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脚下动作一顿，正要扭转的身子也停止在了原地，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并没有闪躲。
而是顺着那道目光看了过去，这一次高远终于看清楚了。
记忆中从来都是极其张扬的那张脸，如今满是灰尘，十几岁的年纪，脸上却已经布满了风霜。
单纯的一句灰头土脸，都不足以形容高昊此时的落魄与不堪。
看着他逐渐张大的嘴巴，以及眼神里面突然冒出来的亮光。
高远笑了。
当高昊再三确认，不远处的高远，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时，他愣在原地很久。
然后他就像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看到了久违的一束光一样。
整个人瞬间激动了起来。
高昊猛地丢掉手里的农具，嘴里艰难的蠕动着。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遭受剥削与压迫，也可能是雇主有意限制高昊一家人的交流，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在这种浑身激动的发颤的时刻，他竟然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有呜呜呜的声音，不断从他的嘴里传了出来。
高昊慌了！
在接受几任雇主们，将近一年时间的折磨，除了恐惧以外，他第一次产生了不一样的情绪。
他现在生怕高远并没有看到他，然后在下一刻直接离开。
如果他今天不曾见到高远，那么他可以一如既往的接受剥削，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可是现在......
高昊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拼了命的摇晃身边的母亲王小凤，一边摇晃，一边用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高远的方向。
终于。
在经过他拼了命的努力后，一直埋头苦干的王小凤有了一丁点反应。
王小凤缓缓抬起了头，此时她的形象比起高昊还要有所不如。
泥土和不知名污垢混淆在一起，形成一种肮脏的粘稠物，这粘稠物将王小凤为数不多的脏乱头发，也一并粘在了一起。
在高远眼里，这个以往最是爱美，最是会打扮的女人，此时宛然有了一副，街头要饭老太太的感觉。
高远再次笑了。
当王小凤抬起头，并且看向高昊的那一刻，高昊瞬间激动万分。
他知道，自己一家人终于有救了。
自己这个母亲向来嗓门大，只要她喊上一嗓子，高远肯定能够听见。
虽然知道自己这一家人这些年里，做了很多对不起高远的事情，但是毕竟人命关天。
他们终究还是流着高家一脉的血液，
高远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到时候......
他们一家人肯定能够，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离开那个魔鬼一般的雇主。
他们一定能够再次回到家乡。
想到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念想，眼看着就要实现了。
高昊的嘴角终于翘起。
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逐渐从他的眼睛里生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并且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迅猛生长。
高昊满怀激动和期待的，将母亲的目光指引向了高远的方向。
这一刻，高昊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只要高远能够看到他们，只要高远愿意帮忙带他们回去，不管他提出了什么样的无礼要求，哪怕就是让他当众喊一声爹，他也认了。
当然，如果高远这个泥腿子胆敢提出这种要求，回国以后他肯定是要报复回来的。
“砰！”
高昊满怀期待的，等待母亲发出象征着自由的信号，可是良久后，换来的却是母亲无情的推搡。
高昊一个吃痛下，正打算爬起身子质问原因。
却见王小凤一脸惊恐的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偷懒，是他，都是他让我分心。”
王小凤一边面向高昊的身后哭诉，一边伸出手来，无情的指着自己这个亲生儿子。
哒！哒！哒！
听到自己背后的脚步声后，高昊的脸色瞬间发白，眼睛瞪得比牛还大。
他知道这是谁来了。
只不过最让高昊不敢相信的是，昔日里最疼爱自己的母亲，竟然会这样背刺他一刀。
来不及多想，高昊连忙求饶道：“不不不，我没有......”
“砰！！！！”
果不其然，不等他转身。
下一刻，一双坚硬的老皮鞋，狠狠的踹在了他的脑袋上。
紧随其后的，就是深深烙印在高昊心灵深处里的鞭挞。
等到雇主打累了，最后他狠狠的给了高昊一脚，然后放下一句恶狠狠的话后，雇主便悠闲地扬长而去了。
高昊强忍着疼痛，喘着大气猛地抬起头，迫不及待的看向了高远所在的方向。
只见刚才那道熟悉的身影，早已经不在原地。
一股揪心的疼痛，瞬间席卷高昊整个人的身体，他刚刚直起来的身子，再次直直的倒下。
伴随着一道重重的响声，高昊再次实打实的倒在地上。
眼神里刚刚升起来的那道光，在短短的两分钟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空洞、极致的绝望、极致的伤心、极致的悔恨。
高昊不是不想追上去，只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刚刚打过他一顿的雇主，此时肯定就在不远处，拿着猎枪恶狠狠的盯着他。
但凡他敢有一丁点逃跑的迹象，绝对会被毫不犹豫的打穿双腿。
身边一瘸一拐的奶奶，就是最好的举例。
王小凤看着倒地不起的儿子，看着他眼角渐渐留下来的泪水，内心不由得生出一点愧疚。
她觉得儿子之所以这么伤心，肯定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伤到了他。
王小凤指挥着手下的农具，慢慢的接近了儿子。
然后她一边手上不停的干活，一边劝慰着自己的好大儿。
“昊昊，别怪妈了，妈妈刚才虽然做得有些不对，但是你现在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人，有些苦，你得学会自己一个人承担。”
“还有，要不是你刚才非要拽我，让我看别人的背影，你也不会挨打......”
言尽于此，高昊终于有了反应。
他突然想起来了。
自己挨打是因为王小凤，错过高远，失去离开这里的机会，也是因为王小凤......
见到高昊停止了哭泣，并且眼神里渐渐有了光亮，王小凤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怕自己这个儿子想不开了，到时候失去这个壮丁，她的工作量可就...她可就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儿子。
“昊昊，我就知道你...”
话音未落，一记蕴藏着火山般愤怒的拳头，在王小凤的眼睛里逐渐放大。
伴随着拳头与鼻梁的接触，以及一道清脆的响声。
王小凤知道，自己的鼻梁断了。
不过，她还来不及思考，一股剧烈的疼痛瞬间涌上大脑，没等她喊出来疼，高昊又是欺身而上，拳头如同雨点，不要钱似的击打在王小凤的身上。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高昊掐着王小凤的脖子，愤怒的嘶吼着。
可能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暗无天日的劳累，高昊的力气并不比王小凤大多少。
被打了二十多拳以后，王小凤终于回过神来。
肾上腺素疯狂飙升，此时的王小凤感觉空前的有力，她现在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一个猛烈的反身过后。
王小凤瞬间将高昊按在地上，然后复刻他刚才的打法，将拳头又狠狠的打了回去。
随后，母子两人不断上演反转，不断相互殴斗。
高昊的姐姐高苗苗见状，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用力的扯住母亲的头发，好让高昊占据上风。
这种情况下，高苗苗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高昊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男丁。
只要他记得自己的好，在以后的日子里，稍微帮自己多干一点活儿，那......
可惜。
种种复杂的情绪加身的高昊，此时已经杀红了眼。
他根本不管高苗苗是谁，在一拳将王小凤打倒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拳，狠狠的轰在高苗苗脸上。
高苗苗一阵吃痛，还没有反应过来，王小凤便零延迟的扯住她的头发，用尽所有的力气，不要命的往高苗苗的脸上轰炸。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混乱。
很快，三人相互扭打在了一起。
一个比一个打的狠，一个比一个打的凶。
积攒了将近一年瞬间的负面情绪，此时通通爆发了出来，三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相互间彻底杀疯了。
不远处。
高远突然一个回头，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了一家三口相残的画面。
高远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