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礼走进村支书家的黑漆铁大铁门时,见林春水正坐在房前的木条櫈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抽着旱烟,嘴里哼着《咱们屯里的人》小曲儿。
见王学礼到了,林春水灭了烟,起身说:“看来兄弟跟我一样,也是个急性子。常言道,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我刚吃过饭,正准备抽完这袋烟儿就往你那里去呢。”又喊老婆接过王学礼手中的柳条筐。王学礼直夸大嫂好手艺,早饭做得实在是太可口了。
二人走上柏油村路,不时有一辆农用车从身边驶过,是到各家蔬菜大棚收购青菜的商贩。
林春水感叹道:“农民种点儿菜,菜贩子扒去一层皮,批发市场再扒去一层皮,超市又扒去一层皮,最后到你们城里人的饭桌上,价钱要翻到一倍了吧。
王学礼说:“是啊,流通环节越多,加价越多,要么怎么现在电商这么火呢。如果咱村的农副产品也能在网上销售,那咱农民的收入可就上来啦!可惜兄弟我也是个门外汉,我回去抽空琢磨琢磨,看谁能帮上这个忙。”
林春水说:“那可就太好了。”
王学礼又说:“林大哥,咱村这条路修得可不错呀,不但修了路,还装上了太阳能路灯,昨晚我回村部一点儿也没有摸黑。”
林春水说:“这得托市里村通油路工程的福啊!我小时候,咱俩脚下这条路就是条小土道儿,夏天一场大雨后,满道是泥巴,我妈给我买的塑料凉鞋,几天就拧巴折了,就用炉钩子烧热了往一起粘,没几天又折了。牛车马车过后就是一条车辙,太阳晒干后,坑洼不平,在上面骑个自行车都不行。春天,大地开化,地底下往上返泥浆,就更糟心啦,外来的车辆,弄不好就给误住了,像小品中演的一模一样,得村民们帮着往外挖朝前推,实在不行得抬着出去。有一年,县长下乡检查农田水利建设情况,不知为什么误打误撞地拐到了咱村儿,车一下子就给误住了。我又挨家挨户找人帮着抬,还是钟祥瑞聪明啊,说,支书你别让大家伙太卖力气,误了县长的车,正是为咱村申请修路资金的大好机会。那天大家费了半天工夫才把车给弄出来,果然,第二年,咱村的这条路就列入了市里的村通油路计划中。”
王学礼暗暗佩服底层干部群众的生存智慧。
又经过一处小卖部,林春水说:“一般的生活用品在这里都能买到,当然跟城里的大超市是不能比啦。”
说着走着,便来到了村头一户房舍破败的人家。两间矮小的茅草房,屋顶苫房的稻草已经发黑,上面有几蓬顶着毛毛狗儿的衰草在风中摇摆。木窗子钉着塑料布,风吹得呼嗒呼嗒直响。院子的栅栏是用剥去叶子的玉米秸杆圈起的,除了能挡住偷食的鸡鸭,别无他用。一条老黄狗蜷缩在柴草垛旁,见有生人来,只抬头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又垂头趴下,懒得理睬。院子里摞了一大堆柳条编制的土篮子,编得精巧,个头均匀。
林春水喊道:“老刘头儿,家里来客啦!”
半晌,从屋里传出一阵咳嗽声,走出一个佝偻着后背的老者。
林春水说:“这是市里派到咱村的第一书记,走访贫困户,今天特意来看看你。”
老人家耳朵有些背,问:“谁?地区书记?屋里坐吧。”
王学礼大声说:“不是地区书记,是第一书记。我姓王,您叫我小王就行。”
林春水介绍说:“他叫刘长富,是个五保户,也是村里多年的贫困户。年轻时家里穷,四十几岁还说不上个媳妇。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个老伴儿,是个寡妇,带了个儿子,大家想多好的一件事啊,一下子老婆孩子都有了,不但眼下有人给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将来也有依靠啦。他却嫌人家娘俩饭量大吃得多,过了不到一年就把人家撵走了。”又叹口气说,“也是那些年太穷给闹的。这两年,村里想把他送到镇里的敬老院,他却死活不肯去,就说等着哪一天他那个老伴儿还能回来找他,怕找不到。”又小声对王学礼说,“那老太太都死七八年了。这事儿谁能告诉他呢?就给他留个念想吧。”
王学礼问:“大爷,您这土篮子编得好看啊,留着卖呀?”
老刘头说:“卖,一元钱一个。”
林春水笑道:“那都什么年代的物价啦。老刘头有一把柳编的好手艺,可是这种粗糙的土篮子现在谁还用啊,所以编好了就堆放在这里。”
王学礼说:“这样的老人,脱贫的办法只能靠国家救济和集体供养,不具有代表性。我来得匆忙,也没带啥东西。”说着,就从羽绒服里怀口袋掏出100元钱送到老刘头手中:“大爷,这钱您买点儿好吃的吧!”
老刘头不住地说:“谢谢地区书记,谢谢共产党。”
林春水说:“兄弟,你这样这一百那一百的往外掏可不行,就咱村贫困户的情况,你那点儿工资都掏干净了也不能帮他们彻底摆脱贫困现状。”
王学礼说:“所以呀,咱哥俩得共同研究脱贫致富的办法。中央提出到2020年实现全面小康,咱柳树屯可不能拖全国的后腿啊。”看了看手机,说:“上午还有时间,咱再走两户人家吧。”
又走了两户人家,都锁着铁大门。林春水说:“大正月的,可能是走亲戚去了吧。”两户住的都是砖瓦房,看着都不赖,问贫困的原因,林春水支吾着说:“都是因病致贫或因病返贫。前一家男人肾有毛病干不了重活儿,后一家老婆有严重风湿症。”又说:“乡下人生病可是件麻烦事儿,既不能做农活儿,看病又需要花钱,真称得上是雪上加霜。”
王学礼说:“那得想办法帮助他们先治好病,刨去穷根儿啊!”又好似不经意地问:“咱村的贫困户都是怎么认定的呢?村民都认可吗?”
林春水说:“是村委会集体讨论决定的。你不能指望着村民去选,若要交给他们去选,都觉得自己够条件,选上二年也选不出个结果来。”
王学礼又问:“那咱村委会的评选结果对外公示吗?”
林春水绷起脸,似有不悦地说:“老弟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当然公示啦,在村部的外墙上贴一个礼拜呢,没谁提什么反对意见,就算通过了。”
王学礼说:“我初来乍到,谁会跟我说什么风言风语,就是顺便问问。按上级的指示,贫困户的认定必须得村民充分认可,咱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犯错误啊。”
林春水说:“放心吧,我干了二十来年的村支书,这点原则还是有的。”
眼见到了中午,林春水说:“时候不早了,今天午饭还去我家吃吧!”
王学礼说:“不了,我早晨琢磨了一下大锅灶的规律,应该可以拿下,今天我正式自己开伙。这样,你把贫困户的名单用手机发给我,你有空就陪我去,你没空的话,我就自己一户户走走。”
林春水悻悻地说了声“好吧”,两人并肩行走在村路上,一路无语,直到在林春水家门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