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阳县,程立所主持名为‘劈柴院’的情报刺探组织经过半年多的休养生息,可谓是大有进境。
如今再司州之地,七个县城中的酒肆易主,无论是洛阳的金市、长安的马市都有程立手下间使的身影,这其中的功劳,自有程立一份,更多的却是来自曾经的北军长水营老卒们的意气相投。
中平六年,先帝大丧,出任辅国的马越为缓和朝中矛盾,减轻士大夫对武夫当国的危机感下令裁去满编三千六百有余的长水军士,三个月的时间里两千余追随其南征北战的长水老卒被遣散回乡,给当时司州境内各县长吏添了不少麻烦。
这些摸惯了刀枪剑戟的厮杀汉回到故地,尽管长水军律严整,却仍旧有不少与乡人发生冲突的,私斗杀人也好,作奸犯科也罢……那次安置太过仓促,士卒心中多有不满者。
而程立招募人手最先想到的就是这批人,这一批长水老卒多是洛阳近畿人士,回乡后生活普遍不如意,作为辅国将军马越麾下首号雄兵他们风光了太多时日,一朝裁军对很多人而言便意味着要与最光辉的往日作别。而随着马越兵败远走凉州,他们心中感同身受,皆为马辅国心有不甘。并且多有武艺在身,熟悉各式枪矛弓弩运用,几乎不用训练便能完成作为死士的必备条件。
忠心与武艺,是一名武士最重要的能力。这些长水老卒,无论是对马越的忠心,还是武艺的纯熟,皆属上佳。
随着美阳方面派出的间使将他们一一收拢,劈柴院的实力大涨,操着兖州口音行走在司隶之地的汉子越来越多,再加上投入训练的千余长水老卒,程立手中可动用的力量很快就达到了两千人之巨。
这几乎就是一支军队,一支忠于将领的私兵部曲。
程立可一直没闲着,越来越多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从司州各地被装入小竹筒里传送至美阳,他做事的难度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长。长水老卒的训练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参与了,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接收各地传送的情报,一一探查,酌情向凉州传送。
但是一直持续到昨日,他都没有可用的、值得向陇县传送的消息。
这些日子唯一可称得上大事的鲜卑攻汉,他知道的并不比凉州早多久。
这结果不禁令程立感到气馁,但他并未有片刻停顿,他坚信着只要不放弃,情报在将来就会拥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对马越的帮助也会越来越大。
程立的毛笔在兽皮上晕开了墨色,毫无意识地画了个壮士手臂上弓着的轮廓,思虑片刻,在旁边写上一字,凉。
这便是凉州的轮廓。
边境之所以是边境,只有一个可能,其民众多秉承着长久以来操习弓马的军事传统,但也意味着少耕种,或者说因为土地贫瘠,耕地不能满足百姓生存需要,转而以其他的经济形态富足生活。并且边境往往有着复杂的社会环境,类似于凉州的汉人、羌胡、鲜卑人三方关系,并州的汉人、匈奴人、鲜卑人,幽州的汉人、乌桓人、鲜卑人等等,这种特殊的文化环境决定了边境是个矛盾多发的位置,难得安定。
这也几乎是程立的想法,他认为当今天下大势必然要朝着分崩离析类似春秋战国天下大乱的局势发展,马越想力保凉州一地,偏安一隅地让凉州在即将到来的战乱中变成一块百姓富足人民安乐的土地尽管浪漫,确实不切实际的妄想。
马氏一族需要关中这块地方!
本来以马越的才力,总督朝廷引凉州兵势为援,是天下将倾之前唯一可以避免战乱的方式,至少,有马越坐镇朝中,一可对韩遂等叛军造成震慑,二则马腾等将领心向大汉,凉地局势形成微妙的平衡。这么一来,凉州兵力尽数可为大汉所用。
可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马越之升势如平地起楼观,颓势亦如白蚁腐高墙。
在程立眼中,洛阳城那班达官贵人、尤其是起兵的袁术和内应的袁绍,简直蠢到了无可救药,尽管他们兄弟一个政治手腕无可挑剔,一个领兵作战可圈可点,可说到底,难不成他们还能做的比马越更好吗?现在的一切情形都证明了,马越坐镇洛阳时朝廷统领凉、并、司、幽、扬、青、兖、徐八州。现在呢,一下子各地太守纷纷或起兵自守,或心怀异志,算是彻底乱了,名义上冀、幽、青、徐、司五州还在掌握,可朝廷的诏令只能在司州内部奔走,入了别州使者立刻便会被突然出现的刺客盗匪斩杀。
说赶走马越是为国为民程立第一个不信!
但同样的,内心里倔老头对马越的表现也是恨铁不成钢,就差跳着脚指鼻子骂蠢了。
尽管是因为马越心头的那些正义感、以匡扶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大义凛然将程立聚拢在旗下,但程立内心里反而矛盾的希望马越能丢到那点仁义道德,以诈力夺取地盘,便是夺取汉家天下倔老头也觉得无所谓。毕竟他们生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大争之世!
马越太想做个圣人了,可程立明白真正的圣人是根本不存在这个世上的。活在这世上若为了些许礼义廉耻束手束脚,无法自卫的唯一下场便是被人杀死,死路一条者只能为他人让道。但程立不想让马越为他人让道。弓刀铁马与强权统治着天下是亘古不变的唯一道理。
比起马越,程立倒是更看好小马超的脾性,对待敌人不畏礼法,抽刀宰了便是!
正当程立在劈柴院中思虑自家使君何时才能被冰冷残酷的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最终因为凉州即便再发展再富强也仍旧难以供养数以五十万计的汉民生计口粮时绝望地将心中那个圣人掐死时,劈柴院走进一位砍柴人。
两担干柴被放到院中,程立抬起头,看着家中帮闲递给那砍柴人十个大钱,随后不着痕迹地从干柴中拿出一小截细竹筒揣在袖中,走过堆满干柴的院落,放在他的手里。
密信很短,只有短短四个潦草的蝇头小字,但看在程立眼中却令其发出火热的激动模样。
‘袁绍攻益’,密信上这样写着。
去年冬,袁绍初领朝廷,袁氏门生故吏张导携其外甥、十岁的高干落魄非常地来到洛阳投奔袁绍。他的姐夫高躬为蜀郡太守,年前因刘焉入蜀,将州治私移绵竹,更将随同其前往益州的孟陀等人各自任为太守,没有朝廷诏令便擅自免去他的蜀郡太守之职,回去后越想越不舒服,再加上被刘焉的随从等人挤兑,久而久之胸中郁结竟是撒手人寰了。
这下自,袁绍可是火了。管什么汉室宗亲,马越那厮混战中将刘岱阵斩,也没见着如何了,更何况你个不服朝廷的刘焉。
经过半年之久的稳定朝堂,袁绍心头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正想着要一步一步整治各地割据的州牧、太守,刘焉第一个送上门来。当下厉兵秣马,发南北二军,老将朱隽为征南将军,都统兵马六千总领益州兵事,传檄天下讨伐刘焉。
响应者如南阳袁术、长沙孙坚、汝南归附群贼。随军出征者甚众,出身陈留高氏的校尉高览、袁府门生颜良、文丑二人也都得了官职。就连马家的小郎官也在此列,转征为冲折校尉,统御七百余人,也算是继家族传统沾到将的边儿了。
这一仗立些功勋,皇帝记得马越的师恩,马伯瞻一个偏将军是跑不了的。但是同样的,这一仗过后,袁氏在朝廷掌握的武力也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也是地方与中央的第一次正式开战。
程立的头脑飞速转动起来,他该怎样利用此次朝廷出兵益州,来为马越谋取更大的利益呢?
窗外,有人推车走入院落,堆满一车的厚实稻草。车夫与侍从打了个招呼,推着车子去到后院,离开程立的视线。
侍从叩门入室,在程立身旁垂首轻声说道:“夫子,从河东运来的兵器上路了,三张强弩,四十箭簇,两柄环刀,七个矛头。”
程立默不作声的点头,这些日子他从各地购买的兵器都已经陆续送来,但眼下他的心思明显已经不在武装之上,握笔在一卷兽皮上写出目前所知的天下大势,快速卷起塞进竹筒中递给侍从说道:“速速送往陇县,务必亲手交付使君手中!”
“诺!”
更远的洛阳城外。
都亭驿,威风凛凛的后将军袁术遍身红甲抽出汉剑指天怒喝。一面鲜红的将军大纛下是一望无际的汉军,随着皇帝清脆的嗓音响起,整部大军开动,浩浩荡荡背向洛阳,直面西南而去。
骑快马插轻旗的斥候早在三日前出发,奔向凉州陇县。
秦川六道难以行军,袁绍定下的路线为凉州借道,由散关入陈仓道,直下益州攻取汉中,入川擒杀刘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袁术此战,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