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秋末,云家独门小院里那棵银杏的枝头上,只剩下几片孤零零的黄叶,阮如玉话音一落,云重紫一把扯过弟弟的袖子,两人双膝下跪。
云呈祥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阮如玉,跪着上前为三娘求情,“娘,三娘身子还弱,就别让她跪了,您要罚就罚我吧!”
阮如玉痛心地看着一双儿女,她自认为倾尽所有才学来教导他们,女儿从小好学又知书达理,虽没有名门闺秀的做派,但也足够算得上万众挑一的好性情,儿子不喜读书,爱舞枪弄棒她也未曾拦着,以往和邻里街坊的小子们胡闹,也没有伤天害理的坏心眼。
如今她的这双好儿女,一个故意使坏泼开水,一个又做出偷盗之事,多年的谆谆教诲成泡影,如何叫她不寒心,以后云郎回来,她又有何颜面去对他!
她不去瞧服软的云呈祥,念他不过是一时孩子心性,只要教他知错以后必是能改的,今日让她最为吃惊的是自己的女儿,自从落水醒来,她的性情变了许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自己不知道事情发生。
阮如玉盯着云重紫沉声问道:“三娘,你可知错?”
云重紫双手叠拢于额前,盈盈一叩,朗声回答:“三娘知错。”
不想云重紫认错到痛快,阮如玉又想,三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岂会真是那奸诈之人,不由放软了声音,“那你到是说说,今日哪些做错了?”
云重紫不抬头,清脆的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惹娘生气为一错,婶子欺母未拦为二错,现在顶撞娘为三错……下次婶子再进门,我定不会拿开水泼她,找个笤帚赶出去便是,此话娘听了定不高兴,是为四错!”
“你……你……”
阮如玉越听脸越黑,多年来她从未动过大怒,她听三娘依旧无悔意,心中自责难当,起身走到石桌旁拿起裁衣服的木板子,心火攻心冲着云重紫怒喝:“把手伸出来,为娘今天就要你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娘……娘……”云呈祥见事情不对,连忙跑去抱住阮如玉的腿,母亲向来疼爱三娘,就以前他闯了祸,也从未被打过,顶多是跪几个时辰,如今娘亲怎么说打就打,“娘,使不得,三娘也是心疼您……”
阮如玉哪里真的想打,她才下不去那个手,“这是个什么道理,心疼娘的话,就更不应该冲着大伯母去泼开水,我往日教你们的知礼懂礼又去哪里了。还有你这个臭小子,居然连钱都敢偷了,等下也有你受的。”
云重紫慢慢跪直了身子,默默地抬起一双手,伸到阮如玉面前,“三娘不孝,四错并罚,请娘动手。”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只能院子里的火炭烧得噼啪作响,两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云重紫,她倔强地挺直后背,面沉如水,根本不惧所有的惩罚,红润的小嘴缓缓张开,“我虽年幼却也知道‘为人廉直,非礼发不行不语,亲友敬厚焉’,然对待像大伯母这样搬弄是非占尽便宜之人,一再礼遇,只会让他们觉得咱家孤儿寡母良善好欺。大伯母寡居,泼辣成性自然没人敢在她面前说闲话,我们不必学她,但也应做了态度让邻里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云重紫铿锵有力的说完,一旁的祥哥儿恨不得拍手鼓掌,还是有学问的能言善道,这些年他在外用拳头说话,就是争得这个理!
“三娘说得好极了!”
阮如玉的身子震了震,尤其在听到“孤儿寡母”四个字的时候,心中更是五味杂陈,难道在儿女心中已经当亲爹死了吗?她是从来没这么想过,却又不敢去想那个真相。
如果云郎没死,为何一去多年都杳无音信。
她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你们都起来吧。”
接着捡起扔在地上的钱袋,说道:“今次便绕过你们一回,不许有下次。祥哥儿,你和我去大伯家把钱还了谢罪……”
话还没说完,大门又被敲响,院外有人闹哄哄地吼着:“快快开门,我们是县衙官差……”
阮如玉面上大惊停住脚步,还是云重紫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抢过她手中的钱袋子,边把银子倒出来边向外应道:“祥哥儿,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她快步走到火炉旁把水壶拎起来,将手中的钱袋子刚扔进去,大门也正在此时被打开。
只见戚氏带着两个官差闯了进来,指着开门的祥哥儿就骂道:“好个有娘生没爹养的下作东西,偷东西居然偷到我的头上来了。”
“大伯母这话是怎么说的?”云呈祥退了一步脸色有些难看。
阮如玉连忙上前行礼,招呼道,“见过差大人,不知今日来寒舍所为何事?”
官差二人一高一矮,看见阮如玉温柔懂礼,又知云家的旁系远亲在京城里做大官,说呀也客气几分:“这位妇人来衙门告你们家小子偷了她的银两,县令命我们前来调查。”
阮如玉皱了皱眉,望向趾高气昂的戚氏想道:今天这事确实是祥哥儿的错,她本想把银两还回去好好赔礼道歉,实在不行就狠心把那地卖了,也省得她再上门来闹,不想她这般赶尽杀绝,居然报官让差人来抓人。
不说别的,祥哥儿也是她的亲侄子,云家就剩下这么一个根,祥哥儿再万般不对,登门磕头认错,打他一顿也是可行的,万不到抓他的地步呀。
戚氏这是变了法子逼她,阮如玉脸上青白交替,心中觉得儿子做错理应受罚,可是把他交出去,自己当娘的狠不下心。
一直没说话的云重紫上前,连忙上前摸了摸脸上的泪花,哭诉道:“大伯母,您怎能诬告祥哥儿!就因为娘不把地卖给您,您就耍这般下流手段吗?”
这时,已有不少街坊邻居听到动静堵在院门口看热闹,县城不大,谁人不知道云家的大嫂子性格霸道,听到云重紫这般哭诉,心中认定她说的是实情,纷纷对戚氏指指点点。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戚氏听到旁人之言气黑了脸,她本就胖,脸上的赘肉哆哆嗦嗦,指着她骂道:“小蹄子,我没找你算账,你还敢在这里倒打一耙!”
云重紫好不委屈,说起话来抽抽噎噎的,“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一会儿自有差大人做出分晓,差大人是明理之人,他们不会听我小孩子的话,也断然不会只听大伯母的片面之词。凡事都讲究个有理有据,大伯母说祥哥儿偷了您的银两,不知可有证据?如果有证据就拿出来,捉了祥哥儿母亲也不会拦着,还会大义灭亲打断他的胳膊来谢罪,只是大伯母若拿不出证据来,污蔑我们家清白是小,害差大人白跑一趟,这罪过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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