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齐隐藏入赵的第二天,平原君就把这事通知了平阳君。两人也不通知外臣,径直入内报告了病中的赵王。赵王躺在席上,闭着眼听平原君说完,口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守在旁边的王后俯身到赵王的耳边听了听,抬头道:“愿闻平阳君之策!”
平阳君道:“秦魏相争,而魏齐入赵,是欲引秦入赵也。愿王拒之!”
平原君道:“魏齐势穷来投,拒之不义,愿匿而留之。”
平阳君道:“魏齐势非穷也。彼魏相也,得意于王,周旋于朝间,虽得罪于秦相,魏王护之,势非穷也。”
赵王又嘟囔了几句,王后道:“王愿闻魏齐得罪于秦相之事。”
平原君和平阳君相互看了一眼,平原君道:“闻秦相应侯张禄,魏人也;本名范雎,游食天下,入魏中大夫须贾门下。须贾使于齐也,范雎从之,而得王宠,赐牛酒。须贾意其卖魏也,告魏齐。魏齐杖辱之,几死,复为人所救。阴潜入秦,遂得志于秦王,先为客卿,复守河东,去岁十月乃拜相封侯。闻其曾定义渠、蜀汉,功甚大;又兴河东、安邑。秦王与之议兵。须贾入秦拜之,至而知秦相张禄乃其故吏范雎,甚被辱。复欲得魏齐之首,不尔屠大梁。秦王亦如之。魏齐遂亡奔赵,魏但推齐亡矣,以塞秦也。”
平原君尽量站在中立立场,不带感情色彩地把知道的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但从字里行间还是听得出他比较同情魏齐。
平阳君很不以为然地道:“或言范雎卖魏,或杀之,或族之皆可,奈何亲杖之,又复辱之?魏齐可谓寡德也!”
赵王又嘟囔了几声,王后道:“王愿二弟咨于虞卿可也。”两人应喏而出,来到前殿。命人请来虞卿。
平原君道:“盖有机密疑难,愿就教于卿也。昨者,魏相魏齐来奔,至于敝宅。彼为秦王所恶,绝之则不义,留之则秦怨必归于赵也。奈何?”
虞卿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道:“但以义行之,何患也!若惧秦,但匿之可也。”
平原君道:“卿之论正与吾意同。然魏惧秦乎?将引秦东向,而归祸于赵乎?”
虞卿道:“自阏与战后,秦赵祸构,势难解也。又岂在魏齐乎?若足与秦抗,则留一魏齐何患;若不足与抗,虽绝魏齐于事何补?不若留齐,以为联魏之本也。魏前失河西,复失河东,再失安邑,今失南阳,每战辄负,丧师失地,胆气沮也。韩与秦邻,服秦久矣。而赵一胜秦,而魏、韩背之,此赵主盟之机也,未可失也。今假魏齐以和魏,依魏而和韩,三晋和而秦不得东,赵有泰山之安。东收齐,北服燕,将半天下也。举五国之力而向函谷,而秦自服也。秦服则楚无足论矣。”
平阳君道:“策士者,每有大言,捭阖天下——而事多不谐。今收魏齐,秦必怪之,举兵而至,复当奈何?”
虞卿道:“秦与赵,地理难通,秦将何道而伐赵耶?若道河内,则有韩魏之地;若道太原,则山川修阻,秦纵有十万之众,不可过也。若弃韩魏,则秦旦出于轵,而夕至邯郸。故当和韩魏也,而魏齐所必救!”
平原君道:“卿之言,孤谨志之。当报于王。”
虞卿道:“虽然,不可显于诸侯。但匿之于邯郸,而待魏和。”
平原君道:“谨奉教!”
于是赵留下魏齐,居住在一处大宅院之内,只说是平原君的外室。而虞卿开始在三晋间来回奔走。
盛夏时节,黄河水浅。秦使飞车传报韩、魏,穰侯将出咸阳,就归封地。
此前,泾阳君和高陵君都已经就封,他们的封地是宛和邓,都在秦南阳郡境内,早已就封。华阳君的封地新城虽孤悬在外,但在各国势力的边境,而且华阳君年迈体衰,无力就封,分了一些封户给华阳夫人,被特许留在咸阳。只有穰侯特殊:他的封地穰虽在南阳郡,但陶却在济水下游。陶远比穰繁华富庶,穰侯决定就封于陶,这就需要穿越韩、魏两国地界。
和泾阳君和高陵君就封平平静静不同,穰侯就封可谓地动山摇!提前一个月和魏、韩打好招呼,先闹得满城风雨不说,启程时也惊天动地!
魏冉把咸阳的份田和住宅全都上交,所有家财、家臣、亲营、姬妾全都带走,一起起人员、货物顺渭水而下,运了半个月才运完。
魏冉把指挥千军万马的才能运用到这次搬家上,谁为前锋,谁为中军,辎重何在,取道何处,一一指示清楚,但就算如此,也花了这么长时间,可见财物之多。最后一天,魏冉亲自把最后一批财物运上船,在渡口和前来送行的旧部官员们辞别,带着断后的百人也上了船。十艘轻舟护卫着中间的五只大船,顺渭水直下。
一连半个月,两岸的秦人已经把惊叹都用尽了,看着这支庞大的船队也失了兴趣,各自该干嘛干嘛。船到废丘时,船队稍稍停了一下打尖。张禄悄悄地上了船,两个见礼后,张禄道:“臣已将秦之珍物搜罗殆尽,数百年之所积,乃得此耳。愿君侯一展雄才,得遂其志。”
魏冉道:“君侯终不以陶邑为念,臣以为甚误。”
张禄道:“臣愿以近及远,徐徐而至,未及君侯之大略。然臣虽不敏,君侯但有所需,无敢不备。”
魏冉道:“陶邑之略,功在十年之后,岂区区数日所能见也。”
张禄道:“君侯身犹健,十年之期未为晚也。”
魏冉道:“吾与子东西并行,惟相援救,无所损伤!”
张禄道:“臣但闻君侯之令,不相从者,死于斧钺之下!”
魏冉道:“相侯之治民也,其才过于臣。若能以陶付诸相侯,臣死不憾!”
张禄道:“臣之愿王也,治天下。陶也必治。”
两人各饮一盏酒,张禄辞去。穰侯的船队启程继续前进。
第二天下午,船队到达河口。众人把货物搬入驿站中,安放妥当,休息一夜,第二天装车,运往函谷关。
从各县征集来的牛、马、辎车、革车,甚至还有安车,也陆续到达函谷关。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各县的押运人员。一时间函谷关仿佛将要出战一般,热闹非凡。
由于秦军出征或退回多经过函谷关,函谷尉对此已经习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县来的辎车和革车,一一将它们安排在驿站喂养,装车出关,皆通畅无碍。魏冉到达时,在函谷关休息了五天,把最后的人员、货物都装上车。
魏冉按太后的吩咐,把年轻的姬妾们都遣散了,令其自嫁。但那些岁数比较大的肯定嫁不出去,要跟着魏冉一起到陶邑。魏冉给她们每人要了一乘安车,可以坐,可以躺。光这安车就要了四五十乘。只有安车内的妇人才知道,车内不仅仅只有人,还有一些奇珍异宝。保护这些宝物的安全,才是她们最重要的任务。
张禄调集了一千五百头牛,一千匹马,各种车乘一千五百乘,车夫六千人。加上穰侯的亲营四千人,家眷、家臣百余人,这支上万人的队伍,完全具备攻城拔寨的能力。而且车乘之多,物资之多,堪称豪华!
一千人带着百乘车先行出发打前站,一千人带着百乘车在后压阵,魏冉亲率二千人一千三百乘车为中军。由于车乘过多,车队排出数里。一路上按程休息,一程程迤逦而来。凡过郡县,都有地方官员迎来送往,还有多少不等的赠送,魏冉来者不拒,一一收纳。车队越来越长。
车到洛阳,周王同样派人迎来送往,并赠送了一件玉璧和一匹锦缎;穰侯同样接了,随手塞进安车内,由一名妇人收下,弄得周臣好不难堪。
魏冉和家眷、家臣们在前队征用好的宅院内住下,其他人则分散在城邑周围。刚安顿好,就见前队公乘带着一人穿过院里,直接进到堂上。魏冉睁目看时,原来是武安君白起。魏冉大惊,坐起急问道:“君守河东,奈何渡河南?”
白起道:“闻君侯过此,特相送耳!”
魏冉道:“秦法,将离守地,斩!”
白起道:“轵、孟津皆属河东,臣至此,非为离守也。愿君侯勿怪!”
魏冉道:“河东守安邑,汝奈何至此?”
白起道:“轵温已定,当得其余也。臣奉教徇地至此,非为离也。”
魏冉道:“何当为其次?”
白起道:“或南定河内,或北取汾上,但俟其便耳!”
魏冉道:“其可得乎?”
白起道:“取之何足道哉,定之为难!”
魏冉道:“将以何策定之?”
白起道:“王复以皮绾为尉,而定河东也。”
魏冉道:“绾于河东为尉经年,有大功,吾欲以之为内史,而乃复至河东矣。”
白起道:“绾于民也,甚治……君侯年高,奈何强令归国?”似乎是看出穰侯有意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白起不管不顾地直接把话题扭到自己最关心的方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