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容孱弱,消瘦的身躯轻飘飘地如纸一般。
他叫董明煦,是董家最小的一位公子。
自幼体弱多病,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前日的那一夜,是狐钰和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夜。
董明煦得知她要走,二人在藏书阁里促膝夜谈。
狐钰对董明煦轻声说:“我在董府待不了多久了,以后你要活得小心些,别再处处受人欺负。”
“府里的丫鬟或是仆人捉弄你,你就告诉你二哥,他是唯一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
董明煦将头搁在她的膝盖上,几乎是祈求地说道:“不走成嘛?”
最后狐钰还是走了,是用袖子掩面哭着走的。
在狐钰离开后,他就得了昏沉病。
即使喝点汤,吃点稀饭也会呕吐。
昏迷的时候,他就喊:“狐钰姑娘!”
董明煦将纤细的手臂软绵绵地垂在湖水中,有气无力道:“呐,小鱼儿,你们知道狐钰在哪儿吗?”
“我好想她...”
哐!
园林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
两名仆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子,正是董家大少爷董荣。
董荣在看到虚弱少年在将手伸进湖里后,眼神阴沉,但转即眯笑着眼,说道:“三弟,莫要在园子里憋着了。”
“大哥今晚带你去镜花水榭,给你找个妾,何必惦记那女妖?”
董明煦扶着亭柱艰难站了起来。
他几乎连变脸色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强颜欢笑道:“大哥,你好久没来了。”
董荣笑了笑,心里却极其瞧不起他这个三弟。
从小就受尽了欺负,真是丢尽了董家的人。
他现在是巴不得少年病死呢!
这样以后董家的他那一份家产就归他了。
至于那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老二董虞,整日外出云游。
老爷子为了拴住他给他在衙门里谋的一个闲职,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见人迹。
估计当时候连他的那份家产,他董荣也能牢牢得攥在手中。
等到老爷子死后,他董荣,便可在董家一人只手遮天了!
甚至在整个青鹊街,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想到这,董荣脸上不禁露出狠辣之色,有些期待自家老爷子快点去死,期待为他爹摔盆的那个日子...
他老爹剩下的活头儿,他这个作为儿子的一定要掰着手指头亲自算!
董荣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马上前去一人一手钳住少年瘦弱的胳膊,将他往外拖。
董荣大笑道:“三弟,我已经在府外给你备好了马车,咱即刻出发!”
董明煦本就面若金纸的脸很快露出痛苦之色,眉头皱成一团,声音低微道:“大哥,弄痛我了...”
走在前面的董荣冷笑,但依旧是转过身来,直接一巴掌扇在两个手下的脸上,大骂道:“该死的东西,不知道轻一点?”
“咱这是请,三公子好不容易出趟门,再敢弄疼了三公子,老子宰了你们!!!”
那两名手下赶紧低声下气求饶,不敢怒也不敢言。
……
胡不喜客栈的客房里,林静闲“垂死病中惊坐起”,猛然坐直了腰,怔愣了一会儿。
他走下榻,伸了伸腰肢,正要坐在椅子上再眯愣一会儿,突然耳朵翕动。
窗外,好像隐隐约约有淅淅沥沥的雨落声。
林静闲顿时来了精神。
他自幼喜雨,见雨则欢!
林静闲推开窗柩。
苦雨下的满枝条沙沙作响,阁楼外的梨花被雨打凉,零落一地。
一股清新的泥土香气扑鼻而来。
林静闲不禁深吸一口气,很是舒服!
草木窸窸窣窣,雨点崩飞。
几只鹊鸦被惊起扑腾着翅膀飞走,落到了小城老街上的瓦檐下。
林静闲斜着头看着树上隐客,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泉津郡衙门的董胥吏。
江湖上的青衫客。
林静闲非常好奇,他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身份。
这人一袭锦衣夜行至此,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两手向后依靠在树干上,全然不顾湿透的衣衫,笑道:“来看你睡的可好。”
林静闲拿食指勾了勾嘴角,刚要开口就被男子制止了。
他在胸前竖起一根手指,和之前是同样的噤声的手势。
然后,他从身后掏出一块腰佩扔给了少年。
“你也许用得着。”
说罢。
这人将头上斗笠稍微往下拉低一些,然后如同惊鸿之影般消失在少年的视线中。
林静闲摩挲手中枣木朱红腰佩,一面是个“董”字,另一面则刻着一只青鹊。
翩翩起舞,非常生动!
他匆匆下了楼,对着柜台后的胡大汉说道:“老板,可否结算点工钱?”
胡不喜客栈掌柜的胡善自个在柜台上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一杯,头也不抬说道:“要多少?”
林静闲沉吟了一会儿道:“您看着给,我都能接受。”
胡善舔舔嘴唇,从之前肩上披着的钱褡子掏出两颗银锭子抛给了他,道:“一锭五十两。”
林静闲接过连看都没看就揣入怀里,笑眯眯道:“你就不问问我去哪里?去干什么?”
胡善没说话,而是用竹签掏了掏牙花子,又俯身从柜台下拽出一把油纸伞丢给了他,然后像是赶乞丐似地不厌烦地赶他走。
林静闲捣鼓手中伞叶泛黄的油纸伞,敲了一下竹节。
突然寒光一闪,伞柄处一小截解腕尖刀立刻滑出。
林静闲手再一磕竹节,小截尖刀儿又立马收了进去。
他满意地看着手中这把伞兵,喜滋滋夹在腋下。
然后,他俯过身去,伸手在掌柜的耳边悄悄说道:“在下要去风月场走上一遭。”
大汉胡善道:“别死了就成。”
林静闲笑容满面,郑重抱拳道:“保重!”
林静闲转身来到门槛,撑起油纸伞,走向雨街,呼出一口浊气,轻声道:“青鹊街,镜花水榭...”
仲蒙扒住门框,看着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少年,扭头郁闷道:“大舅,他今晚又不回来了么?”
胡善头也不抬道:“你去马厩铺一层草荐,他晚上可能会回来。”
仲蒙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胡善边饮酒,边自言自语道:“林东山,你这孙儿,可真是不安分咯!”
忽然,他目中精光一闪。
“但愿能守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