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洋墨水指挥使和忍字头上的刀
翌日，清晨，继续撤退的齐岐山又遇到了数支救民军的部队。
这些救民军的作战部队，与齐岐山印象之中的部队不太一样。
说他们是斥候吧，他们没有斥候来去如风的速度，没有斥候百米毙敌的技术，而且规模也比斥候要大很多。
但你如果说，他们是大股作战部队吧，他们又不像。
因为这些人，大多数以小旗为作战单位，多一些的也就是一个总旗。齐岐山尚且不知道，救民军的斥候部队，与上一场大战死伤殆尽的事情。
楚行无奈之下，只能从部队中抽调精锐，模仿大明的夜不收，在军中挑选精锐之士，负责前哨侦查工作。
这些小队负责的工作内容，与之前救民军的斥候是一样的，他们负责提供前期的预警工作，同时宿清沿途的小麻烦和障碍，为大军开道。
当然，正式的侦骑部队也是有的，齐岐山也遇到了一些，只是比以往要少许多，往往三四个骑卒为一个小队。
虽然缴获了不少战马，但是训练骑卒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一次战场比之前青州战场更加广泛。
所以搜寻范围要比步兵的侦查部队要大很多，所以骑卒完全不够用。
之所以齐岐山这么一路之上会遇到那么多侦察部队，是因为他的撤退路线完全没有问题，他就在楚行他们高速运动的大部队正前方。
拿着自己的王命旗牌，不至于被莫名其妙的摘了狗头，也得以跟这些斥候一一接触。
虽然前方斥候也无法准确的把握大王的具体方位，但是按照规律，齐岐山也能总结出来，大王以及大军就在北边儿三十里至四十里之外。
而前锋部队，距离应该更近，不会超过十里。
因为再远，斥候就无法及时将军情反馈出去了。
而下午他所看到的情况也是证实了他的猜想，因为这一天下午，他是看到了救民军的大批前锋部队从他眼前踏步而过。
将士们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救民军之中，充斥着大量的新兵。
那么现在，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煞之气，这证明将士们打了胜仗，而且都上过战场。
齐岐山之前跟救民军的思想教官聊过，说将士们一旦上过战场，开了荤，就不一样了，那精气神，眼睛如刀，瞪人一眼就能吓得让人想尿裤。
齐岐山心中暗暗委屈，大王如果给自己三百这种精锐，自己还能让明军在自己面前造次？
可偏偏现实就是那么残忍，大王给莱州府各个县镇都配备了正规军，唯独莱州府没有什么正规兵力。
“大人，下官适才问过了，这些将士是前第三野战兵团，现第三卫的兄弟们。”
“晓得了。”齐岐山微微点头，之前明军一股脑，集合十余万大军来攻的时候，大王和参谋总部一股脑要搞什么大兵团建设，以集中最优秀的拳头兵力跟朝廷硬拼的时候。
齐岐山就暗中上书过陛下，认为此举不可为。
如今救民军总兵力太少了，容易形成军中一家独大之势，大王对此并未做任何批示，可见当时情况确实焦急。
大王也拿不准朝廷到底是什么货色。
不过如今看着情况，大王改大兵团为卫，应当是摸准了朝廷的脉门，对于接下来的战事有一定的思绪了。
就在齐岐山思索未来的时局时，不远处一个下属官员说道：“终于和朝廷的大军回合了，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真的不好受啊！”
“啧啧，看看他们的火铳和腰刀，真的是富裕啊，那腰刀一看就是东瀛货，比缴获的朝廷的刀不知道要强多少。”
ps：这里插一句，明朝中期开始，中国大规模在东瀛进口刀具。朝廷跟倭寇打仗，但是与官方的贸易很频繁，不过价格比较昂贵，从东瀛进口一把倭刀，大致是十两银子，到了大明价格是五十两。五倍的利润。
“还有，还有，他们的火铳，一水儿的江浙货，都是全新的哎，不愧是我大乾王师，这气势，看着就气派，好像回去。”
一个治安军里低阶军官说道。
此时，另外一个年纪比他略大的治安军军官却是一脸鄙夷道：“有什么好羡慕的。看他们的番号，应该是第八千户所的部队，这只是个新建没多久的部队而已，根本没办法和几个老千户所比，更别提和当年老子服役的第一千户所比了！”
“如果一个月之前老子没被调走的话，现在老子最少也是虎贲卫的一个副百户了。”
旁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治安军的军官出身来历，此人之前乃是虎贲卫里的一个刀盾手，但是因为战友被明军杀死，趁着夜色，摸到了战俘营，一连砍杀了二十多个俘虏，为兄弟报仇。
此事甚至惊动了窝在楚行身边儿学习的陈二牛，为了保住他的性命，素来不管事儿的陈二牛，专门求来了一纸调令，将他调到了莱州府新设的治安军里担任副队长。
手底下的人多了，官职也高了，但是明眼人都明白，这是贬职。
在主力部队里任职的前途和在治安军里任职的前途，那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因为治安军只是一支地方治安部队，作战任务也会有，但是肯定无法和主力部队相比。
没有作战机会，自然也就没有战功，没有战功，谈何晋升啊！
更何况，治安军这边的军衔和主力部队那边的正式军衔不通用，治安军里官兵的武勋，是有一个前缀的‘治安军’，从这个武勋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是归属行政、军队双重管辖，是一支以维护地方治安为主要任务的辅助部队。
和敌军作战，实际上并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
如今看到主力部队的友军，不免的羡慕又恼悔。
早知道，老子就不该那么冲动了，就应该当个龟孙子，如今主力部队正处于大扩军，只要打几场大战不死，他这样的资深士官继续高升当上正规部队里的军官是轻而易举的。
可惜啊！
其实和他一样因为各种错误，被赶出主力部队到治安军里任职的还有不少！
这些事看似是小事，但是主力部队对士兵的要求是，你可以不勇敢甚至懦弱，但是你绝对不能成为一个违反军规的刺头。
因为刺头代表着士兵依旧保持着个性，而个性在军队，尤其是以严苛军纪为核心的救民军里，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救民军需要的士兵，是和木头人一样的士兵，军官下令你往前走，哪怕前面是一个茅坑，你也的跳下去，而且还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救民军对士兵的训练目标，就是力争磨灭士兵的所有个性乃至人性，让他们成为一个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机械士兵。
要不然的话，你怎么让他们上了战场后，迎着敌人的枪炮弓箭还能够保持装填，开枪啊，并且还得是听从军官的口令统一装填、开枪！
要不然的话，你怎么让他们顶着敌人的火力，一抢不发，只是闷头齐步走，一直走到距离敌人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才齐射，然后齐射完就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冲上去啊！
要做到这些，需要的并不仅仅是士兵的勇气，更多的还是需要他们对命令的本能服从，哪怕他们害怕，哪怕他们手脚都在颤抖，但必须服从命令！
很明显，能够为了袍泽，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去报复的士兵，是个真汉子。
但是为了队伍的纯粹性，这种人还是会被无情的优化掉。
齐岐山并没有插口属下们的议论，他看着眼前这支从自己面前不断走过的部队，心中放下了委屈，又是忍不住生出了豪迈之情，有此强军，我大乾何愁不兴，收复莱州府城是之日可待的事，他日横扫山东周边数省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他们这些人停在路边让眼前的这支大军过去的时候，此时一个骑着马的军官也是策马到了齐岐山等人面前，他过来后先是敬了个拱手军礼。
这拱手军礼乃是中国军人的传统军礼了，汉武帝视察军营的时候，周亚夫就是用拱手礼相迎，因为身着盔甲不便行跪拜礼。
作为一个自诩标榜为正统的不能再正统的汉人王朝，救民军的军礼同样不能免俗，沿用了这种拥有数千年传统的军礼，甚至还在军制条例里正是规定了下来。
救民军身为一支处处讲军法，处处守纪律的近代军队，基本上一言一眼都是有着刻板而严苛的要求，不仅仅是战场纪律，日常也是有着诸多规矩。
比如军制条例规定，将士相见，不管是士兵还是将官，职位高低，一律以拱手礼相敬，不得行跪拜之礼，有损军人之威。
即便是面圣的时候，除去特殊场合，比如明确规定的大朝会将士需要行跪拜之礼外，其他时候如果将士一身戎装，一律免除跪拜之礼。
只有身穿便装的时候见驾，才需要行跪拜之礼，但是军人一年到头基本是军装，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是免除军人的跪拜之礼。
齐岐山朝着这个百户微微点了点头，这是才听这个百户道：“敢问可是莱州府尊齐大人当面？”
齐岐山道：“本官正是！”
百户道：“齐大人，我家指挥使有请！”
齐岐山当即点头，然后就是随着这个百户上前，不用多时就是看见了这个百户口中的指挥使。
不过看到眼前这人的时候，齐岐山却表现的很诧异。
因为这个指挥使，并不是他还算是熟悉的陈先赟，而是大王在下山之后，收服的一个白莲教的高层，名字叫做李修文，算是识文断字的，所以后来进入了大都督府参谋处，与钱进一同辅佐楚行。
只是什么时候，这厮成了第三卫的指挥使了？
陈先赟这倒霉蛋跑哪里去了？
莫不是又搞愚忠那一套，被大王丢官去职了？又或是战败，直接死在战场上了？
如果让晋身为上直卫亲军指挥使，且武勋比一般指挥使高两三阶的陈先赟知道他这种想法，少不得上来踹两脚。
日了犬。
老子怎么得罪了你？
你脑子里都是老子怎么倒霉倒霉，老子就不能升官？
李修文年纪跟齐岐山差不多，不过一点没有读书人出身的样子，身材健硕的很，带着一个镶着银边儿的眼镜，有一种斯文猛男的感觉，跟齐岐山这种整日酒肉穿肠过，大王心中坐的畜生完全是一天一地。
不过齐岐山倒是丝毫不在意两个人的身材差别巨大，走进后就是很热情的喊了起来：“呦，这不是咱们的李参谋，李老弟吗？哎呦，这可真快，一转眼你就做到了指挥使呢，让老哥哥沾沾喜气。”
李修文之所以被踹去白莲教，为红娘子不喜，就是因为这家伙性格十分沉闷，跟白莲教一众高层的那种痞气、凶气格格不入。
而且他对白莲教的一干宗教系统不太认可，因为他早些年随着江南的商人，去过欧洲，跟一众传教士关系不错，之前差一点就拜神父，皈依老耶。
后来被楚行挖掘，又懂外语，楚行便将救民军俘虏的一些西洋传教士派给他带，时间久了他对于火器的使用，战术战法也有了一定独特的了解。
这一次楚行想试一试，这个喝了些洋墨水的家伙，能不能给军中吹出来一股新风气。
毕竟接下来要跟孙元化pK，那是养雇佣军的老祖宗，战斗力应该不至于太差。
不过李修文虽然做了军中的指挥使，性格依然沉闷，面对齐岐山的恭维，很不是恰当的回应道：“不敢当，齐大人您不也是咱们救民军第一封疆大吏么。”
齐岐山微微点头，说了句，“还好吧。”
齐岐山瞅着这厮，心里就烦闷，陈先赟那家伙是个闷骚，起码可以跟自己一起摇摆，大家一起骚。
可这家伙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个闷葫芦。
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开口问候顶多说一句，你好，然后就没有了。
咱们大乾就不能学一点大明的糟粕么？
大家搞搞花花轿子众人抬，你吹嘘我，我吹捧你。
不然你让我们怎么开心的跟你聊天啊，我好尴尬啊。
然而李指挥使只是略微跟齐岐山问候了两句，对于齐岐山口中那种大战三千回合，杀的尸山血海的描写一点都不往心里放。
也不管官场上的诸多规矩，直接问起了齐岐山关于莱州府城，以及明军前峰的情况来。
对此，齐岐山心里果断的骂了一声，这军方里果然都是粗鲁武夫居多，戴上进士镜，也他娘的装不出文化人的样子。
这都指挥使了，竟然还跟那些大头兵们一样一点规矩都不懂。
见到老子这个大乾王国第一封疆大吏，难道你就不能客气一些，再客气一些，更客气一些吗？
吹捧本官两句你会死啊？
你都指挥使了，将来肯定是要做将军的，你要学会接梗啊！亲人！
不过首辅赛大人说的对，这些武夫大多粗鲁不堪，我等读书人读书明理，应当保持广阔的胸怀，不和这些俗人一般见识。
跟他们较真，他们有一百种办法气死你。
这还不算，他们还能肉体上消灭你！
无奈，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心中的鄙夷给隐藏起来，虽然文武有别，但都是同朝为官，能不产生矛盾还是不产生矛盾来的好，再说了，我堂堂一个知府，怎么能够和这些武夫一般见识呢。
本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