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的弓箭铺天盖地地射进来,扶柳城的老弱妇孺都被命令担土填壕。武阳人不忍射杀这些老弱,只得任由他们将城壕填满,秦军呐喊着向武阳冲杀而来。
秦军将柴草堆积在城门边,放火点燃。城上只得往下浇水灭火。秦军则集中火力射击浇水的人群,造成巨大杀伤。半湿的柴草虽然不再燃起熊熊大火,但却升起了滚滚浓烟。浓烟逼走了城门周围的人。在秦军锲而不舍地焚烧下,城门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被攻破。全体武阳人在城门口死战不退,几乎全部阵亡。
随后便是残酷的屠城!几名秦军发现了被囚禁的郑安平一行,不由分说举戟就刺。他们中有人用秦音大叫:“吾秦人也!”但每人都已经身被重创。终于有人听清了他们的呼喊,叫住同伴,问道:“汝秦人乎?”
那些受了伤的人艰难地点头道:“然也!吾等从郑安平将军者也!”
那群人听到郑安平的名字,鄙夷道:“盖降赵者乎?”这些人都答不上来,只说道:“愿报于将军,言郑安平在此。”
进门的士兵自相商量,该怎么办。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既秦人,勿杀可也!”转身离开了。
大门就这么敞开着,但再也没有秦军进来。显然,清剿工作是按地理位置分配到各部,每支部队都严格按照规定的位置完成任务,绝对不会重复。重伤倒地的郑安平一行,这时多么希望有人再进来,哪怕给他们补一击也好。剧烈的疼痛让他们生不如死,在院内拼命的嚎叫。但全城都充满了痛苦的嚎叫声,他们的声音似乎根本传不出院子。渐渐地,他们也停止嚎叫,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郑安平醒过来。看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失血后的虚弱让他难以行动,他身边的人压住了他的手和脚,让他不能动弹。他听听外面,往来的脚步声并未停歇,不同的口令声此起彼伏,显然是在搬运财物。虚弱的郑安平时清醒,时迷糊。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闯进了院子,把他惊醒。他睁眼看时,一群人手执火把冲进院来,有条不紊地把整座建筑都点着了。郑安平想喊,但却发不出声音,仿佛喉咙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群人似乎也发现了院中横七竖八倒着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在意,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务。
火焰熊熊腾起,整座建筑都在火焰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那群人离开了,甚至没有多看郑安平他们一眼。
火越烧越大,一阵阵热浪袭来,郑安平感到全身灼热,衣物似乎也快着了。更为难忍的是他发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吸进去的似乎全都是灼热的火焰。他痛苦地想喊,却又喊不出来。终于再一次昏迷过去。
郑安平再次醒来时,他发现已经没有人压着他的手和脚了。他活动了活动手脚,抬了抬头,感觉脖子上一阵剧痛。他伸手一摸,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液已经在周围结了痂。他不敢多动,晃晃头看向四周。他似乎是躺在一片场地上,周围有清新的芳草香味,他猛地吸了几口,引起一阵呛咳。
呛咳声引来了几个人,他们走到郑安平旁边,似乎对他说了些什么,但郑安平一句也听不懂;虚弱的他似乎也不存乎是不是能听懂了,只用无神的眼光看着那几人。
那几人都佝偻着背,须发皆白,显然老迈体弱,这才逃过了秦军的屠杀。那几人见郑安平睁着眼,虽对自己不理不睬,只道是伤得重,没想到是听不懂自己的口音。他回头喊了一声,过来几名健壮的妇人。她们看了郑安平一眼,又对郑安平几里瓜拉说了几句,郑安平没有应答,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伤口。那些人看了看郑安平的伤口,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能说话:喉咙上有深深的伤口,已经不会说话。几人商量了几句,一个人从郑安平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带,把他脖子上的伤口包裹起来。其他人抬过来一架担架,把郑安平扶上担架,几人抬着离开。郑安平微微动了动头,天是阴沉的,他看见自己从城墙旁走过,进入一处宅院里,把他交给院中的一位老人。
那位老人看了郑安平一眼,对那几个妇人说了几句,那几名妇人将郑安平抬到院中的一处草垛上。待那几人走后,老人才对郑安平用官话道:“子其郑氏乎?”
郑安平看了老人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老人惨然一笑,道:“方弃秦入赵,而为人君,竟为旧部所残。天乎,命乎!”
郑安平也对老人惨然一笑,闭目不语。
老人道:“武阳为秦所残,恐四方盗贼皆至。子既为武阳君,未可沮也,当保武阳。”
郑安平悚然睁开眼,直直地望着老人,气息微弱地问道:“父何以言此!”
老人道:“武阳近燕齐,地僻天寒,人民窘。每多劫掠以为生。今武阳精壮尽失,惟妇孺老弱存焉。无粮复无居,民无以寄残生。此君上劳心劳力之时也。”
郑安平道:“国有疑,问三老。今愿问之!”
老人道:“愿君强以出,以安众心。复设居室,以宅兹民。劝农力田,以尽南亩。教授攻守,以立军阵。”
郑安平奋力坐起,立即感到一阵头晕眼花,额头虚汗,几乎要倒。他用力撑住草垛,保持自己不倒,用力睁眼,道:“愿父集父老,而相议也。”
老人道:“未可!愿君访之!”
郑安平道:“吾入乡未久,未识父老,奈何?”
老人道:“吾孙可为乡导!”
郑安平道:“敢请父号?”
老人道:“臣,故武阳令父也!”
郑安平心中一震,小心问道:“令今……?”
老人道:“为秦人所斩!秦人皆奉法,但斩青头,不斩斑白。是以得苟活于世。小儿疑君,悔之无及也!”
郑安平道:“向所从者,今其在否?”
老人道:“彼十三众,皆亡矣!意君亦亡,欲归葬之,而得独活,此非天耶!”
郑安平道:“吾之节符,尽为令君所取,何以号令?”
老人道:“小儿以君之节符及彼之节符,皆藏吾处,君勿忧也。”他蹒跚着来到院中一口井旁,从里面拖出一根丝带,另一头系着一个绢布包裹,打开时,里面正是两套印信和节符。
郑安平佩上绶带,挂上印信,手中持节,一手执一杖,在老人叫来的小孩子的带领下,前往武阳各官司家中拜访!
武阳虽是一座小城,但却担负着守卫边境的重任,有铸造兵器和钱币的特权。城池虽小,但官司却很多。郑安平一一拜访,至夜方归。失血过多的郑安平,到家时已经两腿打颤了。
郑安平了解到,武阳之所以如此不堪一击,主要原因在于这两年中,先是长平,后是邯郸,把精壮都抽调走了,现在武阳的所谓精壮,其实都算不得精壮,只算得壮年,皆是体弱力衰之辈。再经过秦军这一次屠城,精壮的损失更大,几乎断了根!目前惟一的办法,就是把妇女都组织起来,再招赘流亡的男子,迅速恢复实力,开始生产。
武阳储存粮食的方法与他处不同,除了官家建仓外,私家都是在地下挖窖。秦军劫掠时,只抢了官仓,民间的粮食还基本保留。目前粮食不是主要问题。但所有居室都被焚毁,居住成了大事!耕地被毁,需要尽快补耕补种。
郑安平回到武阳令家里,那里炊粥正熟。武父邀请郑安平共进晚餐。郑安平告了罪,开始进餐。但粥刚一入口,立刻感到一阵剧痛,不得不停下来。对武父道:“伤未之愈,不敢进食。”
武父让小孙儿从地窖中取出一罐蜜来,舀出几匙来,用井水调了,给郑安平饮用。郑安平拜谢接过来,小口给喝了。
随后,武父带着郑安平来到后宅。后宅是土墙结构,火只烧掉了屋顶,四面的墙倒保存下来。女眷们都集中在那里。虽面有泪容,但已经止住悲声。
武父在室外对那群女眷道:“武阳遭劫,男儿尽丧。幸武阳君犹存,号令不失!凡吾妇孺老弱,皆当披坚执锐,尽力南亩,未可辞也!”
那群女眷都来到门前,恭敬行礼道:“喏!”
出到前面,正堂已经完全烧毁,两人只能在院墙下找了处避风地,铺上秸秆,姑且休息。郑安平死里逃生,目前脖子上的伤还一阵阵剧痛,影响进食和说话。下午拜访各家时,强忍疼痛、强打精神说了不少话,现在夜深人静时,疼痛一起发作,令他冷汗直冒!加之从昨天起就没有进食,只在刚才喝了几口蜜水,饥饿感也一阵阵袭来,让他头晕眼花。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自己刚刚从秦军脱离出来,被发配到这个苦寒之地,原以为从此与秦不再往来。不料自己刚刚到达封地,就被秦人赶来杀伤;而封地内的民众也全都被屠。自己竟落到这步境地,不由感叹命运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