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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万物蒙白,一轮红日低悬在云层之间。

汶锦站在兰若寺正门前面的山路上,看天地苍茫、雪染梅韵,心中暖洋洋的感动。她成为海四姑娘只有三个多月,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改变,留下的是震撼。

在夹逢中生存的父亲倍受打压,功名加身,又有才德能力,却不敢在仕途上昂首阔步。如今,他连升两级,成了知府,迈出了他人生最关键的一步。

当时,汶锦之所以不辞辛劳为范成白画支流图,除了跟范成白交换条件、为自己正名,还有就是想推着海诚往前走。事实证明,她成功了,海诚也很给力。

不管周氏在寺里修行多少年,只要海诚没给她写休书,这诰命夫人的封号就是她的,谁嫉妒都白搭。那两个后台坚实、想着扶正的妾室以后对正妻的位置也就仅限于想想了。因为海诚能高升至少有一半是汶锦的功劳,无人能抹杀。

海岩被陆大人收为座下弟子,有了这重关键的身份,只要他肯努力,自有大好前途。就算给范成白面子,陆大人也不会轻易收徒,怕一不小心砸了师门的招牌。陆大人眼明心亮,海岩能被看中,就有他不可取代有优势、不能埋没的才华。

汶锦因画支流图得当今皇上及工部官员交口称赞,又有皇上赏赐,闺名已传遍朝堂闺阁。她人没在京城,名气已然大噪,远非才女之名能比。

现在,汶锦除了担心海诚和周氏紧张,想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没有烦心事了。海诚出于种种考虑,都不能弃周氏,现在外部施压毫无作用。只是周氏倔强,不肯让步,这让她很头疼,她需要向海岩、周贮和周赋求援,共同说服周氏。

腊八那日,汶锦已把罗夫河流经西南、华南两省的支流图交给了范成白。不管怎么说,范成白都是她今生的贵人,两世交织的情意已冲淡了她的怨气。

年前传来这么多喜讯,周氏乐得都合不上嘴了。她很大方,出手就是五千两银子,不只在兰若寺施舍、摆席、放赏,还派人到罗州下辖的八县两郡及罗州城内外舍米舍面。汶锦建议她资助学堂,她又拿出三千两银子让汶锦支配。

汶锦想把这笔银子交给海诚,让他以周家和官府的名誉建几所学堂。这样的学堂只招收穷人家的孩子,不求他们科考高中,让他们识字知礼就行。

建学堂不只是施舍行善,更利人利己,也是海诚在罗州府的政绩之一。

周氏出银子做善事,不想让官府搀和,尤其是海诚在职的官府。

母女二人想法相左,又各有考虑,都不想让步。汶锦知道周氏不愿意跟官府打交道,说到底就是因为海诚。所以,于公于私,汶锦都想把这件事办成。

“姑娘,老爷今天会上山吗?”

汶锦裹紧厚厚的裘氅,抖了抖周身的寒气,说:“前天范大人和吴先生来兰若寺,说朝廷封赏的旨意和赏赐的物品这几天就要到了。钦差到我们府上传旨赐赏,太太不在府里怎么行?我想老爷今天肯定会上山接我和太太回府。”

算计着海诚今天要上山,汶锦就到兰若寺门口等他。她想跟海诚提前沟通一番,给海诚出谋划策,让他把周氏请回府,建学堂的事也需要他们统一口径。

“姑娘冷了冷?”

“这天寒地冻的,谁不冷啊?”

荷风气喘吁吁跑过来,说:“奴婢就不冷,奴婢身上都冒汗了,竹修和桃韵都玩疯了,肯定也不冷。要不姑娘我奴婢们一起打雪仗吧!可好玩了,又暖和。”

竹青斥责荷风,“姑娘是千金小姐,哪能象你们一样胡跑乱撞?”

“其实玩一会儿也没事,看到你们揉雪球,我就不觉得手冷了。”汶锦四下看了看,又说:“我不乱跑也行,要不你们往树丛里藏,我用雪球往你们藏身的地方打,打到谁,谁就输了。输了的人负责揉雪球,一会儿跟竹修桃韵打仗用。”

“好,我们先练习,一会儿去打竹修和桃韵,替杏雨和梅雪报仇。”

汶锦带荷风、竹青和竹紫三人揉雪球,做准备。准备完毕,汶锦先来,她捂住双眼半盏茶的功夫,让丫头们藏好,然后她再往她们可能藏身的地方扔雪球。

丫头们都藏好了,汶锦睁开眼,看到距离她两丈远的花木丛正瑟瑟颤动。

“我看你们往哪藏?”汶锦拣了一个最大的雪球,拼尽全身力气,向白雪覆盖的花木丛中打去,“是荷风还是竹紫?怎么藏得这么近哪?”

她这两个月天天画图,手劲练出来了,连手臂都灵活了。

“啊——”

太棒了,打中了,可汶锦听着叫声不对劲,不象是她的丫头。

一个衣饰光鲜的男子从花树丛中钻出来,缩着脖子,一副滑稽的模样,“哎哟喂,小美人,看你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力道这么大呢?”

男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他身材颀长、面色白净、相貌英俊,言行举止透出几分女相。他朝汶锦走来,一身锦衣华服在阳光熠熠生辉,如一座移动的金塔。

只是雪球正打在男子的脖子上,散开后,溅得他头发上、脸上、胸部和两臂上都是雪渣。他脸上、头发里温度高,雪渣化开了,正往下滴嗒污水。

汶锦冲男子福了福,说:“小女冒昧,没看到公子在花丛后,万望恕罪。”

“姑娘,出什么事了?”几个丫头赶紧围过不询问,又一脸警惕注视男子。

“我以为是荷风,不成想打到了这位公子了。”

丫头听说汶锦误打了人,赶紧跟着道歉。

“一句没看到就行了?你看你打得我,一身的雪沫子,多狼狈呀!”男子一见这么多丫头跟着道歉,更加矫情,一边展示自己的惨相,一边责怪汶锦。

他这模样确实够狼狈的。

“那怎么办?要不你到寺里清洗干净?”

男子冲汶锦呲牙咧嘴,“光洗洗就行了?你们知道我这身衣服值多少钱吗?”

汶锦摇摇头,撇嘴道:“你这身衣服太过华丽,看着珠光宝气,其实价值不高。就象一个人,一身光鲜,却不一定有学识修养,也不懂什么是涵养和尊贵。”

“你、你敢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尊贵?”

“小女没有贬低公子的意思,只是言明自己的看法。小女虽然见识浅薄,也知道把一座金库穿在身上的人已毫无修养可言,又何谈尊贵?”

几个丫头见男子被讽刺得无话可说,又这般德性,纷纷取笑打趣他

“金大、银二,你们都瞎了吗?看不到我正被一群母夜叉围攻吗?”男子冲汶锦主仆咬牙冷哼,“你们等着,我叫人来,叫人好好收拾你们。”

两个黑衣男子从花树丛中钻出来,慢腾腾朝汶锦主仆走来,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倒象是来看热闹的。男子连声呵令他们,他们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唐融来寺外找汶锦,看到有男子跟她们对峙,赶紧亮剑飞奔而来。两名黑衣男子看出唐融武功不低,没等主子吩咐,就迎着唐融过去,三个打斗在一起。

“我的侍卫厉害吧?他们不难为你们不是害怕,是好男不跟女斗。”男子向汶锦挑了挑眉毛,解开裘皮领子抖落雪水,还扯出他脖子上的金链向她们炫耀。

汶锦撇嘴轻哼,“只可惜这世上好男太少了。”

“怎么会少呢?我应该算一个吧?你看我都没跟你斗。”

这世间总有巧合。

比如唐融和唐二蛋某些地方很相似,这男子跟乌兰察也有几分象。

“哈哈,败了。”

汶锦寻声望去,看到唐融已被两名黑衣男子控制了。唐融武功不低,却没能在他们联手之下打过十招,可见那两人武功厉害,这三个人来头不小。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汶锦见唐融败阵,担心着急。

“你想知道?”

“想。”汶锦很厌烦这个金光闪闪的男子,但只能先忍耐,早点把他打发了。

男子抖着自己华美的裘皮大氅,说:“你赔我衣服。”

汶锦愣了片刻,眼底闪过狡黠,装作很无奈地说:“好,我赔你。”

“你不问我这身衣服多少银子就说赔,你赔得起?我开出天价你也赔?你不心疼?你可别怪你没提醒你,我这身衣服价值昂贵,把你卖了都有可能赔不起。”

“不心疼,只要你能开出价钱,我都赔,但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汶锦暗哼一声,说:“我赔给你银子就等于我买了你身上的衣服,你我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衣。为保险起见,你我都要发誓,如若反悔,天打五雷轰。”

男子打量了汶锦几眼,排除了危险因素,又寻思片刻,才点了点头。

上钩了。汶锦暗暗冷哼,算计着给男子一个惨痛的教训,谁让他贪婪呢?

“你的裘皮大氅还有夹棉长袍一共多少银子?你开价吧!”

“你真要赔我?你不耍赖,是你让我开价的,我说出来你可别哭。”

看得出这男子虽说贪婪矫情,做作小气,品性还不算可恶,不是坏人

“就是价钱再高,我也不哭,你我都已发过誓,这时候怎么反悔。”汶锦装出胆怯心虚的样子,“我是小女子,也要说到做到,因为我不想被天打五雷轰。”

“哈哈,那你听好了,我裘皮大氅和夹棉长袍至少两千,不,至少值三千两银子。你要是真付我三千两银子,我把我的棉裤和棉靴也送给你,怎么样?”

汶锦狡黠一笑,点头道:“成交,你我都发了誓,话一出口,可不能反悔。”

“只要你给我三千两银子,我绝不反悔,否则下辈子也赚不到银子。”

“荷风,把三千两银票给他,让他先检验真伪。”

周氏这几天特别高兴,到处施舍银钱米粮,汶锦想办学堂,她就给了三千两银子。汶锦想跟海诚商量银子的用向,来接海诚时,就把银票带到了身上。

“姑娘,这银子……”

“给他,我都发誓了,不能反悔。”汶锦脸上笑意奸诈,语气坚决。

荷风几经犹豫,才从荷包里掏出银票,极不情愿地递给了男子。男子接过银票,仔细查验了一遍,确定无假,想装进口袋,又被荷风拼命抢回来了。

“这位公子急着抢银票,忘记自己发的誓了吗?”

“没忘。”男子解虎裘皮大氅的毛领,都脱下来,扔给了汶锦。

汶锦把他的裘皮大氅递给修竹,说:“竹青、竹紫,你们帮这位公子把棉袍、棉裤和棉靴也收好。荷风,这位公子的衣服脱完,你就给他银票,不能犹豫。”

“是,姑娘。”

几个丫头明白了汶锦的意思,都觉得好笑,但也心疼那三千两银子。汶锦满不在乎,这三千两银票只是让此人暂时保管一会儿,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回到她手里。她向四周看了看,又交待了丫头几句,转身往寺里走。

男子见汶锦要走,拦住她,“还有件事,你告诉我,我让他们放了你的人。”

“什么事?说。”

“听说这寺里有一位姓周的富婆,到处施舍银钱米粮,只要遇到她,就有所收获。实不相瞒,我今天到兰若寺,就是来找她的,跟她讨些银子花。”

原来这男子是慕名来找周氏要救济的,碰到汶锦,他可要得不偿失了。

汶锦暗自冷笑,说:“这寺里确实有一位周妈妈,人特别善良,最是怜老惜贫。这不快过年了,她到处施舍,为子女家人求福德,很大方。不过她现在没在寺里,听说她丈夫要上山,她从西侧的山路下山,却接她丈夫了。”

“西侧?”男子眼珠转了一圈,才锁定了西边一条弯曲的山路。

“是呀!她带了不少银子出去,要沿路施舍呢。”

男子点点头,喊道:“金大、银二,快过来,今天真是好日子,爷发财了。”

两名黑衣男子见他们达成了交易,就放了唐融,又慢腾腾朝这边走。看到男子把棉袍都脱了,他们互看一眼,明白了,就悄无声息地朝相反的方向溜去。

“太冷了,要不……”男子不想脱棉裤和棉靴了。

“你若反悔,下辈子都无银子可赚。”汶锦丢下一句话,转身朝寺里走去。

“我是一言九鼎之人,绝不会输给你一个小女子。”男子冷哼一声,脱掉棉靴,又脱掉了棉裤,身上就剩了一套暗红色夹薄棉的中衣中裤,还有一层里衣。

荷风见男子如此爽快,赶紧给了他银票,竹青和竹紫拿上他的衣服回寺里了。

男子把银票清点了遍,确定是三千两,当即放声大笑,“金大、银二,你们死哪去了?爷说今天能赚到银子,你们还不信,这回服我了吧?你们快写信告诉小璘子,爷在西南省已经捞到一笔了,不赚到十万两,我绝不回京城。”

金大和银二没应声,只有男子自说自话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金大、银二,你们两个龟孙死快出来?这天可真冷,还好有银票在,爷心里暖和。哈哈哈哈,爷那身衣服不是自己花银子买的,全新时满打满算值一千两银子顶天。爷不怕冷,马车就在山坳里,爷半盏茶的功夫就能上车。”

男子意识到金大、银二嫌他体面尽失,弃他而去了,他很无奈,撒腿就往山下跑。他也是练过武的人,连跑带跳,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能钻进马车。

一盏茶的时间还冻不透。

马车的车厢内外都加了羊皮,车里还有绒毯、有炭炉、有热茶,也有备用的衣服,肯定冻不到。这么容易就赚到三千两银子,这可是打着灯笼难寻的好事。

汶锦笑意吟吟等在兰若寺侧门,准备看热闹,几个丫头抱着衣服走过来。

荷风噘嘴冷哼,“冻他这么一会儿,就给他三千两银子,太便宜他了。”

“是呀!姑娘,他的马车就在山坳里,他很快就能跑到车上。”

汶锦笑了笑,“这不是还有他的衣服在我们手里吗?”

“他这套衣服能值多少银子呀?肯定不值三千两,要不他会这么轻易就脱得只剩下中衣吗?说不定他现在早跑车里暖和去了,这也算教训他?”

“姑娘做事自有章法,哪有你们胡乱质疑的份儿?”

“还是竹青聪明。”乌兰察飞落在侧门外,冲竹青挤眉弄眼,又道:“你家姑娘的便宜这么好占吗?她是多么奸诈的人你们不知道吗?比我都更胜一筹。”

汶锦笑了笑,问:“事成了?”

“当然,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我比唐融聪明多了。”乌兰察卖弄了一番,又说:“山坳里停着一辆马车,还有两匹马,一个车夫看着。我把车夫打昏了,把那两匹马放了,把拉车的马打惊了,马车也被拉跑了,连马带车都跑没影了。”

“好,太好了。”汶锦阴恻恻一笑,那人想占她的便宜,这回倒大霉了。

“啊?这么说那人可惨了。”几个丫头这才明白过来。

刚才,唐融和乌兰察在一起,看到有陌生男子难为汶锦主仆,两人一起出来替汶锦主仆解围。乌兰察机灵诡诈,让唐融先上,试试那两个人的功夫。

看到唐融很快就被金大和银二控制,乌兰察知道自己跟他们打斗也白给,就想另使奸计。他想到这几名男子的车马肯定停在山坳里,就想把他们的车马都赶跑。没有车马做脚力,这几个人下山就要步行,武功再好也要累个臭死。

汶锦看到乌兰察往山坳溜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才要买下男子的衣服。

“金大、银二,龟孙子……冻死爷了……”男子颤抖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看来金大和银二都不是那男子忠心的护卫,主子有麻烦,他们都跑没影了。

“我们回房暖和着,等那人花银子买回他的衣服。”汶锦让唐融和乌兰察等在侧门口,若男子想买回自己的衣服,就由他们出面讨价还价,多加一千两。

回到客院的正房,汶锦见周氏正吩咐下人准备年货,知道周氏还想在兰若寺过年,她心里很不舒服。海诚没来,她不便多说,说了些家常闲话,就回了卧房。

她脱掉裘皮大氅,坐到软榻上,拥着厚厚的绒毯取暖,品茶看书,无比舒适。

“姑娘,你的信,太太让人送过来的。”

汶锦接过信打开,看到信是苏滟写来的,她一声轻叹。她在兰若寺住了这两个月的时间,最多隔七日,便收到苏滟的信,每封信都写一大堆家常闲话。

苏滟在信里说苏知府和萧氏都后悔退掉苏宏仁与她的婚事。事到如今,无法挽回,他们也只能惋惜哀叹了,倒是苏宏仁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苏知府一直不想退掉这门亲事,若不是范成白出面搅和,苏宏仁坚持退婚也没用。萧氏是势利小人,她现在后悔,不过是看海诚升了官,周氏也有了封诰。

苏宏仁当然不后悔,他心有所属,现在正做要抱得美人归的美梦呢。

苏滟怕两家的事影响她与汶锦的友情,每次来信都向汶锦道歉,弄得汶锦都不好意思了。苏滟心思纯净,有此话汶锦不想跟她直说,她一辈子不明白才好。

周贮做完法事回京,汶锦托他给锦乡侯府的四小姐苏滢带去了几筐上好的金桔,还有一些新鲜果品。当然,她是以苏滟的名誉给苏滢送这些东西的。

苏滢收到了汶锦让周贮带回去的东西,写信给苏滟,让苏滟转达对汶锦的谢意,还说会托人给苏滟和汶锦捎一些回礼过来。

汶锦不期待苏滢给她回礼,她想交苏滢这个朋友,建立比跟苏滟还亲密的关系。苏滢救了她的孩子,这是对她的恩情,她无以为报。那孩子在锦乡侯府这龌龊之地成长,也需苏滢看顾,她跟苏滢成为朋友,也为自己搭起了便利之桥。

“我写封回信,一会儿你安排人给苏八姑娘送去,再让文妈妈准备一些干鲜果品,挑苏八姑娘爱吃的,当年货送去。”汶锦边吩咐荷风边给苏滟写信。

她刚写完信,还没来得及吹干墨汁,竹青就慌慌张张跑进了卧房。

“姑娘,老爷来了,让姑娘快过去。”

“老爷来了你慌什么?姑娘算到老爷今天要来,刚才不是还出去等了吗?”

“听孙嬷嬷说老爷不知为什么气得脸都黑了,她不敢让太太见老爷,就让奴婢来告诉姑娘。她还说让姑娘快点,要是老爷跟太太见了面,两人不打起来才怪。”

汶锦顾不上给苏滟回信的事了,赶紧披上裘皮大氅,去了前院。听说海诚在门房的客厅里等她,没进周氏的院子,两人暂时没起冲突,汶锦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来了?女儿……”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真是无法无天了。”没等汶锦行礼问安,海诚就黑着脸高声斥呵她,“今天若不好好管教你,再放任你任性胡为,还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闺阁女孩如此心术不正,它日闯下大祸,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

汶锦见海诚大发雷霆,很吃惊,也很委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喜事连连,她首功一件,确实有些头脑发热,今日被海诚痛骂,才渐渐冷静了。

就算有人陷害她,可海诚不是不辨真伪的糊涂人,不至于见面就发火。

“父亲痛骂女儿,女儿本不该多问,可若是误会了,岂不让女儿……”

“误会?亏你说得出口,人证物证俱在,我还能误会你不成?”

“你胡乱喊叫什么?这是你能随便吵闹的地方吗?我的女儿是你能随便骂的吗?”周氏还是来了,进门就嚷,一点也不畏惧海诚一家之主的威严。

海诚瞪了周氏一眼,冲汶锦喊道:“你给我出来,看看这是不是误会。”

周氏被忽略了,更加气愤,要阻拦海诚一较长短,被文妈妈几人拉住了。汶锦冲周氏安慰一笑,跟着海诚往大门外走去,周氏等人也跟出来了。

大门口停着一顶轿子,是海诚的,轿子轻轻颤抖,里面应该有人。至于轿子为什么颤抖,汶锦已顾不上多想,她只望海诚不要给她太多的“惊喜”。

海诚冷哼一声,亲自掀开轿帘,瞪着汶锦喊道:“我是不是误会你了?”

轿子里坐着一个人,身体都缩到一起了,正披着海诚的棉衣瑟瑟发抖呢。整座轿子都被带动得一起颤抖,可见这人抖得太厉害了。

看清轿子里坐的正是被她骗了衣服的人,汶锦就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

她让唐融和乌兰察等在寺院门口,就想到男子会回来找她要衣服。男子若想要回自己的衣服,就多加一千两银子,没想到银子没捞到,还要倒大霉了。

汶锦小心翼翼陪笑说:“父亲,还是先让这位公子到房里暖和暖和吧!”

海诚沉着脸斥问:“我是不是误会你了?你说。”

“父亲,女儿……”汶锦无话可说了,只能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周氏见汶锦打蔫了,就猜到汶锦闯了祸,让海诚抓了一个现形。可她是不轻易认输的人,又想维护女儿,要冲过来跟海诚吵闹,被汶锦以眼神制止了。

“你们、你们先别吵,给、给我衣服,我给你银票,不、不是我反悔。”男子递给汶锦一叠银票,还跟汶锦表示歉意,又痛骂金大和银二跟他们的主子一样没人性,“我本不想反悔,实在太冷了,我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总不能冻死。”

没等汶锦吩咐,丫头们就进去给男子取衣服了。

冻了个半死的大活人已经堵到院门口了,任汶锦心思活络、牙尖嘴厉,此时也想不出开脱之辞了。尤其男子不责怪她,反而为她开脱,她就更过意不去了。

汶锦不敢接银票,男子还是把银票扔出来了。想赚一笔银子是不可能了,不得一顿打骂就是佛祖关照。好在这男子还算耿直仗义,没想趁火打劫,讹她一笔。

海诚躬身施礼,“微臣教女无方,请钱王殿下恕罪,微臣必会重罚于她。”

等等,这人是谁?钱王殿下?

谁也别拦着,让我一头撞死算了。汶锦好不容易得了一条命,此时真心想再死一次了。戏耍谁不行?老天为什么偏抛一个皇子给她?还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钱王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生母丽妃,外祖一族曾是江东最大的盐商,后来败落了。六皇子生长于富贵锦绣之地,却有一嗜好,就是他对金银有狂热的喜欢。

听说他还在襁褓中时,总是哭闹不止,怎么哄也不行,太医、道士、和尚都看过了,法事都做了几场,也没见成效,急着奶娘和丽妃都长了一嘴火泡。

有一次,宫里的管事嬷嬷不小心把金镯子掉到了他身上,砸到了他。本以为他会哭闹得更厉害,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破泣为笑,抓着金镯子说什么也不撒手。

方法是人想出来的,经验也是慢慢积累的。

以后,六皇子只要哭闹,下人就直接奉上金银锭子,比什么都好用。

六皇子成年之后,不关心朝廷之事,也无夺嫡争宠之心,就是一门心思做生意捞银子。今上人尽其财,封他为钱王,让他监管户部,主管天下钱粮。

去年赛诗会上,六皇子和镶亲王世子萧梓璘一起去的,还是最后一关的入围者之一。汶锦当时看到名单上有他,却没见过人,否则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范成白说此次来西南省传旨赐赏的人是六皇子,今后六皇子也会留下来监理治河。他现在的身份等同于钦差大臣,代表皇上,极为尊贵。

“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行礼。”海诚又瞪了周氏一眼。

周氏这回示弱了,不敢再顶撞海诚,赶紧过来冲轿子里的人行礼。钱王殿下的衣服由汶锦主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暂时“保管”,这种事都好说不好听。

衣服拿来了,海诚亲自扶六皇子下轿,到门房里更衣。周氏赶紧让人准备手炉、炭盆、热茶、热水及驱寒的姜汤,让人一并送进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周氏沉着脸问汶锦。

汶锦不敢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周氏,气得周氏重重戳了她几下。

不知者不怪,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金光闪耀、满身俗气的人会是皇子。

海诚绷着脸出来,说:“钱王殿下是来传旨赐赏的,你说你……唉!好在钱王殿下大人大量,说不会跟你计较,还不让我罚你,要不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钱王殿下都不计较了,你还嚷嚷什么?吓坏了我女儿,我跟你拼命。”周氏横眉立目与海诚对峙,她也斥责汶锦,却不容海诚多说半句。

“女儿要是跟你一般性情,无知者无畏,我才懒怠管她。”

“你才无知,你……”

汶锦站在一旁听海诚和周氏吵架,觉得很有意思,无吵闹不夫妻。她扁了扁嘴,很想哭,又觉得很好笑,斗争半天,眼泪还是输了。

“亏你还笑得出来,哼!”海诚和周氏异口同声斥责汶锦。

“我、我去给钱王殿下陪罪。”

“不必了,钱王殿下没怪罪你。”海诚轻哼一声,又对周氏说:“你让人准备一桌上好的席面招待钱王殿下,他下午回驿馆,明天到我们府里传旨赐赏。”

周氏斜了海诚一眼,算是回敬,但还是吩咐下人赶紧去准备。

汶锦忙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我们吃过中饭就回府,你让丫头们赶紧收拾,只带上必要的用品便是。”

“好。”汶锦交待了荷风几句,又问:“父亲,娘也跟我们一起回府吗?”

海诚看了周氏一眼,轻哼道:“她不回去还等什么?难道让钱王殿下在兰若寺传旨?无论多么无知无畏,都不能蔑视君威皇权,那可是欺君之罪。”

“少给我乱扣罪名,我说我不回去了吗?那座宅子是我的私产,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谁敢阻拦我,一顿乱棍,都打得趁早滚蛋。”

用过午饭,海诚先带家眷送走了六皇子,又安排了一些琐事,一家才回府了。

雪天路滑,车马行进缓慢,他们一行到达府里时,天已黑透了。海诚在正房陪周氏和汶锦吃了晚饭,就去了书房,汶锦又和周氏闲聊了一会儿,回房休息。

第二天,天刚蒙蒙泛亮,合府上下就都起来洒扫收拾了。快过年了,府里又喜事连连,府内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合府上下喜气洋洋。

辰时正刻,六皇子带人来传旨,一并赏赐的物品足有一车之多。

换了朝服、头戴王冠的六皇子一改浑身恶俗,周身散发出尊贵威严之气。

圣旨上没提汶锦怎么样,也没说赏赐她,只说海诚和周氏教女有方,圣上赐赏于他们夫妻。任谁都明白这份赏赐是给汶锦的,只是圣旨上没提。

她年纪还小,圣旨上提名会让她名声大噪,她或许压不住这份福气。

这大概就是范成白用心良苦吧!汶锦想到其中关联,满心感激。

传旨完毕,海诚带一家上下叩拜谢恩,请六皇子代皇上训戒。六皇子阴阳怪气地客气了一番,也没说什么慷慨之辞,只是双手不停地互抓手心。

“海大人,传旨就这么结束了?”

“没没没,请钱王殿下书房就座,垂问微臣政务,提点教导。”海诚平生第一次接单独给他及家人的圣旨和赏赐,只诚惶诚恐感恩拜谢。

六皇子挑了挑眼角,问:“提点你比起赚银子哪个更对本王有利?”

“这……臣惶恐,臣……”

周氏以眼神制止了海诚,又陪笑对六皇子说:“臣妇出身商家,自知经营赚钱难度很大。臣妇手里有一份在西南省经营的秘诀,请钱王殿下过目。”

“呈上来。”

“遵命。”周氏亲手将一个信封递给了六皇子的随从。

六皇子接过信封,扫了一眼,立刻笑脸开花,“这秘诀太好了,太妙了,周夫人真是用心良苦。海大人得夫人这样的贤内助,今后仕途定会平步青云。”

“多谢钱王殿下夸赞。”

“有这份秘诀在手,本王不着急赚银子了。海大人,去书房吧!本王按例提点你。”六皇子捏着信封里的一千两银票,自是满心欢喜。

他来西南省之前,萧梓璘就跟他说周氏是富婆,周家也不是一般的商户,而是隐形的巨商富贾,让他适时出手揩油,然后两人二人添作五分成。

一想到这一千两银子还要分给萧梓璘一半,他又悲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

好在来日方长,日后他再捞了银子,不让金大和银二知道。金大和银二是萧梓璘的心腹暗卫,他们不能如实报给萧梓璘,他就能做一份假账应付,少放点血。

“臣叩谢钱王殿下。”海诚再次带一家上下谢恩。

“请吧!海大人。”

海诚跟六皇子及幕僚清客去了书房,周氏同六皇子的随从清点赏赐物品。

清点完赏赐用品,周氏又打赏了六皇子的随从,让下人把赏赐搬回内院。

“皇上赏给老爷这么多宝贝,可怎么分哪?”叶姨娘妖妖俏俏过来,拿起一个锦盒打开,看到里面都是珠宝金饰,就往自己怀里塞。

接旨时,妾室跪在后面,清点赏赐时,妾室也不能参与,现在终于开眼了。

“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周氏不屑于看叶姨娘,只呵骂下人。

“这些可都是圣上赏赐的精贵物件,姨娘是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怎能随便乱动。”卢嬷嬷使了眼色,立刻有婆子抓住叶姨娘,从她怀里掏出锦盒。

“这是赏赐给老爷的东西,理应孝敬老太太,我……”

“快过年了,府里有喜事,又有贵人在,都打起精神来。”周氏冷冷斜了叶姨娘一眼,轻声吩咐卢嬷嬷,“去后花园,别在明面上现眼添堵。”

卢嬷嬷点点头,没等叶姨娘反映过来,就控制了她,连拉带扯去了后花园。

至于怎么惩罚她,无须周氏多说,卢嬷嬷自然明白。周氏要立规矩,叶姨娘偏往枪口上撞,还搬出海老太太,周氏若能让她好好过年,就太绵软了

前几天,海诚才解除了叶姨娘的禁足令,五姑娘海璃也能下床活动了。这对母女不是安分懂事的人,闲了这些天,早想闹出点动静引人注意了。

周氏要拿叶姨娘开刀,她肯定讨不到便宜。

相比叶姨娘蠢笨直接,秦姨娘就聪明了许多。府里没有主母,她们各自为王自在了好几年。既然没办法阻止周氏回来,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接完圣旨,秦姨娘就让她房里的管事嬷嬷向周氏告罪,说她偶染风寒,不能在周氏跟前伺候了。二姑娘海珂担心生母病情加重,要在她身边伺候。

周氏听说秦姨娘装病,冷笑轻哼,“算她聪明,那个呢?”

“以偷盗御赐物品之罪先打了三十个耳光,在后花园雪地上跪着呢。刚开始她还不服,叫喊着要向老太太告状,老奴跟她说了几句狠话,她才老实了。”

“把她交给朱嬷嬷处置,以后朱嬷嬷就主管府里的奴才,犯错也由她惩处。”

“是,太太,奴婢这就去传话。”

叶姨娘是海老太太给海诚纳的良妾,也一直给她撑腰,想把她扶正。如今她扶正的美梦做到头了,周氏作为当家主母,一句话就给她定了性。

妾就是奴。

孙嬷嬷低声说:“太太,依老奴看,现在当务之急还是笼络老爷要紧。”

“怎么笼络?”周氏一声长叹,这是她最怵说起了一个问题。

她跟海诚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五六年了,要想让她再象从前那样把海诚当成丈夫亲近,她会很别扭。确切地说,她做不到,也不想委屈自己去做。

若不是顾及儿女的体面,她真想与海诚和离,这并不因为有吴明举。

五六年的时间已让她心冷成灰,若想让死灰怎么燃,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周氏长叹一声,说:“我记得他书房里有个姓严的丫头,就因为做了他的通房丫头,一直没放出去,想来年纪也不小了,年前给她开了脸,封了姨娘吧!”

“是,太太。”

“去打听打听钱王殿下走了吗?我想到书房跟老爷说说话。”

孙嬷嬷派了一个婆子去前面书房打听,又让一个灵透的丫头给汶锦传话。周氏脾气不好,她主动跟海诚沟通,也可能一言不慎,就吵起来。

若女儿在场,他们就是想吵也有所顾忌,汶锦聪明,自会调解氛围。

六皇子没走,他对海诚提点训戒很成功。尤其海诚受周氏启发,送了他一箱名贵玉器之后,他们就摒弃了君臣之界,可谓是天南地北、谈笑风生,非常亲切。

他中午留在海家吃了午饭,下午回驿站睡了一觉。晚上,海诚又在罗州最大的酒楼订了席面,把罗州城内的富豪乡坤都请来陪他饮宴同乐。

当然,钱王殿下这“两陪”不会白做,自是大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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