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阿六将面碗中最后一点面汤喝尽,一碗清汤面,寡淡的没什么味道,但足够饱腹了,桌对面庞百户面前的三鲜面一口没动,脸上半是焦急、半是犹疑,双眼不停的扫视着不远处那栋富丽堂皇的府邸。
“按理说,那边应该要动手了?”庞百户不停抖着腿,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怎么还没开始?是不是出事了?”
“得找个好时间、好地点,尽量减少对百姓造成的损失和伤亡......”韩阿六从腰间摸出一些铜钱排在桌上:“庞.....阿叔,咱们可不像你们,把老百姓当工具使用。”
庞百户脸上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好在此时店小二捧着一袋银子上来为他解了围:“爷,您二位可吃好了?这是今日的孝敬.....哟,爷您怎么还付钱呢?爷,您随时来,想吃什么吃什么便是,锦衣卫的钱,咱们可不敢收.....”
韩阿六奇怪的扫了店小二一眼,庞百户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来,说道:“韩....六儿,咱们做锦衣卫的,在这京师下馆子,除了钓鱼楼、三仙阁那些有背景的馆子,从来都是白吃白喝白拿,这孝敬得收着,你刚入锦衣卫不懂规矩能理解,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显眼了。”
韩阿六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点点头,把桌上铜钱收了起来,接了小二送来的银子,看着店小二倒退着离开,心中始终过意不去,长长叹了口气:“此事我记下了,回去后列个账簿,你我收的孝敬都记录好,等以后解放了京师,都要还回去。”
庞百户一张脸变成了苦瓜色,摸着鼻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此时,忽听得远方传来一阵闷雷一般的声响,庞百户顿时直起了身子:“是都察院的方向,开始了!”
韩阿六点点头,起身紧了紧腰带:“咱们也走吧,得去给骆指挥使通报消息了.....”
“不,还得等一等!”听到爆炸声,庞百户反而冷静了下来,提起筷子吃起了那碗凉透的三鲜面:“刚刚出事咱们就跑去通报,太着急了,骆指挥使事后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咱们没准就会栽在这马脚上,等一等,等正阳门外的马车炸了,等骆指挥使坐不住了,咱们再前去通报。”
韩阿六愣了愣,点点头,坐回椅子上,看着庞百户将面里的海鲜挑出来,就着面汤吃了,面条却一口未动。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清晰爆炸声传来,庞百户停下筷子,吐了口气:“纱帽胡同,骆指挥使再怎么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纱帽胡同离此处不远,爆炸声也惊动了饭馆里的食客,一个个都涌来窗边和阳台看着远处升起的黑烟,如煮沸的开水一般七嘴八舌的嚷着,街上也一阵阵喧闹声传来,韩阿六却丝毫没被他们分散注意力,紧紧盯着不远处那富丽堂皇的府邸,紧闭的府门猛然打开半扇,几名穿着锦衣卫服饰的汉子飞奔而出,扯过停在门口的几匹马,朝纱帽胡同的方向飞驰而去。
“杨谷,哼,那贼厮最会溜须拍马,偏偏如今的南北镇抚司里,有本事的冒不出头,占着高位的全是这些无能之辈!”庞百户冷眼看着他们策马飞驰而去,微微握了握拳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全身松弛了下来:“如今的骆指挥使,也是靠着他爹骆思恭的父荫才平步青云,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锦衣卫里头的做事之人,又如何能出得了头?”
“军情处草创不久,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的人情世故,看得就是能力!”韩阿六淡淡一笑,远处又响起了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韩阿六又一次站起身来:“正阳门方向炸了,如何?轮到咱们上场了吧?”
“等一等,等骆指挥使出府!”庞百户也站起身来,握着腰间刀把往酒楼下走去:“先去牵马,弄些水把身上、头发和马身弄湿,扮作匆匆赶来的模样,骆指挥使一出府,咱们就赶去通报!”
“快!快!快!取爷的绣春刀来!”骆养性一脚踹开正为他系着玉带的一名侍女,一边整理着蟒服一边急匆匆的往府邸外走。
这些日子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周延儒和温体仁的党争愈演愈烈,渐渐波及了从内宫到外朝,再到各个省府大大小小无数官员,锦衣卫自然也不例外,这锦衣卫说是只听命于天子一人,可只要沾了权力、置身于这京师漩涡之中,又怎么可能不受朝局的影响?
故而骆养性今夜在家设宴,找来几个亲信狗腿子一起商议,看到底是要支持哪一方,没想到一百零八道菜刚上了七道,便听到一声惊雷一般的巨响,骆养性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当即分辨出这是火药爆炸的声响,赶紧派人前去纱帽胡同查探。
去查探消息的亲信刚走,第二声爆炸又接连而至,骆养性当场大惊失色,锦衣卫掌直驾侍卫,有负责禁宫安全的职责,正阳门方向爆炸,天子若是有事,自己这锦衣卫指挥使必定要掉脑袋!
管家捧来了一把绣春刀,骆养性的父亲,万历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也颤颤巍巍的赶了过来,挥着拐杖嚷道:“幺儿!快赶去宫中,若是天子有事,我骆家必然满门抄斩!”
“儿知道!”骆养性怒喝一声,提过绣春刀就往大门外跑,出了门一只脚刚刚踏上马鞍,两匹快马忽然奔来,马上滚下两个锦衣卫,穿着百户服饰的锦衣卫汇报道:“指挥使!有东虏细作袭击都察院、纱帽胡同和禁宫!”
“东虏细作?”骆养性大吃一惊:“庞元,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禀指挥使,东虏细作在城内造乱、袭击宫禁、纱帽胡同和都察院等地,攻打首辅府邸、伏杀御史言官,京中大乱!”庞百户赶忙回道,脸上无比焦急:“下官听闻禁宫遭袭,先行赶来向指挥使通报消息。”
“好大的狗胆!”骆养性勃然大怒,旋即眉间一皱:“不对,袭击禁宫和纱帽胡同也就罢了,为何要袭击都察院?御史言官,一群麻雀,杀之何用?”
“是杨嗣昌!是那家伙惹出来的事!”骆思恭呼哧带喘的跟了出来:“幺儿,你快带人去禁宫,如今这时候,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必须在天子面前露面!胡管家,把家里的家奴都集结起来、发与兵器,护着老夫去纱帽胡同,老夫去见一见周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