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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逃了?”

听着手下满是惶急的汇报,赵府尹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大喊道:“快!快去抓人啊!”

但下令之后,他就意识到,以顺天府丁的水准,既然能让人跑出去,追回来的可能性就不大,改口道:“速速通告锦衣卫……”

原本不参与严党审讯的陆炳,出现在了顺天府内。

“单凭严世蕃之力,难以出逃,恐有接应!”

陆炳并不知道魔头降世,自以为对严世蕃是很了解的,那位鬼才的头脑没得说,但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比起寻常人都要虚弱,在重重包围中逃走,实在难以想象。

所以初步判断,是有外人接应,配合逃亡。

然而很快,锦衣卫察验人数时就发现,严世蕃似乎还不是一人走的,还带走了另一位女子。

“不带走子嗣,也不带正妻,反倒与那妓子琴凤一同逃亡,不改风流啊!”

陆炳心头大怒:“好胆!”

目前朝野内外谈论最多的,正是严嵩父子的处置,下任首辅的人选都要排在后面,这个节骨眼上严世蕃逃了,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妓子逃亡,那要是传出去,朝廷的脸面又丢光了……

一声令下,锦衣卫全都动了起来,十三太保带领精锐四处搜查,陆炳则往严嵩的屋内走去。

平心而论,他不太想面对这位严阁老,毕竟双方曾是盟友,后来严党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才渐渐敬而远之,尤其是天师入京之后。

但想到如今再见,也是最后一面了,就见一见吧……

陆炳走入屋内,发现严嵩一人静静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没了成群的下人,没了左右的簇拥,这位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者,正在不可避免地迈向生命的尽头。

来到严嵩面前,陆炳开口唤道:“严老……严老……”

喊了好几声,严嵩才身体一颤,睁开眼睛,先是茫然地看了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准备起身行礼:“陆都督来了,请恕老朽失礼!”

换一位官员,或许会乐意见得昔日的严阁老,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但陆炳并非那样的人,出手制止了严嵩的起身,依旧执往日的礼数:“严老不必多礼,就这般说话吧,我也自在些。”

严嵩有些感慨:“陆都督是心善的,有什么话请说吧。”

陆炳道:“严老何必明知故问呢,我来此处,自然是要知道令郎的下落,朝廷对严氏本有几分优待,现在全被他毁了……”

严世蕃一逃,对于严氏剩下的人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原本他们还能在这院落里,在定罪之前不必身陷牢狱之中,现在则没了这份待遇,即便是对严嵩,逼问和威胁也是必须的。

当然陆炳也没指望问出什么,严世蕃哪怕自私自利,但终究是严嵩的独子,这位老人牺牲自己,保全儿子,也是完全正常的。

然而严嵩轻叹,却说出一番意想不到的话来:“严世蕃不见得能活命,只是为了赎几分罪过……”

陆炳不解:“赎罪?”

严嵩道:“陆都督以为,人死之后,会入地府受罚么?”

陆炳立刻点头:“我亲眼见过九幽使者,勾去亡者的魂魄,凡人死后,魂归幽冥地府,生前所犯的罪孽,自然要一一偿还的……”

严嵩脸上的老皮轻轻颤了颤,眉宇间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恐惧之色:“是啊……要还的……要还的啊……”

“没想到堂堂严阁老,居然在害怕担心这些!”

陆炳看出这不是伪装,诧异之余,倒是有些庆幸。

他执掌锦衣卫,同样干过不少巧取豪夺的事情,当年夏言之死也有推动,自知是犯了不少罪孽的,所幸于国有功,近来更积攒阴德,为死后考虑。

严嵩有着类似的想法,只是这位所犯的罪孽,可太多了,此前无恶不作,倒台后知道害怕了,不觉得太迟了吗?

屋内安静了片刻,严嵩从恐惧中缓了过来,将早已备好的字条递了过去:“陆都督请收下,有了此物,在陛下面前也能有个交代了。”

陆炳接过,扫视一眼,眉头扬起:“这是要借你们之手,对天师施加报复?”

严嵩微微点头:“让府丁传递消息的,是徐府之人。”

陆炳露出错愕:“是由于首辅之争么?徐阁老何必如此?”

且不说现在首辅落于谁家,还犹未可知,即便徐阶最后当不了首辅,但阁老之位还是稳稳当当的,这已经是多少臣子梦寐以求的终极追求,现在居然做出这等事来,莫不是疯了?

还是严氏父子死都死了,都要拉徐阶下去垫背?

不过既然有了线索,陆炳也告辞离开,开始顺藤摸瓜。

很快锦衣卫就找到了传递消息之人,都没有多加审问,刚刚带入诏狱,对方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原来是徐璠……这两位阁老,都是教子无方啊!”

陆炳暗暗摇头。

同样是阁老之子,小阁老坑爹的同时,至少还帮了严阁老许多,没有这个鬼才儿子,就没有严党如日中天的辉煌,当然也由于严世蕃的贪得无厌,最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而徐璠根本谈不上辅助徐阶,平日里倒是从无恶习,没有惹是生非的毛病,不少清流官员也称赞徐阶家教严格,结果要么不犯错,犯了就是大错。

这关键时刻的行差踏错,太致命了,足以将他的父亲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炳与徐阶毫无交情可言,自然不会帮他遮掩,吩咐左右继续缉拿严世蕃的同时,拿着口供,准备入宫面圣。

正如严嵩所言,徐阶既参与到了严世蕃的逃亡中,哪怕是间接因素,对上也有交代了。

然而等他进了西苑,却是秉笔太监黄锦出面,告知嘉靖正在打坐修炼,陆炳唯有入值房等待。

这一等不要紧,朱四传来的消息,让这位久经风浪的大都督都震惊了:“你说什么……徐璠死了?”

朱四沉声道:“老七赶到时,徐府内就全是哭声,根据时辰推测,在严世蕃逃亡的消息传出后,徐璠就死了。”

陆炳道:“怎么死的?”

朱四道:“徐府说是突发恶疾,但据我判断,可能是服毒。”

陆炳深吸一口气,询问了内侍嘉靖打坐的时间:“走,去徐府!”

……

当陆炳赶到徐府的时候,一场冲突正在上演。

徐璠的尸体被锦衣卫控制起来了,准备让午作验尸,徐府上下则是拼命阻拦。

在古代别说解剖尸体了,让午作验尸都被视作一种亵渎,尤其是身份地位越尊贵的人,越不可能让午作摆弄。

徐璠自然也在此列,此时闹声震天,更有一个小女娃娃倒在边上哇哇大哭。

陆炳走进来时,下意识地看了几眼。

因为按照之前的婚约,这女娃长大后,将嫁给严世蕃的儿子,但严世蕃出事后,徐氏反悔,将婚约退掉,由此也拉开了严党与清流彻底撕破脸皮的政斗……

斗到现在,有赢家么?

陆炳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一位,对官僚与政治家的评价。

官僚的党争,永远不会有赢家,只是无止尽的内耗,而唯有真正的政治家,才能改革改制,扶危振颓,扭转乾坤!

想到这里,他也有了几分超然的格局,摆了摆手,让锦衣卫退下,没有对徐璠的尸体过多纠结。

就算验出是毒杀,到底是服毒自尽,还是被人投毒,短时间内也很难查得出来,重要的是,徐璠一死,严世蕃遁逃的罪责,又将如何处置?

在徐府上下敌视的眼神里,陆炳朝着后堂走去,远远就见一道矮小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阁老徐阶。

陆炳率先行礼:“徐阁老节哀!”

徐阶脸上带着浓浓的悲戚之色,拱了拱手,缓缓开口:“不知陆都督大驾,有何要事?”

陆炳道:“昨夜三更时分,严世蕃遁逃,有贼人接应,疑与徐阁老长子徐璠有关……”

徐阶立刻摇头:“这绝无可能,我儿与严世蕃素无来往,更是厌恶严党的所作所为,岂会相助严世蕃逃脱?这定是严贼的阴私报复无疑!”

陆炳深深凝视着这个老者:“徐阁老莫要急于撇清,我既如此说,是有证据的!”

徐阶眉头皱起:“我儿惨遭不幸,陆都督还要听信一贯陷害忠良的严党,坏他身后之名么?陆都督在士林多有美誉,莫要自误啊!”

听了这软硬皆施的话语,陆炳冷冷一笑。

文臣对于锦衣卫这类存在,从来都是排斥的,哪怕他的名声相较于那些前任好了太多,也只是比较而言,如今徐阶的态度,其实才是内心的真实写照。

既如此,陆炳更不会客气:“令郎不幸去世,无法开口,然道法可招魂审问,我十分好奇,陛下对于首辅的安排,是如何泄露出宫的!”

徐阶笼在袖子里的手勐然握紧。

身为一名标准的官僚,他在很多时候是下意识忽略道法因素的,毕竟神佛消隐后,神仙再无踪迹,久而久之,养成这样的习惯并不奇怪。

可现在居然连灵魂都能审问,那自己的儿子,岂不是白死了?

想了又想,依旧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徐阶只能悲戚地道:“审讯亡者,闻所未闻,有伤人和,有伤人和啊!”

陆炳油盐不进:“这就不是徐阁老操心的事情了,严世蕃倘若出逃成功,朝廷威严将颜面扫地,为了朝野安定,些许冒犯,岂不应当?”

徐阶沉默下去,半晌后萧索地叹了口气:“陆都督所言有理,是老夫经此丧子之痛,言语冒犯了,唉……怕是年迈昏聩,不堪大用了!”

一位五十多岁,向来身体健康的阁老突然变成了年迈昏聩,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但陆炳还是要一个确切的答桉:“徐阁老此言何意?”

徐阶声音很轻,说出口的一瞬间,甚至有了些恍忽:“自是告老还乡,还望陆都督成全!”

陆炳明白,这位在发现徐璠的作为后,应该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努力挣扎不成后,转而谋求致仕。

这倒也符合他的预期:“阁下身为内阁阁老,致仕请辞,自有陛下定夺,不过我并不愿朝堂再生党争之风,也会劝谏陛下……”

徐阶怔了怔,迎着那坦然的视线,目光低垂下去,拱了拱手:“多谢!”

此行有了一个谈不上好,也很难说坏的结果,陆炳不再停留,准备回宫面圣,徐阶则将他一路送出。

待得出了徐府,陆炳翻身上马,侧目扫视,就见那道瘦小的身影,缓缓转回,步履间有明显的蹒跚。

相比起刚刚的狡辩,这一刻的表现,才真正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

一场政治风波,以两败俱伤的结局,落下帷幕。

严嵩倒台,徐阶致仕,首辅之位的争夺,只会愈发激烈。

陆炳不自觉地想到那一位的举荐:“胡宗宪么?此人如今虽是封疆大吏,威望却还不足以入阁,要么再等十年,要么就立下一件泼天的功劳……”

“让人期待啊!”

……

“海贼汪直的亲信,就住在此院之中?”

正在徐阶被迫结束自己的政治生命时,严世蕃和琴凤改头换面,扮作一对商贾夫妇,在城郊遥遥观察一座院落。

之前汪直的义子毛海峰,在京师内四处活动,希望获得招安,严世蕃也是看在眼里的,颇感兴趣。

当然他感兴趣的,不是东南格局的安定,恰恰相反,严世蕃希望东南乱起来,将胡宗宪等一众人士赶出浙江,好放心把持江南织造局的利润。

现在江南织造局已经完全没他什么事了,倒是汪直的手下,能够提供去倭国的途径,让严世蕃感到天助之。

沉浸在脱困激动下的严世蕃并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位身形矮小,其貌不扬的男子,同样在盯着他们,正是之前潜入天师府的倭国忍者加藤段藏。

严世蕃是逃出来的,加藤段藏则很清楚,自己是被放出来的。

那个大明天师在他的身上设下了四种符咒,彼此影响,构成神禁。

在神禁枷锁下,加藤段藏甚至有种感觉,身后的云端处,屹立着一道通天彻地的身影,牵起四色丝线,将其拿捏于股掌之间……

“高天原的众神啊,给予这个亵渎者最为残忍的神罚吧!”

加藤段藏能做的,就是不断的祈祷,希望对方托大的行为,引来扶桑真神的降临。

而这份祈求,居然真的得到了回应。

一股熟悉的力量涌入脑海,加藤段藏顿时露出无比虔诚之色,细细聆听,全力执行:

“谨遵神谕,接应严世蕃,入我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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