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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撞破奸情被灭口的桥段不只出现在话本里,现实中也屡见不鲜。

所以,汶锦很害怕,那女的可是有丈夫、有儿女的人呀!这件事万一泄露出去,不知会引发多少是非,而她做为目击者,不,偷窥者肯定会惹下麻烦。

悄悄到她背后拍她的人不是荷风,也不是唐融,是谁这么缺德?

汶锦赶紧回头,看清拍她肩膀的人居然是范成白范大奸贼,她又口不由心叫出了一声。见范成白笑容狡黠且略带嘲弄,她马上想到他刚刚被人骂,要迁怒于她、拉她垫背了。要让私会的男女看到他们,倒霉的肯定是她,而不是范大人。

她刚才恨得直咬牙,此时却变得无奈,连恨都绵软无力了。

“是谁?出来。”女子冷冽的声音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朝长廊而来。

触到范成白兴灾乐祸的目光,汶锦懵了,这人摆明了要坑她呀!

“人家过来了,你跑不掉了,等着被收拾吧!”范成白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正当汶锦愣怔之际,唐融轻盈的身影穿过长廊,一把提起了她。就在他们要飞走之前,唐融得汶锦眼神暗示,一脚把范成白踹了回去。

范成白踉跄几步,抓住海棠花树,才站稳了身体。看到吴明举朝他走来,他无处可藏,也无人可替罪,只好讪笑几声,硬着头皮抱拳问安。

汶锦被唐融带到了长廊上面,正好居高临下看好戏,还不会被人发现。

吴明举和范成白都很尴尬,两人随意攀谈了几句,还中断了两次。女子得知偷窥他们的人是范成白,就悄悄退回了凉亭,抄小道往客院中间的院落走去。

女子走上长廊、朝吴明举看的时候,恰巧被汶锦看到了脸。这张脸看上去很亲切,又似曾相识,汶锦突然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尖叫了一声。

唐融很及时地将桔子塞进她嘴里,她叫声一出就嘎然而止,才没惊动其他人。

范成白果然是奸贼本色,颇有巧言令色的本事,聊聊数句就化解了他和吴明举之间的尴尬。吴明举对他撞破奸情忽略不计,还出卖节操,对他毕恭毕敬起来。

吴明举和范成白漫步长廊,谈笑风生,看上去如故旧一般亲切。看他们慢慢走远,唐融才把汶锦送下来,又挑开得最好的海棠花,折了几枝送给她。

汶锦惊艳海棠花在霜露中盛放的美艳,却仍闷闷不乐。她一直在想那个与吴明举私会的女子,想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想心里越别扭。

荷风快步走来,轻声问:“姑娘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唐融笑了笑,说:“有娇艳的海棠花映衬,她脸色好与不好都很正常。”

“我没事,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汶锦又转向唐融,“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问你话呢,快说是什么意思。”荷风催促唐融回答,又打趣他。

“姑娘先问的你,你先回答。”唐融不示弱,要跟荷风较真了。

“不是我不愿意先回答,估计我回答了,姑娘也就没心情听你说话了。”

汶锦很紧张,忙问荷风,“出什么事?”

荷风勉强一笑,说:“冯大娘来了,正和文妈妈说话呢。”

“什么?”汶锦一时气短,憋得心直疼。

冯大娘没跟他们一起兰若寺,也不能再差人上山报信,最后还是亲自来了。

“姑娘快回去吧!她们说等姑娘回去,就带姑娘去见太太。”

汶锦长舒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她想通了许多事。她今日上山是想开解诸多谜团,给周氏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无意间会收获周氏送上的“惊喜”。

“回房吧!”汶锦迟疑片刻,轻叹一声,大步走到前面。

周氏是她的生母,无论多少年不见,骨血亲情割不断。尽管现在的海四姑娘灵魂已换,但血肉之躯仍属于原主,这身体仍和周氏血脉相连,由身体本能地推着她去亲近周氏。可一想起那些事,她万分别扭,身和心也就产生了强烈的矛盾。

前世,她一出生,生母就被小孟氏害死了,她没体尝过血脉相连的亲情。程琛做为父亲,对她很宠爱,但她总感觉那种宠爱飘乎不实、无根无基。

借海四姑娘的躯壳重生,与海诚为父女,感受到实在且复杂的亲情,她很欣慰。可一想到周氏,她就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破了一个洞,透风漏雨,冷暖交加。

荷风见汶锦无奈发呆,低声说:“姑娘,要不……”

“不用,回去。”汶锦长舒一口气,语气瞬时坚定。

见到冯大娘和文妈妈,汶锦谴退荷风和唐融,没等她们问,就把她刚才在海棠花间看到男女私会之事跟她们说了,并一再强调那男子叫吴明举

冯大娘和文妈妈都低下头,面色沉谨,谁也不出声,这就确认了汶锦的猜想。

“其实我没看清他们的脸,听那男子说,我才知道他叫吴明举。”

文妈妈干笑几声,说:“姑娘年纪也不少了,以后再碰到那种事,或是那样的场合,就及早躲开。免得吵嚷出去,把姑娘卷入其中,没的影响了清名。”

“多谢妈妈教诲,我记住了。”

冯大娘赶紧陪笑说:“姑娘明礼心善,又通情达理,最最难得。”

“多谢嬷嬷夸赞,烦请二位带我去见太太吧!”

文妈妈想和汶锦多说几句,被冯大娘以眼色制止了。汶锦在庄子里住了这些日子,冯大娘对她的了解远多于文妈妈,汶锦聪明,有些话说得太明反而没意思。

汶锦叫荷风带上她给周氏准备的礼物,同冯大娘和文妈妈一起去见周氏。

客院正中有一座三进的院落,坐北朝南,方位极正,修建构造与其它小院明显不同。深秋时节,院内仍叶翠花浓,馥郁纷芳,装饰修葺更是奢华大气。

“原来秋海棠还是这座院子里开得最盛,五颜六色更是喜人,不象一味黄色那么娇艳单调。”汶锦进到院子,看到盛开的秋海棠,就毫不客气折了几枝。

冯大娘和文妈妈听汶锦提到黄色秋海棠,忙互看一眼,脸色很不自然。

汶锦看她们的模样,心里窝火,很想怒斥她们,发泄一番。可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她必须强忍,她还没见到周氏,不能把自己本来就狭窄的路堵死。

周氏打着清修的幌子,在兰若寺住了五年有余,她实际做了些什么,她的心腹下人哪个不知道?她们全力遮掩,汶锦也给面子,不想马上撕扯这块遮羞布。

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又清静又舒适,周氏的日子过得远比府里强。她闲得无聊,还要弄出风月事调解心情,远比在府里当家主事、操心费力要轻松惬意得多。

把儿子丢在京城,她随夫离京六年,不闻不问。把女儿扔在府里,她借修行之名逍遥快活,不理不睬。难不成她的儿女都是大街上拣来的,或替别人养的?

都说儿女是亲娘的心头肉,周氏这算什么?她能为人母简直是苍天抬爱。

“姑娘进去吧!太太正等你呢。”

汶锦来到正房门口,看着那两扇虚掩的门,竟有些胆怯了。

周氏嫁给海诚本身就是海老太太为贬低海诚的诡计,海诚因娶商家女而被人嘲笑,两人感情淡漠可想而知。可现在她已有儿有女,就算不拿女子从一而终的规矩要求她,她也没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难道心中真无愧疚?

此时与她相见,汶锦心里别扭、难受,或许会留下难以开解的心结。

门打开了,落日的桔辉铺洒进房间,名贵精致的器物与霞光交辉相映。房间正中的软榻上,衣饰名贵的女子半坐半躺,正眯着眼睛看向门外

“太太,姑娘来了。”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汶锦被下人们拥进房间,下人们退下了,她要单独面对周氏,这令她很紧张。

“不是说被河神点化了吗?怎么还是一副木呆呆、傻乎乎的模样?”周氏打量了汶锦几眼,挑开额前碎开,坐直身体,以探究的眼神注视汶锦。

“又呆又傻不好吗?这种人好在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不会怀疑,也不会给自己和别人找麻烦。”汶锦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得马上发泄出来,“太太此时若说自己被老太太逼迫,不得不舍下儿女夫君来兰若寺修行,我也会信的。”

“你会信吗?那你真是傻透了,无可救药了。那种假话没半点水准,估计连唐二蛋都不信。你居然你会信,是存心说假话,还是要埋汰河神的一片苦心呢?”

周氏提到唐二蛋,也说得很可笑,可汶锦却无半点动容,也笑不出来。

“我就是无药可救了,太太比谁都清楚。”汶锦语气生硬冷漠,满含怨气。

“我是否清楚不重要,别傻站着了,坐下说话。”周氏在笑,笑得很无奈。

汶锦坐到绣墩上,独自面对周氏,不象刚进门时那么难受、紧张了,却也还是无话可说。有些话到了嘴边,她怕说出来变了味,更会伤心,还不如不说。

沉默了一会儿,周氏笑了笑,问:“你到兰若寺找我,就是要闷坐不言吗?”

“分开的时间太长,再亲的人也会变得陌生,我不知道该跟太太说什么了。”

“那倒也是。”周氏轻叹一声,脸上流露出感伤与悲怆。

汶锦笑了笑,说:“其实不说话也好,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说得已足够多了,以往你跟我呆三天都不说出这会儿功夫说的话。”周氏凝神注视汶锦,半晌,才说:“你多在寺里留几日,少不了说话的机会。”

“恐怕要让太太失望了,我明天就要回罗州城,还有好多事要做呢。父亲让朱嬷嬷和卢嬷嬷协助我掌家,我这个扛大旗的人出来许多天了,想必也有很多事等我处理。我来看太太别无它意,知道太太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周氏沉默了一会儿,轻叹道:“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问什么?”

来之前,汶锦就有满心疑团,到了兰若寺,所见所闻多了,心中谜团却有增无减。可她此时什么都不想问,问得清楚明白,倒不如一无所知轻松自在。

至于周氏和吴明举的事,她不能多问,也不想多问,装做不知道最好。一旦触碰了,那隐于本不光彩的表像之下的事实也许更加丑恶不堪。

“问你想知道的,比如……算了,我不教你问什么,只保证不管你问什么我都回答。”周氏的话很坦诚,语气也很真挚,不象是装出来的。

汶锦绷紧的心弦慢慢放松,她微笑道:“我想问什么时候吃晚饭。”

“寺庙里有过午不食的戒律,我来兰若寺五年多,只遵守了这一条。”周氏是率直爽朗之人,不刻意遮掩,倒令汶锦感觉真诚且踏实。

“知道了。”汶锦暗自庆幸,好在唐融把冯大娘送给乌兰察的点心扣下了两包,这回派上用场了。不过要等到夜深人静才能吃,他现在只能忍着了。

入乡尚随俗,进了寺院就要遵循戒律,哪怕只是表面上,也要做做样子。

周氏站起来,说:“天又黑了,你在屋里坐一会儿,我去叫人掌灯。”

“太太请便。”汶锦心里纳闷,难道在客院天黑掌灯也需要格外交待吗?

院子里亮起了灯光,随风飘动的昏黄的烛火照进了房间。汶锦打开门,正碰到文妈妈带丫头进来掌灯,数根蜡烛点燃,把房间里照得如同白昼。

“姑娘可能不知道,太太若入夜不写信、不看账,屋里从来不掌灯。”

“为什么?”

“太太说在黑暗的房间里,她感觉安静踏实,便于思考,不被光芒叨扰。”

与其说想在黑暗中安静思考,不如说想让一颗浮躁的心在黑暗中沉寂。

前世,她在最痛苦的日子里,也喜欢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慢慢感受黑暗的侵袭。若不是那时候身怀有孕,她真想在黑暗中永远结束这尘世的挣扎。

周氏喜欢黑暗,那只能说她心事沉重。她在这亦安静亦清幽、既奢华又舒适的房间里倍感压抑,过得并不好,才养成了她这不喜光明的怪异习惯。

“太太呢?”汶锦注视着跳跃的烛火,心中暗叹。

文妈妈也不知道周氏去了哪里,以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与她同来的丫头。

丫头忙说:“太太去门房了,没说去做什么,只说姑娘怕黑,让多点蜡烛。”

汶锦点点头,没说什么,周氏把她一个人丢在房里,也没说去做什么,这令她很不满。周氏要是去见吴明举,可也该找借口打发她回房,这样不是更好?

“姑娘好不容易来了,就多住几天,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很惦念姑娘呢。大舅老爷昨天去了石林郡玉矿,明天回来,一家子骨肉,姑娘也跟舅老爷亲近几日。”

“我明天回罗州城,能赶上就见,赶不上就等回京城再说了。”

文妈妈见汶锦态度冷淡,知道她不满周氏离开,就没再说什么。

汶锦跟文妈妈无话可说,又坐了一会儿,感觉无聊,就想回房去。她刚站起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还有周氏同丫头欢悦的说笑声。

丫头打开房门,把两个打着灯笼的丫头及周氏迎进来。周氏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一只大碗,碗上盖着盖子。丫头想接周氏手里的托盘,被周氏拒绝,她亲自把托盘放到汶锦前面的几案上,又小心翼翼揭开大碗上面的盖子。

大碗里是热腾腾的面条,正冒出沁人心脾的香气。洁白柔软的面条被浓白的汤汁浸泡,面条上盖着几片新鲜的菜叶,还有两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

汶锦本来饿了,又被面条的香味刺激,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饿了就赶紧趁热吃。”周氏递给汶锦一双筷子,见汶锦发愣,又说:“门房的火炉主要煮茶用,火太慢,好半天才煮熟这锅面。我让人给你的丫头和随从各送去了一碗,他们都比你结实,就给他们一人一个煎蛋,给你煎了两个。”

“多谢太太。”汶锦道谢的声音很低,语气中饱含酸涩感伤。

“姑娘快吃吧!这面条可是太太亲手做的,连洗菜煎蛋都不让奴婢们插手。”

“我……”汶锦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了,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周氏递给汶锦一块手帕,说:“你看这香气都把眼泪薰出来了,快擦擦。”

被周氏说破了,汶锦不再强忍,就放任泪水成串地流了出来。反正周氏也说了,这眼泪是被面条的香气薰出来的,跟感动还有那么一点愧疚扯不上关系。

那就让眼泪尽情流淌吧!反正这面条很香,香气氤氲不断。

汶锦擦湿了一块手帕,总算把眼泪擦干了,面条的温度也合适了。周氏屏退了下人,自己也去一边翻看账本了,没人看着,汶锦可以痛快大吃了。

周氏去煮面之前若告诉汶锦,汶锦肯定会阻拦她,这样既浪费时间,又多费唇舌,不如直接把面条煮好了端上来再说更实在、更直接。

这就是的性子,不做不说,没有半句虚词。

这就是亲娘,悄悄出去煮面,却不说去干什么,任凭女儿误会。

汶锦很给周氏面子,一柱香的功夫就把面条吃完了,汤都喝净了。

“吃饱了?”

“饱了,娘煮的面条真香。”汶锦管周氏叫娘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牵强。

周氏愣了一下,才微笑道:“一碗面条能有多香?你饿了,才觉得好吃。寺院有过午不时的规矩,我院子里没有吃食,这些面条还是昨天吴明举留下的。”

听周氏主动提起吴明举,汶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低头看着碗发呆。

沉默片刻,汶锦才说:“娘,听冯大娘说大舅舅来了。”

“都来好些天了。”周氏看着汶锦,眼底的笑意格外温柔。

海四姑娘木讷沉闷,不善言谈,这些年和周氏接触不多。周氏倒是能说会道之人,对女儿满心关爱,却不善于表达,也不会把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母女之间之所以有隔阂,关系之所以淡漠,就是她们各自的性子造成的。

汶锦坐到周氏对面,问:“舅舅是来西南省巡查铺子和玉矿吗?”

“他不只为生意而来,他还要在兰若寺做一场盛大的法会。”映照烛光,周氏看向汶锦的目光柔和亲切,“三天后开始,聚天下僧尼,连做七天水陆道场。”

“这么隆重?舅舅要为谁做法事?”

周氏长舒一口气,好像抛掉了沉重的包袱,沉默片刻,说:“这七天法会之中的一天是你大舅舅的生辰,是兰若寺落成挂匾的日子,也是你外祖母剃度出家的日子、去世的日子,还是……唉!做这七天水陆道场就是要为你外祖母求往生福德,为周家后人求富足顺遂、和悦如意,还要普度众生、超度亡者、消灾解难。”

汶锦听得有些迷糊,也听出了其中的蹊跷,问:“大舅舅的生日和兰若寺落成的日子,还有外祖母去世的日子居然是一天?”

“有什么不对吗?”

“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太巧了,娘,是哪一天?”

周氏沉默了半晌,叹气说:“十月初十,那一天还是你外祖母和那个人成亲的日子,是你大舅、你二舅还有我永远都不想提起、但必须铭记在心的日子。”

“娘,我还是不明白。”汶锦很聪明,可此时却被这混在一起的日子绕住了。

“怎么不明白呢?”周氏轻轻拍了拍汶锦的手,说:“头年的十月初十,你外祖母同那人天地为证、拈草为香成了亲。发现怀孕之后,就开始筹备修建兰若寺,兰若寺落成,你大舅舅出生,这就是第二年了。你大舅舅二十岁那年的十月初十,你外祖母在兰若寺剃度出家。又过了两年,还是那一天,她圆寂了。”

听完周氏这番话,汶锦感觉自己心中的谜团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可她不知道该怎么问,怕一句话问得不慎,空惹周氏伤心。

“心中有疑问,想问就痛痛快快问,别闷在心里自己瞎想。真不知道河神是怎么点化你的,性子还是不够敞亮,还是不象我,倒是很象你父亲。”

“象父亲也行,总比谁都不象好。”汶锦面带笑容梳理心中的疑问。

“你哥哥也象他,有事闷在心里不说,小心眼儿倒是不少。”

“好吧!我敞亮些,我问,娘所说的那个人是外祖父吗?”

“别叫他外祖父,他不配,自那件事之后,我和你两舅舅就没他这个父亲了。”

“为什么呢?”汶锦学着乌兰察的语气询问,呆呆的表情平添几分可爱。

周氏挑起汶锦额前的刘海,轻叹道:“你外祖母和那个人成亲时,两人都没有父母亲人了。那人曾把自己过继给密州一户姓周的人家,才在密州落了户。他和你外祖母成亲之前,过继他的那对老夫妇就相继去世了。

你外祖母本以为两个人在患难中相知,就能相依相守一非子,生儿育女,和乐美满。就在我七岁那年,那个人领回一名女子,说是他表妹,姓岳。你外祖母当时没多想,就让岳氏住到了我们家,如娇小姐一般供给教养。没想到刚过一年,那个人就向你外祖母提出纳岳氏为妾,岳氏也很乐意。

你外祖母很吃惊,一查才知道那个人和岳氏早就有了首尾。你外祖母盛怒之下,和那个人大吵了一架,又把岳氏赶出了家门。岳氏哭哭啼啼离开我们家,没过多久,那个人也消失了。那段日子,你外祖母除了打理各处的生意,就是到处找他。虽说生意不是他的,他也不善经营,可有他在就是一个家。

我十岁那年,那个人带着岳氏还有他们一岁多的儿子回来了,当时岳氏又已身怀有孕。那个人说如你外祖母能接受岳氏和他们的孩子,他就留下来,一家好好过日子。你外祖母不喜欢别人威胁她,再次拒绝了岳氏进门,还跟他提出和离。

他们和离了,你外祖母念及夫妻一场,把江东一座三进的宅子给了他们,还给了他们五千两银子,以及津州的五间铺子。那个人同你外祖母成亲时就一无所有,和离了,能分到养家糊口的银钱产业,也应该知足了。”

汶锦正听得入神,见周氏停下来喝茶,忙问:“后来呢?”

“你还会着急呀?我还以为你就会闷不作声听着呢。”

“娘,你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呀!”汶锦抓着周氏的手轻轻摇晃。

“说什么?”

“说那个岳氏,那岳氏肯定不是善茬子,她是不是和那个人使了什么诡计?”

周氏长叹一声,拉着汶锦坐到软榻上,又说:“他们和离之后,先去了江东安定了几个月,又回来了。那时候岳氏都怀孕五六个月了,来找你外祖母,闹着要平分我们家的产业。你外祖母不同意,被岳氏纠缠烦了,就打了她一顿。岳氏挨了打,回到江东就流产,没了这个孩子,可惹恼了那个人。

他没来找你外祖母理论,而是直接对你外祖母的产业下手了。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做生意难免有见不得光的事。他把这些事都捅到了官府,害得你外祖母损失惨重,还坐了半年的牢。你外祖母强忍伤痛,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把损失弥补回来。经过这三年,她对那个人的心彻底死了,我们兄妹也恨上了他。”

“真是禽兽不如,他……”汶锦觉察到自己说得不中听,赶紧捂住嘴。周氏嘴里的那个人是她外祖父,她骂他禽兽不如,岂不是连周氏兄妹和自己都骂了?

她的外祖父没有产业银钱,没有亲人朋友,真正一无所有。

她的外祖母有银钱产业,也没有亲人朋友,两人同命相怜,又共患难。

本以为能相依相偎,厮守一生,没想到却敌不住岳氏的年轻貌美。

想想她的外祖父,再想想苏宏佑,她只想说这天下禽兽东西可真多呀!

“对一个人恨到尽头,麻木了,连骂他都嫌费力气了。”周氏长叹一声,又说:“我十三岁那年,我母亲把因他和岳氏造成的损失都弥补回来了,也筋疲力尽了。就在那年的十月初十,她剃度出家,兰若寺是她伤透心的归宿。”

“娘当时跟我差不多大,大舅二舅刚成年,外祖母怎么放心得下?”

“那一年,你大舅刚成亲,你二舅也定了亲。你外祖母圆寂前一个月,你二舅也成亲了,只剩了我。大哀莫过心死,一个人心死了,还有什么放下放不下的?”

“娘,我……”汶锦拉着周氏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周氏摸着汶锦的头,哽咽轻叹,“我十一岁那年,那个人和岳氏陷害你外祖母,致使她被抓入津州府大牢。我们一家没了主心骨,你大舅二舅到处奔波,寻求救人之策。听说必须让那个人说实话,官府才能放你外祖母,我就自己去江东找他,连下人都没带。我差点死在路上,是吴明举救了我,那年他十三岁。

吴明举听说了我的情况,就带我找他师傅、师祖,写状纸、找证据,疏通关系。折腾了几个月,官府因证据不足,官员又得了好处,才把你外祖母放了。过了两年,家里的情况好转了,你外祖母就想把我许配给吴明举。”

汶锦心弦一颤,忙问:“为什么没成?是他不愿意吗?”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当时他刚考中童生,父母年迈,家里又穷。”周氏脸上布满回味的甜蜜与悲伤,沉默许久,才说:“是我不愿意,都看好定亲的日子了,我才拒绝的。我害怕,怕吴明举象那个人那么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又阴险狠毒。拒绝这门亲事之后,我就到兰若寺陪你外祖母,顺便打理西南的生意。

你外祖母圆寂之后,我同你大舅舅扶柩回乡,在密州老家守了三年孝。等我出了孝,才知道吴明举已高中,正炙手可热,我们是不可能了。后来有人替你父亲来说媒,我答应了,你大舅和二舅也没说什么,从说媒到成亲只用了三个月。”

“吴、吴叔叔他……”汶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连声长叹。

“别说他了,绣儿,你知道你外祖母临终前怎么跟我说的吗?”

“外祖母说什么了?”

“她说她很后悔,后悔自己意气用事,那个人带着岳氏和孩子回来时,她该接受他们。把他们看在眼皮子底下,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也不会让我们兄妹跟着受这么多罪。她还告戒我说等我以后嫁人了,一定不要和那些甘心做妾的女人较真,不值。她还说女人只要爱自己、爱儿女就足够了,千万别爱上男人。”

翻涌的心潮撞击着汶锦的五脏六腑,令她从身到心都僵麻胀痛。

前世的她没有爱上苏宏佑,对他连一点女人对男人的喜欢都没有,不也被害得丢了性命?因为无爱,就不会伤心,被害而死连仇恨都是绝对而麻木的。

有几个女人甘心做妾?叶玉柔肯定不是,岳氏也不一定甘心吧?她们把做妾当成跳板,紧紧抓住男人的心,之后,就会有更大的图谋。

汶锦摇了摇头,冷哼道:“接纳岳氏及其孩子,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们就不会掀起风浪吗?岳氏可是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和那个人勾搭成奸的。”

周氏皱起眉头看着汶锦,问:“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嘿嘿,我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来了,跟亲娘不想太过拘谨。”汶锦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她曾是清贵高雅的才女,可现在着实粗俗不堪。

可能是海四姑娘骨子里就是一个低俗憨直的人,这应该遗传于周氏。

“看来我该把卢嬷嬷叫到寺里好好申饬一顿了,看看她怎么教导的你。”

汶锦挽住周氏的手臂,以撒娇的语气说:“骂人都说有娘养没娘教,没说……”

“臭丫头,让你胡说。”周氏想打汶锦,抬起手,却迟迟没落下。

感受到周氏对她的疼爱,以及两人留存在骨血间的浓郁亲情,汶锦心中暖流洋溢。她带着诸多谜团来兰若寺,是想找到答案,再给周氏一个出其不意。可现在,她的谜团仍未解,但答案似乎已渗进她的心田,随时都能呼之欲出。

“嘿嘿,娘,故事还没讲完呢。”

“还有什么故事?”

“后来呢?外祖母去世后,那个人和岳氏怎么样?”

“经过那场长达三年的风波之后,我们和他们就彻底断了来往。那人在你外祖母去世后的第三年也死了,岳氏就守着一儿两女过日子。他们在陷害你外祖母时捞了不少银子,还侵吞了我们家在津州的十几间铺子,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吧!”

“不该让他们有好日子过,有朝一日遇上,也是冤家仇敌。”

周氏摇头说:“我期待今生今世别再遇上,你谋害我,我报复你,谁都耗费心力,最终两败俱伤。我们家翻身之后,你外祖母想报仇很容易,她却出家了。”

汶锦轻声长叹,说:“外祖母看透了,可这世上不是谁都能看透的。”

“行了行了,别感慨了,时候不早,该休息了。你大舅舅三天后在寺里做水陆道场,来的人肯定不少,你明天也别回罗州城了,等结束之后再回去。”

“好,我正想在这佛门圣地玩几天呢,反正府里的事也不着急,卢嬷嬷和朱嬷嬷都是得力的管事。”汶锦刚和周氏冰释前嫌,想陪周氏多呆几天。

还有,范成白来兰若寺了,差点坑她一把,她也该想办法找回来才是。

“绣儿,你今晚就跟娘住,这屋里舒适暖和,我们母女也好好说说话。”

“好是好,就怕不方便,要是吴叔叔……”

“滚——”周氏一把推开汶锦,喊道:“文娟,你带几个人送她回去。”

汶锦见周氏变脸了,不好再说什么,嘟嚷道:“回去就回去,我才不怕呢。”

文妈妈让两婆子带上全新的铺盖,让两丫头提上灯笼把汶锦送回了小院。丫头重新给汶锦铺了床,文妈妈又嘱咐了荷风,里外检查了一遍,才离开。

“姑娘,奴婢让这两婆子留下来守门,明天再给你调两丫头过来伺候。奴婢安排你的随从和小沙弥住到敞厦了,冯大娘几人也住这座小院,姑娘别害怕。”

“我不怕,多谢妈妈。”汶锦干笑几声,说:“刚才因我出言不慎,惹太太生气了,妈妈回去替我劝劝太太,我挺想让太太跟我回府住,别在这里修行了。”

兰若寺是周氏的母亲出资兴建的,海老太太把她发配到兰若寺带发修行,真是瞎了眼,也瞎了心。不过这样也好,处于人生低谷,就能看清很多人的嘴脸。

比如苏知府一家。

“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太太是爽直脾气,姑娘别放在心上。”

送走文妈妈等人,荷风伺候汶锦洗漱更衣,收拾完毕,准备休息,可汶锦却无半点睡意。见荷风又累又乏,她就让荷风回房睡觉了,她一个人看灯发呆。

“唐二蛋——”汶锦发呆了许久,就想发出声音,没想到喊出了这个名字。

令她更想不到的是居然叫应了。

“在——”一个低沉清晰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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