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急匆匆走下城墙,看到躺在门板上被送进扬州内城的孙应元,顿时长长出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孙应元的手,孙应元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哭道:“国公爷,末将无能,被东虏红夷大炮弹丸砸起的碎石砸晕过去,以至于西门失陷,各门皆被虏所破,请国公爷重罚末将!”
“与你无关,安全回来就好!”孙传庭轻轻拍着孙应元的手安抚道:“扬州四门中北门东虏兵力最厚,然最为难守的却是西门,东虏可在城外山林布炮居高临下轰击、调度军队,西门最先失守,本也在预料之中。”
孙传庭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安全撤回来就好,本阁已损了凌总兵那员大将,你们这些忠良骁勇,一定要完好无缺的活到战后!”
孙应元哭得稀里哗啦,孙传庭摆摆手,让人将他抬去医馆包扎救治,一转身,正见黄得功从城墙上下来:“公爷,前头传来消息,东虏正在准备进攻!这帮狗鞑子,连一点喘息之机都不留给咱们!”
“意料之中,咱们是靠一口气撑着,东虏也是靠一口气撑着,谁先泄了气,此战便胜负已定了!”孙传庭向城墙上走去,问道:“东虏的兵力配置如何?还是正蓝旗在前?”
“正是,正蓝旗在前,汉军旗占据了各处城墙!”黄得功挠了挠脑袋,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豪格难道真的准备将他的老底都拼死在这扬州城里?汉军旗若是沾了那些东虏的血,还能心甘情愿的为东虏卖命?”
孙传庭没有回答,一路走到城垛后,扶着垛口向北方眺望着,忽然冷笑几声:“当年同朝共事之时,洪承畴就最会当官,一手糊弄先帝的功夫,谁说起来不服气?他这种人,在哪一方都混得开,想来豪格已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黄得功愈发疑惑,正要追问,孙传庭却摆了摆手,远处清军的号角声和战鼓声已经次第响起,不少街巷都爆发出爆豆一般的铳响,孙传庭深吸口气,下令道:“我等与豪格的决战已经开始了,只要坚定守住这一波攻势,东虏纵有十余万大军,也再没有攻城之力!”
街垒后喷发的铳弹如雨点般飞射而来,在盾车挡板和土袋上打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清军也不是傻子,看到街垒后的火铳和轻炮,便将之前用来掩护挖壕和攻城的盾车都搬进了城内,正蓝旗的包衣在前推着盾车,后列是人人持弓的余丁,再后方便是身披重甲的甲兵,沿着街道从四面八方向着扬州内城围攻而去。
明军在街垒上的战斗几乎完全被清军压制,他们中有不少是刚刚从义勇提拔上来的兵卒,技战术水平和装备低下,军纪也算不得严苛,全靠一腔血勇作战,而正蓝旗虽然战心不坚,但好歹日日勤练的强军底子还在,即便是余丁也能射得一手好箭,进抵至街垒三十余步的距离,便用弓箭乱射,街垒后的明军连头都不敢冒。
两侧屋顶上的明军则留给了甲兵招呼,屋顶上没有遮掩的地方,正蓝旗的甲兵人人善射,本来准备居高临下给予进攻的清军打击的明军将士反倒伤亡惨重,只能趴在另一侧的屋顶,奋力向街道上投掷震天雷,但清军自然不会白白挨打,搬来不少竹梯爬上屋顶,一面驱散屋顶上的明军,一面居高临下点杀街垒后的明军将士。
但突破了街垒不代表清军就控制了这条街道,孙传庭将大量的扬州的义勇分为数十人一队,驻扎在街垒附近的房屋之中,用来辅助街垒守御、夹击攻击的清军,这些义勇基本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技战术大多是这些日子临时在战场上学习的。
四五个身披重甲的正蓝旗甲兵冲进房屋之中,便能对屋内的义勇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他们持盾披甲、乱砍乱杀,屋内义勇只有用砍掉了大半木柄的三眼铳近距离的轰击才能给他们造成一些伤害,有些机灵的义勇见街垒失守,便早早逃到高层、用各式杂物堵住楼梯与清军对射,更多的则慌忙逃离屋内。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失去了战斗力,这些义勇都是扬州本地人,对扬州的大街小巷很是熟悉,逃散之后便各自前往预设的地点集合,然后再视情况或去下一道街垒、或重新回到之前驻守的屋内、像同袍一样用杂物堵塞楼梯口,躲在高层朝前进的清军发铳发箭。
他们根本没法和清军肉搏,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让他们火铳装填的速度慢如乌龟,射出的箭矢也绵软无力,但只要他们出现在两侧房屋的窗口后,便牵扯了清军不少的精力,弓箭铳弹,也总能给清军造成伤亡。
更何况这些房屋中藏着的不止是扬州的义勇,明军将几处房屋的院墙挖塌,构成一个个隐蔽的道路四处机动,有时候清军驱散了房内的义勇,正以为安全无忧的时候,明军却忽然钻了出来,他们的战力自然不是那些义勇可以比拟的,措手不及的清军必然会蒙受巨大的伤亡,甚至不少人被吓破了胆,扔下盾车就逃。
扬州这座大城,一层层街垒打下去、每走一步都要受到两侧义勇的袭击骚扰,清军又不可能每一栋房屋都留兵驻守,正蓝旗一路啃去内城,还能剩下多少兵马?
负责指挥作战的固山额真满脑子也是这个想法,明军的抵抗在他的意料之中,以守军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坚韧和战力,他们不依托城池进行巷战才奇怪,但那些义勇也表现得这么坚韧,却让他大感意外。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把正蓝旗都折损在城内?肃王爷难道真要把咱们都逼死吗?”那固山额真回头扫了一眼城墙上的汉军旗,狠狠咬了咬牙:“不行!必须想想办法,将城内的明军都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