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创药贴上伤口,顿时如刀削骨头一般疼痛,被夹板夹得肿胀的手指也刺骨的痛了起来,几乎失去了知觉,连动也没法动。
韩阿六紧紧咬着牙,鼻腔里喘着粗气,待手指有了些知觉,又揭起一块涂着金创药的绢布贴在伤口上,就这么忍着剧痛贴了一个多时辰,浑身都软了下来,靠在墙上不停的喘着粗气。
体力稍稍恢复了些,韩阿六撑着墙站了起来,向着狱室的栅门走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双脚双腿仿佛有铁钉在凶猛的扎钻着,短短一段路程,韩阿六却走走停停了好一阵。
到了栅门前,韩阿六忽然腿一软跪倒在地,下意识的伸手去撑,痛得差点叫出声来,将身子贴在墙上坐下休息了一会,把手里握着的金创药和绢布奋力扔向夏允彝的狱室。
过了好一阵,狱室之中才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将金创药和纱布摸走:“到底还是自己人顾自己人,还从没听说过诏狱里看守的锦衣卫不收钱给犯人偷偷送金创药和纱布的。”
“他们总得想想以后,锦衣卫乃天子亲军,还掌牢狱监察,更何况是我这般高官,不像普通官员,真失了势,必然是要往死里整的……”韩阿六拍了拍自己,痛得龇牙咧嘴:“如今我虽然受了刑,但终究是好好的坐在这,这说明什么?圣恩依旧,只是一时受困而已!”
夏允彝沉默了好一阵,幽幽叹了一声:“困在这人间地狱之中,也许还不如死了好吧?”
“要保持希望,在这里要撑下去,一定要有希望!”韩阿六连说话都感觉到疼,却强忍着呵呵笑了几声:“想想你为什么走上这条路,想要走去何方,有了目标,又不忘初心,就有了希望,就能一直挺下去。”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夏允彝又是一叹:“谢庞少保教诲,既然走了这条路,心中便早有准备,在下一定不会像吴伟业那厮一样做叛徒的……只是牵连了庞少保,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必在意,我受此刑,心中反倒是高兴的……”韩阿六又笑了一声,手指在狱室粗糙的墙壁上轻轻的划着:“至少证明了马士英那贼鸟厮,还被蒙在鼓中,只要他们还在,他很快就会走向败亡的!”
夏允彝有些疑惑,正要发问,一名锦衣卫忽然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名同样穿着锦衣卫服饰、看不清脸的人,夏允彝只能闭嘴缩回狱室中去。
那名锦衣卫走到韩阿六的狱室前,压低声音说道:“庞少保,有人来探望您,您和这位友人聊得不要太久了,上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来提审,若是撞上了,下官可不会承认是下官带着他进来的。”
韩阿六点点头,那名锦衣卫朝身后的人招招手,拿了那人塞来的银子,便离开狱室前去放风,那人蹲在栅门前,低声说道:“雪山千古冷……六号,你受苦了,我是江南局的特勤,之前一直扮作送菜农潜伏在骆家,此番也是借了骆家的关系,以骆养性的名义入诏狱来见你。”
“独照峨眉峰!我还以为会是连翘来见我……”韩阿六面色一变:“她们也出事了?”
“你放心,南京京营控制南京城和禁宫之时,连翘她们就已经按照预案藏起来了!”那名特勤悄声传递着南京城内的消息:“阮大铖的人之前去查抄过秦淮河,抓捕了几个躲藏其中的复社士子,但昨日马士英亲自来了秦淮河,点名要抓连翘……你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吧?”
“没有……”韩阿六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眯了眯眼分析道:“我庞留无亲无故、满门忠烈,又流连烟花之地,不愿娶妻,马士英想要拿人威胁我,难道去拿骆养性吗?锦衣卫里头保持中立的最多,动了骆养性,还嫌自己竖敌不够多?马士英也只有找与我交好的妓女这一个选择了。”
“江南局也是这么分析的……”那名特勤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江南局已经准备了营救计划,时间和方式……”
“不要营救!我扛得住!”韩阿六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我身上不止担着天子的密诏,也担着崇祯的遗诏,崇祯书遗诏时,只有我一人所见,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之前东林党也是抓着这一点在质疑遗诏的真假。”
“马士英可以对我动刑、可以审讯、可以利诱,就是不能让我死了,否则就会变成杀人灭口,动摇的是他自己的基础,孙传庭他们也不需要密诏,直接以伪造先帝遗诏的借口起兵就是,马士英分得清轻重!”
“而我一定要在这诏狱中受刑,我在诏狱中待得越久,黄宗羲的那封密诏就真实可信!但我要是跑了,马士英就能借此大做文章,真把伪造密旨和太后懿旨的事栽在我头上!”韩阿六细细分析着:“有密旨,左良玉会观望,马士英必死,没有密旨,左良玉必然南下,孙传庭不会冒着内战的风险和他们开战的!”
“江南这片烂泥坑,复社洗刷一道,我大熙才能洗刷干净,既无性命之忧,我便在此呆着便是!”
那特勤沉默一阵,点点头:“你的要求,我会向江南局传达的,至于通不通过,还得江南局来投票决定,到时候你遵照决议行事便可,咱们也是有纪律的,千万不要一时冲动乱来!”
韩阿六也只能点点头,问道:“复社那些逃出去的士子,都如何了?”
“马士英派了人去追杀黄宗羲,他如今正绕道往滁州而去,我们正在暗中保护他……”那名特勤答道:“至于其他人,逃出去的不少都跑去了镇江,以顾炎武为主,应该是想劝说史可法领军回京平叛。”
“大明还在时,史可法是兵部尚书,马士英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大明亡了,史可法还是兵部尚书,而马士英却成了内阁首辅,史可法还给排挤去了镇江!”韩阿六哂笑一声:“史可法若是个果断、不计名声的性子,当初也不会是马士英跑去济南迎驾了。”
“也说不定!”那名特勤微微一笑:“若单只是史可法,顾炎武他们定然要白跑一趟,但镇江还有个贪权好利的‘奸商’,没准会助他们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