弄得我们家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这样的心以后还是少有为好。”周氏真不想多管,可她是海珂的嫡母,管海珂的婚事是她的责任。
“不会有了,绝不会再有,请周妹妹放心。”
周氏见海诚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让人把秦姨娘扶过来,说:“刚才我已跟你说过萧夫人的意思了,你是怎么想的,不妨跟我和老爷直说,别耽误着了。”
秦姨娘嚅嗫片刻,低声说:“妾身刚才跟二姑娘说了,二姑娘是不愿意的。”
“你怎么想?”
“妾身……”秦姨娘是愿意的,不管她心有多高,海珂庶女的身份都摆得明明白白。就算海珂是嫡长女,能嫁到苏家,也是门当户对了。
苏宏仁是嫡子,又出身勋贵之门,只比海珂大半岁,长得不错,现在就有秀才的功名了。响当当的条件摆在这里,配海珂这个小有才名的庶女绰绰有余。
海诚狠狠瞪了秦姨娘一眼,吓得秦姨娘不敢再开口。在海诚看来,苏宏仁这么无耻大胆地示爱也有海珂的责任,养女不教,这也成了他的心病。
“你去跟她说,此事由不得她。”海诚发话了,由不得海珂拒绝这门亲事。
苏宏仁今日毁了两个人的名声,做成这门亲事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苏宏仁愿意,苏知府和萧氏也不反对,不管以后怎么样,能把亲事定下来遮丑最好。
一想到苏宏仁曾跟他的嫡女定过亲,硬是退了,海诚又一次气得差点吐血。
秦姨娘抱着海珂苦劝许久,海珂一直在哭,嫁给苏宏仁,她心有不甘。
周氏来到秦姨娘母女身边,皱眉说:“二姑娘到底怎么想,跟老爷和你姨娘直说便是。咱们家很开明,要是别人家,早由父母做主了,根本不会问你的意思。”
“二姑娘,太太说得对,你就别强了。”秦姨娘终于认可了周氏一次,“二姑娘,今天的事虽不是你的错,可你的名声终究被毁了。你明年就及笄了,行完及笄礼也该定亲了,有这件事在前,哪一个有家世、有功名还会向你提亲?”
海珂双眼红肿,泪流满面,寻思许久,点头说:“我愿……”
汶锦见海珂要答应,高声道:“父亲,范大人来了。”
范成白站在人群外,没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就是来看热闹的。汶锦很是时候地把他推出来,他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神情自若地走到了圈子内。
海诚紧皱眉头跟范成白招呼问安,苏知府和萧氏也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萧氏看了看苏知府,陪笑说:“范大人来得正好,犬子胆大冒进,才惹出今天的事。现在好了,两家都消除了误会,要结儿女亲家,还请范大人做个见证。”
“好说好说,只要你们两家愿意,范某乐得做半个媒人,讨一杯喜酒……”
“我不愿意。”海珂看到范成白,眼底燃起希望之火,她推开秦姨娘,高声道:“今日之事本是登徒子侮辱我的清名闺誉,为什么还要逼我嫁给他?我与他素未谋面,无任何往来,他跑到我们府上做这种事就是他不尊重。今天父母亲人都在场,谁为我设身处地想过?范大人既然来了,就请大人为我申冤做主。”
海珂身体晃了晃,又跪在地上,以膝当脚,朝范成白移动几步,放声大哭。
“大胆,这种事是你能拿主意的吗?”海诚大怒,冲过去踹了秦姨娘一脚。
秦姨娘懵了,刚才海珂明明点头了,突然就变了卦,她也不知道原因。海珂变卦不打紧,倒霉的是她,海诚只赏了她一记窝心脚真是便宜她了。
再闹腾下去,还有更严苛的惩罚等着她。
“二姑娘,你这是……”
海珂咬牙站起来,很坚定地说:“宁做英雄妾,不做赖汉妻,父亲若逼我嫁给侮辱我的人,我就一死了之。我心已决,宁愿剃发为尼,也不嫁无耻之徒。”
说完,海珂就朝范成白身边一棵粗壮的梅树撞去,她动作并不迅速,但还是撞得头破血流。因为范成白反映太慢了,看到海珂流血倒地,他才惊呼一声。
“范大人,你怎么……快去请大夫。”汶锦满眼急切担忧,唯有抛向范成白的目光才隐含狡黠。海珂这场戏演亏了,因为她太轻看范成白了。
秦姨娘把已陷入昏迷的海珂抱在怀中,哭天抢地,连声哀嚎。海诚只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连一眼都没看海珂,更无半点担心可言。周氏让婆子抬来软桥,亲自带人把海珂扶上轿子,又嘱咐了秦姨娘,让下人们小心伺候。
范成白冲海诚抱拳道:“范某反映迟缓,实在是……还请海大人见谅。”
海诚很惭愧,忙回礼道:“家门不幸,让大人见笑了。”
“这种事,谁也意料不到,范某能帮大人做点什么,还请大人直言。”
“就不劳烦范大人了。”海诚挤出几丝笑容,“绣儿,带范大人去书房。”
“是,父亲。”汶锦一本正经向范成白做了请的手势。
苏知府见海珂宁愿寻死也不愿意嫁给苏宏仁,又羞愧又恼怒。和海诚做不成亲家,他们多年的交情也会毁于今日,两人还能维持表面和气就不错了。
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惭愧,肺都快气炸了。看到苏宏仁不老实跪着,还向这边张望,他当即扑上去,没头没脸地踹了苏宏仁几脚。
苏宏仁的鼻子和嘴都被踹出了血,脸上也留下了深深的脚印。费尽苦心求爱未果,还被骂作无耻之徒,他的名声也毁了,还挨了一顿打,更是气愤委屈。
“老爷这是干什么?你把仁儿打死,今天的事不也发生了吗?”萧氏抱着苏宏仁哭起来,“本来丑事可以变成好事,她却拼死闹腾,可见也不是省事的。她就是个庶女,身份在那摆着呢,有什么了不起?她不愿意嫁到我们家也好,她不是宁为英雄妾,不做赖汉妻吗?我倒要看看她能给什么样的英雄为妾。”
“娘,你就少说几句吧!这本来就是哥哥的错。”苏滟性格开朗,也是明辨是非之人,“要是有人象哥哥对海二姑娘一样对我,想必娘拼了命都不会答应。”
“你少胡说。”萧氏见苏宏仁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又着急又心疼。
苏滟轻叹一声,又说:“父亲,我们还是向海家道个歉就回去吧!都弄成这样了,多尴尬。因为这件事,以后我和海四姑娘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做不成正好,海家的姑娘都是一路货色。”萧氏表面通情达理,其实是很护短的人,“苍蝇不叮无缝蛋,我儿子是无耻之徒,她也强不到哪去。”
苏知府瞪了萧氏一眼,带苏沁和苏滟向海诚和周氏道歉并道别。海诚和周氏脸色都不好,话说得也很重,对苏知府父女几人也无客气可言了。
苏家兴致勃勃登门,垂头丧气离开,带来的年礼不少,回礼是别想了。
回到书房,范成白面色不愉,跟汶锦闲话也少了。他催促汶锦赶快给他画那几张需要修改的支流图,图刚画好,就听说苏知府一家悻悻离开了。
汶锦收好图纸,递给范成白,满脸歉意说:“小女今日言辞无状,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勿怪。让大人看到了我们府上最不堪的一面,小女倍感惭愧。”
“姑娘视我为兄长、为益友,辛苦画图也主要是为帮我。别说你并没有冲撞于我,你就是赏我几个耳光,那也是该打,我也不嗔怪埋怨。”范成白冲汶锦拱了拱手,说:“快过年了,范某给姑娘提前拜年,以后说不定还要劳烦姑娘。”
范成白番话却说得谦恭实诚,让她听上去很舒服,听过之后又隐隐别扭。
“大人太过客气,小女愧不敢当。”汶锦冲范成白深施一礼。
“告辞。”范成白收起画好的图纸,连向海诚辞行都省略了,就匆忙走了。
送走范成白,汶锦又回了书房,闲来无事,就坐在火炉一旁看书。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她重重冷哼,海珂和海璃都不是省油的灯,那就直接掐掉灯芯了事。
“姑娘,老爷让你回正院。”
“知道因为什么事吗?”汶锦不想再搀和海珂的事,能躲就躲。
荷风摇摇头,说:“奴婢听小丫头说老爷训斥了三姑娘,还说开年之后就送三姑娘回京城。二姑娘在咱们家呆了半年多,一点都不安分,早该让她走了。”
三姑娘的生母也是海老太太的隔房侄女,海老太太很宠爱她。若是她闯的祸还能遮掩过去,海老太太也不会让人把她带到几千里外的西南省躲避。
闯了祸就想一躲了之,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汶锦沉思片刻,计上心头,“荷风,替我备两份厚礼,挑一些女孩喜欢的首饰、面料、香囊、丝帕之类,尽可能贵重,还要少占地方。”
“是,姑娘。”
汶锦主仆刚到正院的垂花门,就听下人们议论纷纷,说海诚下令打了海璃二十个耳光,还打了三十手板,都把人打昏了。叶姨娘替海璃叫冤,不知说了什么不中听和话,海诚又下令打她三十大板,直接让人把她关到花房去了。
“老爷惩罚五姑娘,肯定是因为她骂了范大人。”
汶锦轻哼道:“打得好,小惩大戒,理所当然。”
海璃确实骂了范成白,可这二十个耳光,三十个手板,打得也太重了。父母打儿女,一般情况下不打脸,怕打坏了,毁了容。海诚不管不顾,让人打海璃二十个耳光,想必是下了狠心。也活该海璃挨打,叶姨娘把她带得确实不成样子了。
海诚看到汶锦进来,便问:“范大人走了?他没说什么吧?”
汶锦笑了笑,说:“范大人说今天还要拜访朋友,先回去,年后再来给父亲拜年。他还打趣说年后再来时要多带几个朋友,不会让咱们家再省下席面。”
周氏轻哼道:“省了一桌席面,脸面都丢到太谷山上去了。”
今天的事海家确实窝囊又丢脸,吃了大亏还没处讲理去,两家的交情也彻底毁了。海珂差点一头撞死,她本身就是受害者,海诚也不能再责怪她了。
海家本来喜事连连,想全家和和美美过个年,因为今天的事,这个年也过得不舒心。年前年后亲朋走动,海诚和周氏都是能免则免,就怕见到熟人尴尬。
过完元宵节,海诚就让周氏给海琳和叶姨娘母女收拾行装,要把她们送回京城。本来他打算把秦姨娘母女也一并送走,听说苏知府把苏宏仁送回了京城,他就改变了主意。他怕苏宏仁再做非礼之事,若真那样,海珂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送走了海琳和叶姨娘母女,府里一下子安静了好多。海珂的伤好了,精神却不好,总是闭门不出。秦姨娘天天为女儿吃斋念佛,安分得好像凭空消失一样。
出了正月,西南省的春天就来了,罗夫河的桃花汛期也到了。
汶锦画的罗夫河三省支流图要派上用场了,她天天看图读书,查漏补缺。
一道圣旨送到了海家,打破了汶锦平静的生活,一家上下都紧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