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那桂芸拒绝沈翰林去家中坐坐的邀请,又粉碎他到公寓拷贝文稿的图谋,将沈翰林一个人晾在公寓楼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那桂芸和沈翰林的关系处于一种既紧密合作又相安无事的状态,两人编校文稿的工作效率也越来越高,到“五一”前,已经基本可以交稿了。这样的速度是他们预先没有想到的,更出乎苏有明的意料之外。
这天晚上,苏教授又喊二人来家里吃饭,感谢他们这一个时期里的辛苦工作和可喜成果。苏夫人见到他们二人时,怜惜道:“两个人最近好像都瘦了,可是工作压力大累的?你们要常来家里,师母做好吃的给你们补补。”
苏教授说:“这套文集,虽然原稿是我写的,可是经过你们这几个月的辛勤编辑,加进了许多新思想、新观点和新内容,很多地方文字表述也作了全新的修饰,应该说你们也参与了文集的写作,所以,我决定这套文集的作者署名把你们两个加进去。”
“那就太谢谢苏教授啦!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小字辈借老师在学界的威名,也跟着身价倍增啦!”沈翰林兴奋地说。
那桂芸刚想表示反对,苏教授又说:“你们不是借我的威名,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工作赢得了名望,这是你们应该得到的待遇。作为你们的老师,我真的为你们感到骄傲,更为历史学研究后继有人感到欣慰。”
苏教授一高兴,又喊老伴儿拿白酒,三个人不知不觉喝下去一整瓶。
晚饭后离开苏家,沈翰林又是沿着学校围墙外的那条灯光昏暗的小马路送那桂芸回家。初夏的夜晚,有温软的轻风拂面,有斑驳的花影摇动,有三两白酒在血液里奔流,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异样。
沈翰林此时多么想带心爱的芸师妹去自己那个空荡荡的家呀,拥她入怀,把欠她十几年的爱一起补偿给她。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说出任何让芸师妹恼火的话语,更不能有任何越轨的举动,那样有可能让他们业已修复的友好关系一下子又断掉。
那桂芸多么希望此时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这个深深伤害过自己的沈师兄,而是那个深深爱恋自己的学礼兄。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回到那个温暖的家,任由他恣意怜爱。
一阵微风吹过,那桂芸迅速修正了自己的情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说:“师兄,方才在苏教授家里我没有来得及说,我们不该在老师的文集署上自己的名字,这套书凝结了老师毕生的心血,咱们只是做了些编校修补工作,怎可就把自己的大名堂而皇之地署上,忝列作者之位呢?”
沈翰林也从幻想回到现实中来,说:“苏教授的书,我们也是付出许多劳动的,而且,又不是我们自己要求署名的啦,是苏老师主动提出来的嘛!”
“你如果想署你署吧,反正我觉得那样做不妥。”
“工作是我们两个做的,你不署,我自己哪里好意思署嘛!再说,我们两个作为苏教授的弟子,也是他一生学术成就的一部分嘛,在他的书上署上名字,不会给老师丢人的。”
“老师是不丢人,可是我觉得丢人。”
“有什么丢人的?又不是剽窃的,我们做到了呀,是靠自己的努力工作挣来的。这几个月,为了赶老师的这套书,我连一篇论文都没的写。今年参评长江学者,我还指望着这套书作为一项硬件条件呢。”
沈翰林的这番话,让那桂芸越发真切地看清了这位师兄“皮袍底下藏着的小”来。此时两人已经走到公寓楼下,那桂芸说:“反正,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坚决不署名。至于你,请自便吧!我无权干预。”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大门。沈翰林望着那桂芸的背影,满心伤感。
回到公寓,因为刚才路上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那桂芸先去盥洗室冲了澡刷了牙。身上裹着浴巾头上缠着毛巾回到房间里,想起邱月月“保护好自己这张赖以生存的脸”的劝导,草草地往脸上擦了些补水的化妆品。然后换了睡衣,又回到盥洗室,把白天穿的从里到外的衣裤统统洗净晾起。
忙完了这些,才倒了杯开水,安心地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修改补充这一周的教学课件。
这时,手机微信“叮咚”响了一声,这个时间,她猜想多半是亲爱的学礼兄发来的“晚安”问候,点开,却是网友“樱桃小丸子”发来的消息:“那老师,我想去您房间跟您聊会儿,可以吗?”
那桂芸知道这个叫“樱桃小丸子”的微信好友是一名大一学生,但究竟是哪一个,一时又对不上号,见是樱桃小丸子的卡通头像,猜想一定是个女生,就回复了“可以”两个字。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打开门,认出来了,是上次听沈翰林讲隋唐五代史选修课时班上那个高个子扁圆脸丹凤眼的女学生。那桂芸当时还在心里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特别,有几分时装模特的气质。
女学生进到房间里,站在地中央,有些拘谨的样子。那桂芸请她坐下来,递一只洗好的西红柿给她,笑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女孩子喜爱吃的小零食招待你。”
女孩子接过西红柿,说了声“谢谢”,又轻轻放回到写字桌上。
那桂芸问:“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女学生说:“我叫万方,是大一的学生。”
“万方,说吧,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情?”那桂芸和蔼地问。
女孩子不待说话,脸先红了,憋了半天,才小声说:“那老师,我就是想跟您说,如果您爱沈老师的话,就多多关心他,好好对待他。如果您不爱沈老师,就请您离他远一些,不要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伤他的心。”
万方的这番话完全出乎那桂芸意料之外。她又仔细看了一看眼前这个女学生羞怯的面容,试图从中读出更多的内容。可是女学生说完这几句话,就垂下眼睫毛不敢再看那老师的脸,用两只修长的手不停地摆弄着白色帽衫上的两根带子。
那桂芸说:“万方同学,这是大人的事情,不该你们小孩子操心。但是既然你这么问那老师,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老师当然不爱你们的沈老师,我和他过去只是师兄和师妹的关系,现在因为工作上的联系,我们不得不有一些交往,仅此而已。”
女学生抬起头,停下手,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
那桂芸又说:“万方同学,你既然今天来找那老师聊天儿,那老师也想多劝你几句,你今年应该还不到20岁吧,这个年龄的女大学生,应该以学习为重,千万不要整天胡思乱想,耽误了学业。”
万方说:“谢谢那老师,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的神态已经出卖了你。沈教授是个你父亲一样年龄的人,你们女学生对他应该抱有对一位师长尊重的态度,不要有其他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你还小,现在还把握不准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能够把握的就是学好知识,增长本领。还有,就是有什么事情多跟父母交流,你是本地还是外地的学生?”
“本地的。”
“你不住校吗?”
“我当然住校。我父母没时间管我的事,他们也无权干预我的事情。”方芳忽然变得有些情绪激动。
“天下父母都是爱自己子女的。那老师作为一个过来人忠告你,你们女孩子尤其不要太任性,一意孤行。”
女学生微微点头,起身,弱弱地说了声“那老师再见”,就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宿舍。
那桂芸关好房门,锁紧,内心不由得升起对这个叫万方的女学生的担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