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当地官员和盐商们走近驿馆,看到门口站着两排士兵,或执□□或握短刀,满脸肃穆,威风凛凛。胆小之人膝盖一软,下意识抓住身边的人。
素以廉洁著称的县令面对这阵子,不禁擦掉额上虚汗,低声呵斥,“拽我干啥,好好走路!”
“大,大人,四——四阿哥想干啥?”属官结结巴巴问。
县令白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说着话跨进门,不断告诉自己,他没犯事,士兵不是冲着他来的。
山西巡抚此时看一眼端坐在主位的两人,心底忍不住嘀咕,到底出了什么事,皇上不但把四阿哥这阎王派来,还把行玺给他,便于他发布诏令......不管什么事,他听指挥总不会错的。
三十多人屋里坐不下,胤禛等人便起身移到院中,扫众人一眼,开门见山道,“今天喊诸位过来没什么大事,朝廷打算下调盐价,本阿哥从京城出来时皇上交代,每斤盐下调至两文,山西作为试点,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除了八阿哥,院子里的人全呈呆滞状,山西巡抚率先回过神,“四,四爷,下官没听错吧?”试探道。
“你没听错。”胤禛道,“最迟年底,全国盐价都会调到两文。”
此言一出,盐商们交头接耳,院子里嗡嗡响,胤禛道,“有话大家尽管说出来,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不讲出来本阿哥、皇上,都不可能知道大家怎么想的。”
“启禀四爷,两文钱一斤连运费都不够,草民怎么卖。”一盐商道。
胤禛望着他眨眨眼,“要往哪里运?据我所知,运城产的盐好几年没出过山西,最近一次是康熙二十二年,说来那时爷只有五岁,江浙等地旱涝严重,两淮地区食盐紧缺,朝廷从山西调过一次盐。这些年只在山西境内销售,需要多少运费?”
“......那也不够运费。”不知谁嘀咕一声。
胤禛笑了,“如果价格不变,运费够么?”
盐商们一愣,对上四皇子的眼神,明明看着他在笑,众人却觉得浑身发寒,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来。
“怎么都不讲话?不够运费?”胤禛轻哼一声,“盐运使,你说。”
运城盐运使慌忙站起来,“回,回四爷的话,足够。”
“是吗?既然足够,为什么太原的盐价比朝廷规定的高三成?爷问你们为什么?”胤禛陡然拔高声音,“自汉朝设立盐运衙门以来,食盐便通过盐运使运往各地,统一销售,朝廷明令禁止加价、囤积......你们呢,这边拿到食盐那边转手卖给私盐贩子,各地食盐紧张,便可顺势提高食盐价格,对不对?”顿了顿,“巡抚,爷问你,有多久没买过平价盐了?或许你不知道,运城县令,你说!”
县令想一下,决定说实话,“下官考中进士之前二十年,家里便没吃过平价盐。”
轰一下,刚才说话的盐商脸通红,耷拉着脑袋,浑身颤抖,突然,扑通跪在地上,“求四爷饶命,求四爷——”
“闭嘴!滚一边去。”胤禛道,“爷还没说完。大清幅员辽阔,缺什么都不缺盐。你们当爷住在皇宫里不知道,井盐数四川自贡最出名,辽宁、山东和两淮地区产海盐,包括京城用的也是来自天津卫的海盐,山西、蒙古、甘肃等地的池盐从来多的用不完,单单青海一个盐湖产的盐就够我大清子民吃上万年,食盐储备量如此丰富,爷很好奇,为什么各地是不是闹一波盐荒?盐价居高不下,谁能跟爷说说。”
谁还敢说话,一句话没说对,四阿哥杀人跟玩的一样。
运城盐商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胤禛再次点名盐运使,“你来说说,价格下调到多少合适。”
盐运使跟盐商穿一条裤子,他们共同把持盐场,朝廷派巡盐御史过来,塞点银子,此地盐价又是他们说了算。
有胆子糊弄巡盐御史,也有胆子为难巡抚,面对杀官从不需要理由的四阿哥,荣华富贵重要么?
重要!
可外面那么多官兵守着,四阿哥想做掉他们,他们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回,四爷,如果出场价格是一文钱三斤,两文一斤售出去,可以裹住来回运费。”
“哦,难道你们不是按照一文三斤收上来的?”胤禛望着对方。
盐运使头皮发麻,可算明白为什么四阿哥这几天往盐池那边跑恁勤快,“......是。”
“假如盐池的食盐直接运到太原府,不知能不能节省成本?”胤禛再问。
盐运使抬起头,“直接?”
“这边出那边收,路上不停顿。”胤禛道。
盐运使不敢置信,“这样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食盐到达之日由当地盐商和盐运衙门共同接收,缺一不可。盐商看着盐运衙门再检验一次,不合格退回来追究你的责任,合格就上架售卖,不行?”胤禛说的类似厂家直销。
八阿哥昨晚跟胤禛讨论到很晚,两人一致同意由各地盐运衙门直接来往,少去层层检验剥/削,盐的价格自然就下来了。
“我四哥有一点没说,”八阿哥道,“盐商接收食盐是一文钱三斤,然后两文钱一斤卖,差价便是你们赚的。盐商无需亲自前往盐场,盐运衙门会派人运到你们的所在的,规定日子没收到盐可向巡抚或者盐运衙门反应,我想没人敢拦下老百姓的用盐吧?”说着话看向巡抚。
山西巡抚忙说,“八爷尽管放心,下官回去便交代下去。”
“八爷,有句话草民不知当不当讲?”只要不面对四阿哥,开口说话的盐商就不会手脚发软,脑袋不听使唤,“即便草民坐在家中赚差价,一月卖出去三千斤食盐,草民也只赚五两银子,五两银子不够房租。”
“运城这么大的地方,只卖三千斤?你逗我呢?”胤禛开口,盐商头皮一紧,喃喃道,“保守估计,保守估计,而且运城有四家盐商,四爷。”
“砍掉三家,留一家。”胤禛一开口,所有盐商跪在地上。四阿哥看他们一眼,“每个城镇只留一家盐商,巡抚大人,你觉得呢?”
“下官听四爷的。”皇上的主意,巡抚敢说不么?不敢,还得支持,不过有句话巡抚憋了好久,“盐税乃朝廷四大税收之一,四爷,虽然盐是上天给的,不需要拿钱买,可盐商二文钱卖出去,交上来的税收顶多够维持盐运衙门正常运行。”
盐商们眼底一喜,朝廷如果还想要盐税,这个价格它就降不下来。
四阿哥却说,“能给盐场的工人开出工资就够了。”
“税收呢?”巡抚又道。
八阿哥笑道,“据爷所知,去年全国盐税只有两百万两,不知巡抚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早两年朝廷派船去西洋——”
“西洋一行,朝廷净赚六千万两。”胤禛打断他的话。八阿哥一噎,收入国库的明明是七成,四阿哥眨眨眼昧下五成,真是跟谁都胡说。
众人瞪大眼,根本不信听到的,山西巡抚乃二品大员,封疆大吏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内务府派出去的船,不对,四爷你在内务府时派出去的船,去年回来赚,赚六千万?”怎么可能,近十年国库收入啊。
胤禛点头,“所以朝廷不缺银子,朝廷收盐税到头来也是用之于民,可以直接惠民,何必把盐价定那么高。诸位没有异议,从下个月开始,山西各地的盐场以后和各地的盐运衙门以及盐商对接。”
盐商初听到朝廷把盐价压那么低,虽然怕胤禛怕的要死,也当朝廷太想当然,军需、赈灾等开支离不开盐税,坐等朝廷怎么把盐价降低的怎么升回来。然而盐税对朝廷来说可有可无,盐商们傻眼了。
两文钱一斤,根本没法子倒卖。四阿哥反复说食盐出了盐场便送到各地盐商手中,中间不停顿,他们连偷梁换柱的机会都没。
指望找人扮成土匪截运盐车?
盐车只走官道,搞不好这边劫车,那边便被抓到。再说了,两文钱一斤的盐,劫到手能卖多少,一文?有劫车的本事,去县里找个活儿做,一个月也能赚一车盐。
难道就这样妥协?
盐商们心里不舒服,盐运司诸人也不安,舍去各种检查,就要精简掉很多人,盐运使试探道,“每个城镇都有好几家盐商,四爷,您看呢?”
八阿哥:“别问四爷,爷先跟你算算账。”冲他身边的小太监招招手,小公公跑到屋里抱出一叠账本,“去年户部收到山西巡抚着人送来的账册,运城盐运司去年修葺衙署共花费四万两。”
盐商们正担心自个的命运,一定这话顿时呆了。
四万?
盐运司的两进院子,用铜钱砌的?
“爷这几天去盐运衙门查看,据说去年修了房顶,建一个茅房,添一个灶房,由于匠人给衙门做事,他们只收一半工钱。我看看多少,根据物价,爷你们算一笔账,一百两足矣。”八阿哥笑得好不温和,“爷以前很奇怪,盐税那么高,为什么户部见找不到钱,合着都是替你们收的。”
盐运使脸色灰白,一屁股瘫在地上。
八阿哥冷哼一声,“这笔账爷待会儿去你家算,哪几位是运城城中的盐商?”
站起来四人,非常乖觉的告诉胤禩他们各自负责哪几个城镇。八阿哥见还有几位,“他们呢?”
“他们是各地盐商留在此地的办事人员。”运城县令忙说。
难怪这么多人,八阿哥明白了,“爷知道盐的利润极低,你们应该想想怎么卖更多盐,比如宣传盐可以治脱发,可以止血,而不是绞尽脑汁和盐运衙门勾结。爷不想多说,参与过哄抬盐价的站出来,别等着你们四爷开口。”
胤禛好笑,他又不是阎王。为了配合弟弟,四阿哥面无表情的看山西巡抚一眼,山西巡抚心底发虚,他没跟盐商勾结,却怕四阿哥查出他收过下面的孝敬。
四位盐商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不决,怕一脚踏出去就去见阎王。
胤禛翘着二郎腿,悠悠的看着他们,突然脚往前勾,嘴里说着,“老八你还穿着棉马甲,不然么,我都觉得鞋里面冒汗了。”说着话脱掉鞋,不小心拿歪了,“啪嗒”两声,从靴筒里滚出一把鸟铳和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