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民计已定,马越匆匆跑回府邸后宅短暂的与蔡琰温存片刻,又再度急匆匆地与马腾一起收征车马,定下前往各县的人手,却被贾诩告知,前往冀县还是马越亲自为好。
马越对此不太明白,他认为自己更应当前往成纪以西的平襄县,那个地方虽是小县却地处机要军镇,历来都是作为凉州军粮运输的要道,一旦拿下那座县城,西据韩遂可为先锋要塞,南搏宋建则可作为后方运输要道支援西县,可攻可守。
贾诩眯眼睛笑着两撇胡子都翘了起来,让马越想到偷摸钻入农舍咬死鸡仔的狐狸,便听他说道:“平襄虽重,只据韩遂,但是敢问使君,咱们打得过韩遂吗?”
那是麾下十万凉骑为之效死的韩遂!
不等马越回答,所有人都知道答案,贾诩更是知晓,拱手说道:“打不过,咱们便不打他,无论他是要粮还是要钱,使君给他便是,况且使君先一步将粮草金钱送给百姓搏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又能堵住韩遂将会狮子大张的口。凉州如今的敌人是造反称王的宋建!如此一来,请使君看这里,冀县西靠高山,东面西县,二县犄角向望,若我部于二县驻兵,敌军则投鼠忌器,难以强攻,亦难围守。”
“因此,属下以为,使君当前往冀县,收复民心!”
马越对此不置可否,他内心里已经认同了贾诩的说法,但又隐隐对此感到不安。
贾诩入主幕僚府至今,从未主动提及他与马玩的仇怨,反而处处尽心尽力为他谋划,这令马越对其始终带有芥蒂。何况贾诩这计策,乍一看虽无伤大雅,仔细思虑却是对韩遂有些太放心了。难道韩遂不会趁机攻过来吗?这次地震中心很可能就是陇县,西边韩遂的领地与势力范围可没遭受什么损失。
为汉家把守西面门户的,可是马玩啊!
如果不拿下平襄,便意味着韩遂南进,马玩首当其冲。
马越低眉,面色平淡地看了贾诩一眼,贾诩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等待着马越的回答。在贾诩的淡定之下,马越嗅到了谋略的味道,这是阳谋,丢给他一个更好的方法,至于怎么做,权看他自己考虑。
“也罢,冀县,那便冀县吧。”马越静静地点头,转而对贾诩说道:“不过文和,你还要代我跑一趟,既然马某去了冀县,那平襄便交给文和了。”
贾诩笑了,董卓军中曾有人在背地里笑骂自己狡诈似狐,但现在看来,这马越又何尝不是一只小狐狸呢?
“诺。”
马越摆手,没再跟贾诩多说什么,马腾的车驾已经准备好,整整八十驾车马载着四万斤粮食衣物,在二百骑士的护卫下一路南下,直奔冀县而去。
……
陇西,枹罕王城。
曾几何时,这里只是大汉西北边陲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过往行人都不愿在此地多留片刻,因为这实在太过贫穷、清苦。但这一切在熹平年间变得不同,宋氏家族的崛起,半个枹罕成为宋氏的私家领地,枹罕人变得富有强大,在凉州宋氏这个冠名之下的枹罕变得那么地顺理成章。
任谁都想不到,十年前还靠着贩马起家的宋氏兄弟,如今已经在凉州称王,枹罕更是成了王城。
“什么异姓封王天下攻击之,吾家大王称王数年,也未见哪个敢击!”
带着对汉高祖谶言的嘲笑,枹罕人更加狷狂,只是他们没有忘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宋氏家族的奋起之下。
王庭里,文武百官早已撤下,寂寥无人的王宫只见仆役奔走,若马越见到这个情景必然会发出嗤笑,这么一个王庭还不若自家在洛阳为官时来的气派,但对枹罕人而言,这已经是极尽荣华,再无所求了。
寝宫中响起沉着的脚步声,一个身形健美高眉鹰鼻的俊朗青年迈步入内,直入宫室而不通报,顺着飞檐落入室内的阳光,他看到河首平汉王宋建正对着几案皱着眉头,上面凌乱地放着堆如小山般地书简,青年默不作声地拱拱手,轻声道:“兄长,何事皱眉?”
他是河首齐汉王,宋扬。
“二弟,你看看吧,回马帐传来的。”宋建见是宋扬,无奈地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疲惫,一推手上书简说道:“马氏又多了个驸马都尉。”
尽管整个凉州没有谁不畏惧河首平汉王,但天下间唯有宋扬这个小上几岁的弟弟,宋建是任其求索,早年凉州大灾,宋氏父母俱亡家道中落,兄弟七人相依为命至今割地称王却只有他二人享这一场富贵,对于珍贵的兄弟之情早已胜过了一切。
宋扬轻笑两声,抓过书简一目十行地看了两眼,又放下看了几案上其他书简,其上几乎涵盖了凉州马氏自汉阳兰干尉马肃之始至今所有过往,言辞犀利,笔锋精准,将马氏一门二十年来兴衰写尽。看罢了,宋扬放下书简,面上仍旧是一副傲气模样说道:“不过是个管车马小小都尉,兄长不必当回事,洛阳山高水远,使不上力气。”
“时至今日,咱们也不是没有文武百官,回马帐交于大臣收集信息便是。”宋扬勾起嘴角,抚摸着腰间入手冰凉的刀柄,“兄长不必事事亲为,那马越令兄长忧心,小弟遣死士将他刺死便是。”
回马帐是宋建光和五年建立起的间使机构,最早的架子是宋氏周游四海的贩马商队,后来在羌人反汉之后逐步加入各式各样的刀客剑手,甚至还有些流落凉州的落魄文士,五六年间成为宋建最强大的依靠。
“二弟,这话可是有人教你说的?”
宋建的脸色变了,他什么事都能顺着宋扬,但唯独回马帐是任何人不可染指的。
“啊?”宋扬愣了一下,看到兄长铁青的脸急忙说道:“我就是看兄长如此忙碌随口一说,兄长,这回马帐就这般重要?不就是些许走卒贩夫嘛。”
“你懂什么?”宋建起身说道:“你知道当年叛汉的十余部首领,无论汉人羌人,为何都要敬兄长几分?当年咱们不过跟王国一样,论人手还比不上边允那个从事,还不就是靠着回马帐带来的消息让咱们处处领先一步。即便到了后来叛军内斗咱们又是凭什么置身事外,还不是回马帐!别看韩遂兵马势大,但他照样不敢将兵锋指向咱们,仍是因为回马帐的存在,只要回马帐还在手上,韩遂的兵峰来临之前咱们就能与马越联手,把韩遂打回金城河谷里去!”
宋建一番言语说的宋扬瞪大了眼睛,区区一个回马帐,一群走卒贩夫在兄长眼中居然这么重要,那些事情明明都是枹罕兄弟拿命换来的,怎么到了兄长口中都成了那些商贾之徒的功劳了。
宋扬不懂,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顶撞兄长,只好陪着笑问道:“那兄长,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马越这个凉州牧我等尚且不惧,置于马岱入洛阳做驸马都尉更不必有所惧怕,凉州地动,韩遂的金城被震得东门裂开,马越的陇县更是连城西南角都震垮了,唯独我陇西得天独厚,无一伤亡,他们拿什么来跟我们斗?”宋建豪迈的笑声在宫室中传出很远,手臂拍着兄弟的肩膀,“尽起陇西十九部羌氐,给我练兵吧。咱们不用什么行刺,待到绿草青黄,跟他马越大战一场便是!”
“那陇县残破,民心不稳,难道不正是进兵之机?兄长为何要等到草黄?”
“马越虽在洛阳折刀孙坚,但数年间纵横天下无可挡者也不是假的,谁能想到当年草原上连胜三场的毛头小子如今已经是天下名将了。你能想到如今是进兵之机,他也能想到。地动伊始他便将城中钱粮分给周边各县,收尽民心,如今不是进攻的最好时机”对于凉州大小诸事,掌控回马帐的河首平汉王胸有成竹,抬起二指横指北面说道:“他有粮有钱,咱们便找他要,二弟你去差人传信吧,就说陇西受地动之灾,我宋建向他索要十万石粮草与千金之财,至于进攻之事不必提及,教他觉得给钱便不会进攻就好。”
宋扬的眼睛亮了起来,兵不厌诈!
却不知道,在宋建眼中,马越这样的英雄豪杰不应当死在刺客的尖刀下,他要成全马越,堂堂正正的生,威风凛凛的死!
“诺,小弟这便去办。”宋扬躬身正要离去,便听宋建叫住了他,起身上前两步整了整他的衣领,满面温和地笑着说道:“兄长为你物色了一桩婚事,是汉阳上官氏的女儿,是先秦延续至今的大族。”
这个时候,他不是什么平汉王,他只是个和蔼兄长。
“兄长,婚事……全凭兄长做主吧。”宋扬对婚事并不上心,他更在乎的是宋建称霸凉州的野望,至于个人之私欲,早就抛之脑后。但在这种情况兄长还记得这种事情尤其令他感动,拱手说不出话来。
“兄弟携手,今岁一举击溃马越,将他赶到凉州之外,兄长就能腾出手来与韩遂周旋,五年也好十年也罢,扫平凉州全境你我兄弟剑指中原,为子孙后代打出个浩荡江山!”
称王称霸的野心,威加海内的荣耀,宋氏家族将被后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