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慵懒地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蓝底紫花的薄被,一个小丫头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白瓷碗里炖好的水果羹喂给她,杨嬷嬷则坐在榻边上,轻轻地给她捶着腿,笑着问道:“大少夫人晚上想吃点什么?”
“好些日子没吃炖乳猪了,先吩咐厨房炖上吧!”夏氏懒懒地说道。
“大少夫人,您这个时候还是吃点清淡的好,太油腻的饭菜,见了怕是会想吐的。”杨嬷嬷轻咳一声,提醒道,“待过上个两三个月,胃口才会慢慢调回来的。”
说着,便上前取过那小丫头手上的水果羹:“你下去,我来喂。”
那小丫头应声退下。
“可是我就想吃炖乳猪。”待那个小丫头退下后,夏氏索性坐起来,不悦地说道,“可是我就想吃炖乳猪,难不成我还得忍两三个月?”她可是无肉不欢的女人,两三天不吃肉还可以忍受,若是两三个月,那岂不是要她的命吗?
孕妇还真不是好当的。
“大少夫人,但凡女人有孕,开始都是这样的。”杨嬷嬷低声道,“只有这样,才能装得像一点。”
“可是我听我姨娘说,她当初怀我的时候,是没有半点反应的。”夏氏不以为然地说道,“再说我也不是真的怀孕,做做样子就罢了,何必兴师动众地弄得饭也不让人好好吃了?”
“大少夫人,奴婢觉得这样会更逼真一些。”杨嬷嬷皱眉。
“好了,你不用说了,若是太夫人和夫人问起,你就说我胃口好得很。一点反应也没有。”夏氏满脸不耐烦。
适才退出去的那个小丫头掀帘走进来,禀报道:“大少夫人,太夫人来看您了。”
“大郎媳妇,你觉得怎么样?”皇甫氏笑盈盈地走进来,关切地问道。
“祖母来了!”夏氏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忙掀开被子,要下地行礼。
却被皇甫氏一把按住。“快躺好。你身子不方便,不必多礼。”
“多谢祖母!”夏氏顺势在榻上躺了下来,触到皇甫氏眸底的关切。想起杨嬷嬷适才说的话,忙道,“就是,就是不太想吃油腻的饭菜。老是想吐。”
被人关心的滋味就是好啊!
那个,她还是装得跟其他女人一样。也吐好了。
“不要怕,开始都这样,慢慢就好了。”皇甫氏和蔼地看着她,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柔声道,“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赶紧请太医来看。切不可大意。”
虽然她不待见苏氏,但是孙子总是慕家的骨肉。不管哪个孙媳妇有了身孕,她自然都是欣喜万分的。
“太夫人,国公爷早就给大少夫人请好了太医了,这次大少夫人有孕,就是宫里那位的太医给调理好的。”杨嬷嬷上前福了福身。
“哦,原来如此。”皇甫氏眸底闪过一抹笑意,问道,“是哪位太医?”
回头也让他给二郎媳妇瞧瞧。
“就是宫里的万太医。”杨嬷嬷有板有眼地说道,“万太医刚到太医院三个月,国公爷听说他医术了得,所以便请他给大少夫人把了把脉,当时万太医连说不妨事,开了几副药给大少夫人,不想药刚刚吃完,就怀上了,为了稳妥起见,国公爷提议让万太医帮忙照顾大少夫人这一胎就好。
“也是,既然宫里有这样的杏林高手,那就无需再让他人插手了。”皇甫氏点头称是。又摸了摸夏氏身上的被子,说道,“这被子夏天盖着有些热,回头我让人把我那里那床刚刚做好的蚕丝被给你拿过来盖着吧!”
“祖母,孙媳哪能要您的被子!”夏氏谦让道。
早知道怀孕这样金贵,她早就该这样做了。
“哪里是给你的,我是担心热着我重孙子。”皇甫氏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胎就好,若有什么委屈,就去跟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
“多谢祖母,孙媳记住了。”夏氏越说越心虚。
待皇甫氏走后,杨嬷嬷撇嘴一笑:“看来太夫人盼重孙子盼得心都焦了,这些年,奴婢从来没见太夫人对哪个人这样有耐心过,大少夫人可是头一个呐!”
夏氏低头抚摸着自己平平的小腹,揶揄道:“要是我真的有了身孕,那该多好。”
“大少夫人,您记住,从今天起,您就是有身子的人了,万万不可流露出别的心思来。”杨嬷嬷安慰道,“万太医每隔半个月就会来府上请脉,一切有他兜着,大少夫人且放宽心就好。”
“我自然知道这些,只是,我这边传出有身孕,母亲肯定会给大郎安排通房,怎么想我心里都堵得慌。”夏氏叹道。
“大少夫人,凡事有得必有失,相比日后身边有个依靠,通房什么的,就认了吧!”杨嬷嬷皱了皱眉,继而嘴角又扬起一丝笑意,“再说夫人不是定了家规嘛!大少爷到了规定的日子,总得回房陪着大少夫人的,算下来,每月也得小半个月是在大少夫人这边的。”
夏氏想了想,这才转忧为喜。
“大郎媳妇这一胎,来得可真是及时。”苏氏笑盈盈地喝了口茶,吩咐道,“去库房取些燕窝人参什么的,给大郎媳妇送去,还有前些日子侯爷带回来的那棵冰雪珊瑚也给她搬过去,听说那玩意放在屋里,整个屋里都会变得凉爽,最是消暑,女人这个时候最是金贵,我这个当婆婆的,若是不表示些,指不定她跟我怎么闹腾呢!”
“夫人,侯爷不是说要抬到太夫人那里去吗?”许嬷嬷提醒道。
最近,老爷和夫人关系本来就很紧张,若是为了一棵珊瑚树再吵起来,那就太不值了!
那冰雪珊瑚还是侯爷去并州的时候,偶然在一家玉器行看上的。花了近万两银子才买回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府里自然是太夫人才能享用的。
之所以买回来就放进库房,那是因为玉器行的老板说,这冰雪珊瑚最通人性,在异乡呆了许久,冷不丁来到京城。难免有些浮躁怕生。得让它适应一下买家这边的气候水土,才能放进屋里跟新主人和平相处。
尽管说法有些诡异,但是慕长源还是放进库房里锁了起来。这一锁,就是半年。
“那是你无意听说的,老爷又不曾亲口告诉过我,咱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把珊瑚抬过去就是,我不信老爷还能让人再去抬出来?”苏氏冷笑道。“再说我是因为大郎媳妇有身孕才给她的,又不是平白无故地往大郎那边抬东西,老爷还能怪罪我不成?”
“夫人说的是!”许嬷嬷连连点头,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忙上前说道,“夫人,五少奶奶回来了。”
苏氏眉头微蹙:“她不是不回来了吗?”
心里对这个侄女不禁有些不满。她没有嫡亲的女儿,原本把侄女娶进来。就是打算当女儿疼的,哪知她太不识抬举,竟然为了丁点的小事跑回娘家不回来。
她早就想过了,若是苏如意再不回来,就先给慕云起纳个妾,已经是十*岁的人了,屋里没人伺候怎么行?
难道她还怕一个小黄毛丫头不成?
“听说五少爷最近常去凌霄寺听一空大师说禅论道,不想却次次都碰上五少奶奶,两人想必多了些接触,五少奶奶就跟着回来了。”许嬷嬷浅笑道,“五少奶奶闹腾了这么久,这次回来肯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算她识趣。”苏氏嘴角扯了扯,心情大好地坐到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那个笑容满面的女人,问道,“今晚,老爷该回房歇着了吧?”
“今儿十六,是老爷回房的日子。”许嬷嬷会意,忙吩咐守在屋里的丫头给夫人准备玫瑰花水,用玫瑰花水梳头,满屋都是淡淡的玫瑰花香。
慕长源喜欢这个味道。
夜里,慕长源果然回了怡卿园。
一进屋,便径自进了浴室洗漱,苏氏早已经收拾妥当,披散着长发在床上等着他,待慕长源上了床,两人也不说话,便直奔主题,云收雨散后,彼此洗漱一番,慕长源才开了口:“二娘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除了这件事情,貌似两人不能提别的,别的事情太敏感。
终归是夫妻,有些事情能过就过,太较真也不好。
慕长源这样想。
“都准备好了,陈府来信说,按两人的八字算,七月初八,九月初九,十一月二十六都是好日子,说过几日来府上商量商量看选哪个日子好。”苏氏媚眼如丝地答道。
她也才三十九岁,正是一个女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她虽然大方地给他女人,可是内心深处,对他还是渴望的,渴望得到他的宠爱,渴望夜夜枕在他臂弯里睡去……
可是这一切对她来说,竟然是那么遥不可及,他毕竟还有别的女人。
虽然她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不假,可是她的儿子却不是世子,正如苏老将军说,她终究还是客居在侯府的。
她不甘心。
她希望能完全融入他的生命里,让她的儿子承袭他的爵位,包括现在她所做的一切,她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若说有什么错,那就是她太爱这个男人,她给他如花美眷,不是想推开他,而是更想靠近他,让他知道,她爱他,犹如爱她自己。
“嗯,那你选个日子,让陈府的人来一趟,亲家互相见个面,然后再商量商量哪天吧!”嗅到她鬓间的玫瑰清香,他忍不住地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二娘嫁了人,咱们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眼下大郎媳妇有了身孕,待明年,咱们就抱上孙子了,都是快要当祖父祖母的人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是啊!”苏氏倚在他怀里,看床前月光洒了一地,也感叹道,“我嫁给老爷,算起来有二十三个年头了。”
那年,她在合欢树下看到这个英姿飒爽的男人,尘封未动的少女的心思就不可救药地疯长起来,她发誓一定要跟这个男人白首不相离,一世终老,为了这个心愿,她被家族所不容,为了这个心愿,她甘愿入府为妾……
如今,弹指已过二十三年,她终于如愿做了他的妻。
“咱们都老了!”慕长源有些动情地说道,“这些年,你也受累了,一切终究是我做的不好。”
他们这房,一共有六个孩子,吴氏留下的一儿一女,眉姨娘的两个女儿,苏氏自己的两个儿子,哪一个都让苏氏操碎了心,真正逍遥的是他这个当爹的。
“老爷说什么呢!我是老爷的妻,理应替老爷养育儿女的。”苏氏说着,往慕长源怀里靠了靠,柔声道,“眼下我只盼着二郎和二郎媳妇能平安回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该多好。”
提到慕云霆和沈青黎,慕长源心里一沉,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些期许的,觉得上次的事情,她只是一时糊涂,而不是有意要加害慕云霆,他希望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派出去的人一个没有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小两口怎么样了!”
“老爷,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苏氏埋首在他怀里,伸手揽住他依然修长的腰身,幽幽道,“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不允许他们有事。”
“婉娘,谢谢你这么想。”慕长源感动道,“借你吉言,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月色下。
一个满身狼狈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到了永定侯府门口,有气无力地抬手敲着门:“开门,快开门!”
门房睡眼朦胧的起身开门,往外探了一下头,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身影,看发饰勉强能看出是个女人,只是这个女人衣衫褴褛,面容黝黑,嘴唇干裂,双目无神,活像从坟堆里爬出来一样,但他偏偏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不怕死人,不怕鬼,略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找谁?”
“吴大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清心苑的阿画。”阿画带着哭腔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