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的初雪,在马越回到凉州之后的一个夜晚萧然降下,对久旱的凉州而言,这场大雪来得太迟,人们已经等待了太久。
年末,皇帝下诏,公卿以下至黄门侍郎各家出一后辈补足公署内宦官的缺失,先帝时诸内署令悉以宦者为之,自马越尽诛十常侍,至以袁氏为首的年轻士人起兵将马越赶走后遂上奏清尽宦官一党,此复以士人为诸内署令、丞。
诏书传至凉州,马越贵为美阳侯,亦应派遣宗族子弟前往洛阳为宫内郎官。为此,他与两位兄长商议后决定,遣从子马岱前往洛阳,侍奉皇帝,走一遭他三叔曾走过的路。
提及马岱在洛阳的安危,五大三粗的兄弟笑了,只要不是傻子,没有人会伤害一个州牧的儿子,何况,他不是马越,如今的凉州马氏已经不是当年一穷二白的时候了。马腾的手一挥,三百马氏收编羌中部曲便要在来年随马氏小爷前往洛阳随行护卫。马越则挥毫写就三封书信,一封京兆游侠鲍出,一封长安令杜畿,一封更是写着陛下亲启。
为的,就是保证从子在洛阳安全无虞,衣食无忧。
其实本来最好的人选是少将军马超,只不过马超前番于洛阳近畿数次血战,在朝中难免碰到敌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因此才选马宗嫡子马岱前去。
与此同时,凉州牧马越的大婚也开始筹备,梁鹄与蔡邕敲定,来年正月初五大婚,上百骁骑携礼书奔赴各地,相邀各路豪杰,曹操荀彧卢植皇甫嵩等人自是不必多说,甚至就连韩遂宋建等人,马越也一并发去邀请。
这世道,讲究一个礼数,许多请柬马越并未指望他们过来,只要自己礼数尽到,也就是了。
新年之前,马越在张家川小住一段时间,随后便赴州治陇县上任,重开牧府,发榜招贤以充幕僚。
各地从事、太守,亦前来陇县向马越述职。
汉阳太守傅燮,北地太守窦良,安定太守杞匡,从事赵昂、赵衢、杨阜等人前来述职。
傅燮与窦良都是老熟人了,从事等人前来才是真正的表述各郡情况。安定杞匡是安定代太守,先太守死于韩遂之乱,此次述职亦有请马越表奏太守之意。
众人于陇县牧府中坐定,先是太守表述这一年百姓农桑畜牧之功,随后则是兵事操练之情,最后是此年土地丈量,人丁赋税。
这一年,安定郡的人口与赋税最多,在籍八万户有余,田税二百二十余万,赋税四千四百余万钱,谷七万余斛。
汉阳郡仅剩一半,曾经凉州最富足的一郡如今只有三万余户,不过良田多出于此,田税一百五十万,赋税一千七百余万钱,谷四万余斛。
北地郡因依靠边屯,自孝武皇帝时便开始屯田,马援驻凉州时更是将屯田发展到了极致,人口两万七千户,田税九十万,赋税为赤字,谷四万余斛。
北地郡为边军,尽是军户,几乎户户都有官爵在身,免除赋税不说,军汉戍边都要吃饷,每年都要倒贴。不仅仅北地一郡,马家势力中心点的张家川也是一样,川中设城做寨,屯驻着万余兵将的家眷,这些军饷用度都是要汉阳郡拿出来的。曾经整个汉阳一地再加武都、陇西三郡赋税,养着万余兵马倒也还好,但如今只剩下两郡四县之地,入不敷出。
眼看着赋税五千金,数额很足很大,但一到用的时候,根本就不够。养兵要钱、来年开垦、今年过冬,都是花钱的地方。
凉州的军费开支过大,穷兵黩武最后就只有一个下场,财散兵乱!
“傅太守,你来算一下最终能结余多少金。”马越面色沉静,看了一眼下面的从事太守问道:“诸君,眼下还有几件事情,请诸君在来年夏季之前速速完成,其一是重新丈量土地,登记人口丁户的同时绘制辖地内各地地图,我知道此时困难。其二,统计辖地内矿山,河流,林木位置,估测大致资财数量。”
“这两件事,都需要人手来执行,因此请诸君回到各地传信各地县令县丞,一县派五名小吏前来陇县,本侯将亲自教授绘图之法。”马越沉吟着说道:“诸君,我说清楚了吗?”
“诺。”窦良等人应诺,傅燮此时拱手说道:“州牧,属下已清算,大约可结余一千四百金……如果无人克扣的话。”
“四百金,四百金,四百金也有人克扣?”马越一摆手,说道:“来人,命杨丰过来。”
傅燮没有说话,看他表情马越就知道,只怕如今兵势四起,人心亦不思古。
不多时,后在外面的杨丰迈步入内,拱手问道:“君侯,属下在此。”
“阿若,你取我手书,掌自川中提兵之权,随同傅太守巡查各郡县,遇赋税有所贪没者、为官不理政事作奸犯科者当即拿下,先行审问,酌情处罚,有不道者可持先帝所赐中兴剑直接斩杀,不必报我。”
杨丰怀抱汉剑当即应诺,令下面一众府君侧目。
“这……使君,是不是太过严苛?”杞匡有些心惊,尽管早知道这个州牧不好相处,可谁能想到竟能当众发令,有贪赃枉法作奸犯科便斩呢?大汉律法对有罪之黔首都应下狱等待秋后,别说此令专对官吏……二个半郡势力最大的就是你马氏,上面将军们又一个比一个护犊子,拿什么来惩罚别人?
马越听到这个代太守迟疑,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方才他听此人报告一郡之时,还觉得治理不错,打算让他依旧做这个太守,怎料一到大事上居然犹豫不决,令人烦恼。
正待开口,马越身后屏风闪出一人,八尺身高精瘦,穿着一身皮甲好似武士,头顶却束着文冠,拱手笑呵呵地说道:“州牧息怒,属下以为杞太守所言不假,不若取折中办法,先探明各地情况,不但贪赃枉法作奸犯科之人,还有强取豪夺占人田产者,俱将之汇总,州牧再酌情处理,使君以为如何?”
听到贾诩也这么说,马越这才点头,同时拉着贾诩对众人介绍道:“此人为我幕僚,贾诩贾文和,文和,这是杨丰杨阿若,曾为酒泉游侠,你当知晓。”
贾诩早已听过鬼丰的大名,随即拱手,杨丰也象征性地拱手还礼。随后马越又将贾诩介绍给傅燮窦良杞匡及几个从事。
“阿若,那这件事便依照文和的意思去做吧。”马越跟杨丰说了一声,随后手指在几案上磕了磕,对窦良问道:“窦太守,北地如今情况如何,鲜卑异动及朝廷新立的鲜平郡状况如何,你且与我说来。”
当年戍卫灵州的大头军侯如今已经在北地太守这个位子上稳稳地做了三年有余,理应对边郡情况了若指掌。
对于边郡情况,窦良也是胸有成竹,当即遥遥拱手朗声答道:“回使君,北地郡如今固若金汤,军户皆自备兵器,半数有布甲弓矢,闲时屯田,里长为队正,县尉为军侯,战时可轻易聚万余甲士。若鲜卑发难,北地一郡之地便可据雄关守备凉州门户!”
“好!”
“但是……”马越拍手叫好话音还未落,便听窦良接着说道:“北地郡如今没有雄关可依,萧关故地如今与鲜平郡接壤,萧关已成腹地关口,失去原本的作用。如今直面鲜卑的是廉县以北的百里大漠天险,只有三条小路可通塞北,因此属下欲于廉县以北五十里,大漠尽处筑一石寨,以备鲜卑突袭鲜平或北地,并与鲜平郡互通道路。”
窦良说得不错,如今大汉开疆辟土,尽管只是多出一郡,但就这一郡的争夺在未来几年将会是鲜卑与大汉之间你死我活的纷争,身为凉州之主他不能不未雨绸缪,当即拍板说道:“你放手去做,回去之后将所需民夫资财发来陇县,以两郡之地应当足够做出这些。”
“多谢州牧。”
马越摆手,鲜卑冬天没有异动,那来年春夏便会有一战,马越随后便与窦良商议了关于来年备战鲜卑的情况。
待各太守从事从州治离开时,天空已经挂着一轮明月,贾诩这时才施施然走出来,对马越问道:“使君,您的请柬,发至韩遂宋建手中?”
“不错,无论如何,我要把礼数做足了,顺便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要是不来的话,我就要对他们多加防备了。”马越起身伸了个懒腰,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在乎,倒是对贾诩问道:“文和觉得如何?”
“属下有不同见解,若他们不来,使君便不必畏惧,连汉阳都不敢来,还称什么豪杰?”贾诩轻轻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属下只怕,有人会大摇大摆地过来给使君祝贺,到时候搅了使君的婚礼,可就不美了。”
“为何来了才要担心?他们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他们吗?”
“属下亦不知晓,但属下知道,使君绝不会在婚礼在杀戮贺礼的宾客。”贾诩一双眼睛直指人心,对马越说道:“若使君失信于人,又拿什么来收复凉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