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双腿踢了踢马腹,胯下战马向着前方飞驰起来,马蹄踏得泥水飞溅,细小如牛毛的微雨扑面而来,一眨眼间便打湿了卢象升的衣衫。
远处隆隆的炮声越来越清晰,泥泞的官道上出现了不少赤裸着上身、留着光头的汉子,奋力帮助着大熙的战士推动着陷在泥地里的炮车和辎重车。
这些都是附近的满人,剃了金钱鼠尾辫,稀稀拉拉的头发怎么看怎么丑,便干脆学着大熙的游击队战士一样将头发都剃光,留着一个个和尚头兴冲冲的跑来协助大熙军作战,男的卖苦力、女子便送饭洗衣。
卢象升从他们身边掠过,沈阳周边阴雨不断,道路泥泞不堪,一路上到处都是陷在泥地里的车辆,火炮的炮车、运送粮草物资的辎重车、附近百姓的手推车,好几段官道都给堵死,行军的战士只能从道路两边行进,让卢象升恍惚之间,还以为回到了当年南下攻略襄樊之时的场景。
但他却再没有了当年那般心焦和担忧的心情,当年十几万大军、数倍于敌,他却始终感觉自己是一支无依无靠的孤军,而今日无数百姓站在他们这边,哪怕他们是满人,卢象升也觉得无比的心安。
转过一片林地,远处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营盘,从浑河边成一个凹字形布置着,将远处硝烟弥漫的城池围拢在其中,绵绵细雨织起的帷幕中不时闪烁着橘红的火光,一发发沉重的炮弹裹着浓浓的硝烟扑向那座城池和浑河对岸。
“抚顺,当年大明和东虏第一战便在此处,今日我大熙收复辽地的第一战,竟然也在此处!”卢象升缓下马速,淡淡一笑,扫了眼远处的抚顺城,抚顺城位于浑河南岸,在努尔哈赤吞并女真三大部之前,抚顺处于叶赫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分界枢纽位置,故而大明在此设立边市,与女真三部贸易。
努尔哈赤便因此将攻明第一战放在了抚顺,以互市的名义派兵藏于商队之中混入抚顺,再纵兵攻城,半日结束战斗,俘虏游击李永芳,击溃来援明军,击杀辽东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等五十余名明军大小军官和数千兵马。
卢象升倒是想在抚顺复刻一番老奴的战绩,只可惜阿济格没给他这个机会,阿济格用兵打仗还算有一套,抚顺只留下少部分兵力据守用以阻滞大熙的兵锋、防止大熙直接一鼓作气冲破浑河防线,他也绝不会像当年的张承胤在劣势的局面下拿着手里宝贵的机动兵力来送死。
如今抚顺城北浑河江面上便有不少船只在运载着物资和人员向北岸撤离,城内的守军应该是发现卢象升的帅旗出现在围城大营外,知道大熙军的主力即将到达,便开始按照计划撤离,围城营地中的炮队抽调了不少火炮轰击阻截,炮弹在江面上砸出一个个高高的水柱。
卢象升眯了眯眼,策马进入营地中,早已收到消息的潘和等人刚巧正来到营门处,两拨人见礼毕,潘和引着卢象升向望楼上走去:“抚顺城不难攻,东虏没有坚守的意思,只待火炮轰开城墙,我军便可入城,东虏应该都已经逃去了北岸,我军便可占据抚顺、在浑河南岸获得立足之地。”
“但要强渡浑河有些麻烦,连日阴雨,浑河水位上涨迅速,东虏沿河布阵,他们最前沿的壕墙工事今日清晨都被上涨的河水淹没了,若是要强渡浑河,最好能一次突破、在北岸站稳脚,时间不能拖得太长了,不然万一浑河再涨水,咱们渡河的弟兄没被东虏打死也难免被大水冲走。”
“你们是尖刀,是锋锐,突破浑河的战斗,还得依靠你们!”卢象升点点头,爬上望楼,用望远镜扫视着浑河北岸,清军沿着浑河一线设置了一道严密的防线,外圈是壕墙工事,紧贴河岸,内圈是纵横的战壕,再内圈则是一个个炮台。
清军马匹不少,这让他们可以预先构筑防御阵地,留下少数兵力据守监视,等发现大熙军的重点攻击方向时主力再策马而来填补防线,如今便是如此,浑河北岸各条道路上都是旌旗招展,无数清军兵马正在向此段防线汇集。
唯一的缺点,便是预先构筑的防线难以根据战场情况进行更改,比如如今因为浑河涨水的缘故,清军前沿的壕墙工事便被浑河河水淹没,连不少内圈的战壕都灌入了河水,大熙军若发起进攻,可以驾船直接冲到清军战壕内。
大熙军拿下抚顺理清城池、主力抵达休整,起码要明日才能发起进攻,万一浑河今夜再涨水,将清军的战壕阵地也给淹没了,清军苦心修建的防御阵地便成了笑话。
清军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依托各个炮台重修一道壕墙工事,但没有了前沿的阵地,这道薄薄的防线能发挥多少作用?
“阿济格还没到吗……”卢象升皱了皱眉,用望远镜扫视了一阵,没有发现阿济格的旗帜,不由得撇了撇嘴,一条浑河不可能拦住大熙军,阿济格对此应当是心知肚明的,他沿河设置防线,恐怕只是为了用来测试大熙军的实力,为之后沈阳的守御布置进行参考。
既然是测试和评估,阿济格就不可能不亲自到浑河边来,但卢象升都到了他却还没到,显然阿济格的战心并不怎么坚定。
卢象升回过身来,看向身后的唐普,唐普会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我们的人已经混进沈阳了,借助阿济格身边一个戈什哈的亲族关系和他搭了线,但还没谈到投诚的问题,就被他赶出了城,阿济格没有投诚咱们的意思。”
“只是赶出城,却没有直接动刀,这已经说明他是摇摆不定了!”卢象升冷笑几声,回头看向浑河北岸那片招展的旗帜:“仗还是要打的,打垮他心中那点幻想,帮他彻底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