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处置芍药,云重紫不顾身上伤痕累累,冲向院子,刚跑出门就被极有眼力价的粗使婆子胳膊一抡把她拦住。
云重紫光着脚站在雪地里,身上只剩下血染的肚兜,身下的亵裤早已经破碎,风一吹,张牙舞爪地飘动在黑夜里。
自始至终都未曾哭过的云重紫,借着下人们手里的灯笼,看到院中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芍药,终是落下了泪。
如果说顾耀中是虚情假意,那么这世上对她付出真心的人只剩下芍药了,如今看她杖毙在自己面前,云重紫终于受不了内心的狂恨,朝着云秀荷嘶吼道:“云秀荷!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放了芍药。”
“呵呵……”云秀荷拍了拍她冰凉的脸,“你啊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天真呢,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以为还是受宠的妾?”
她故意加重了“妾”字。
“就算世子爷再宠你,也别忘了你只不过是个贱妾。我这个正房大太太说要处置个下人,也轮不到你说个不字。你们不是主仆情深吗?如今我送你们一起上路,不正和你意?”
说话间,几个壮汉抬着一个黒木棺材进来,重重地搁放在院子中央,不知何时天空飘下雪花,一会儿的功夫就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云秀荷抬了抬手,其中一个壮汉拎着已经死透的芍药扔进棺材里,扑通一声,云重紫的心被砸了一个大洞,她腹中的血液终于不顾她的意志,顺着大腿流落在银白的雪地上,血腥的臭味染满了整个清风苑。
现在连孩子都离自己而去,云重紫哀莫大于心死。
云秀荷嫌恶地捂着嘴看她了一眼,挑挑眉不发一言,没想到云重紫真的是怀孕了,幸亏她早有预谋,不然被顾耀中知道此事,只怕就不会出现今晚的事端。
她已经没了退路,今天云重紫必须死。
“云重紫,你是自己爬进这棺材里?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云重紫从小跟着母亲生活,脾气秉性早就定格,她继承了母亲阮如玉的温婉柔顺,向来不争不抢。
小时候,大伯母夺取家中的财产,母亲劝她莫伤了一家人和气,她年幼无法;十四岁同弟弟上京寻父,发现自己的亲爹早已经做了大官,甚至娶了高门贵女为妻,本是嫡出却成了庶女,想到母亲临终的交代,她也没有争;因身份低微,无法入侯门为妻,为了拉拢朝中权贵,自己的亲爹让她沦为二妹妹的陪嫁贱妾,她无力反抗,只能顺了他的意。
这一生她从不为自己谋划什么,以为不争不抢就会顺遂一世,孰料她还是错了。
此时此刻,孩子没了,芍药已死,她也了无生意,了无生意……
云重紫走出一条血淋淋的路,黑红的血滴落进白雪里,还冒着鲜活的热气,朔风吹打在她单薄的身体上,明明是走向死亡,却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惶恐。
院子里粗使的婆子,壮汉护院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敬畏之感。
云秀荷筹谋这一天已经太久了,每日看着顾耀中宠爱云重紫,她的心就像是放在炭火中煎熬着,仇恨早就吞噬了她的人性,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地等待,为得就是看见她跪在地上哀求自己。
折磨她,看她痛苦,她才会觉得有快感!
她知道陈尚书是个好色的,故意派人游说,找准机会又吹了吹顾耀中的枕边风,为了前途顾耀中没道理不放弃一个贱妾,她等待的就是今夜,无论成与不成,她都会借此除掉这个贱人!
如果云重紫跪在地上求自己,说不定还能让她死得痛快些。可死到临头了,云重紫还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着这些下人的面,她这就是变了法子打自己的脸。
她感觉不到一丝报复的快感,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这些远远不够!
云秀荷看着云重紫那股傲劲,越想越来气,几个箭步上去,抬起手一巴掌把她单薄的身子扇进棺材里,云重紫已经站在棺材边缘,一个跟头栽倒在芍药冰凉的尸体上,她的泪再一次落下。
这世上她已再无她亲人,欠芍药的,她只能来生再报!
“贱人,让你就这么死,真是便宜你了!”云秀荷俯身看向躺在棺材里不做过多挣扎的云重紫,“真是不进棺材不落泪。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当初就应该听母亲的话,一包药毒死你们姐弟,还省了一棺材钱。”
跟在云秀荷身边的夏妈妈早已打着灯笼候在一旁,微弱的烛光里,云秀荷看见云重紫的身体狠狠一震,她心中冷笑,她就不信这个贱人能无动于衷。
“亏你这几年潜心研读医书,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毒,中者身热足寒,颈项强急,急病而死?”
云重紫一听,猛地坐起来,布满血丝的眼充满了悍戾,表情狰狞地咬牙恨道:“是你们害死了祥哥儿?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好生恶毒!就不怕遭报应!”那一年,祥哥儿不过十四岁!
她心中的仇恨彻底被点燃,熊熊的烈火燃烧去求死的心,只要一想到五年前瘦瘦小小的祥哥儿死在自己怀里,她就愧疚难当,她对不起祥哥儿,这个当姐姐的没有照顾好他!
当时祥哥儿死的蹊跷,她也提出疑问,但是连他们的亲爹都没有怀疑过,难道说……当时连爹爹也有份参与其中?
“报应?如果真有报应,如今躺在棺材里的是我,不是你了!这世上只有心狠的人才能做大,报应之说都是骗人的。哈哈哈哈……”
云重紫浑身充满死亡的戾气,嗓子里发出嘶吼之声,伸出手掐上云秀荷的脖子,她们的身子一下子拉近许多,此时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既然她已活不久,就拉着云秀荷一起去死!
“夫人!”
一旁站着的夏妈妈见情况不对,惊呼一声,拼命拉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云秀荷被吓得小脸苍白,连连喘息着:“快……快,还等什么,盖棺材板!”
“云秀荷!你们都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你们全部下地狱!”
“哈!这时候你知道发怒了,早干什么去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蠢!以为爹真拿你们当骨肉?没有他的默许,云呈祥怎么会死?他要是真疼你,怎么会让你沦为贱妾!你以为顾耀中爱你?他要是真爱你,怎么会舍得把你送给别的男人!你这庶女贱妾的身份,注定这辈子被我踩在脚下,像蝼蚁一样卑微!”
话音一落,四个大汉迎着云重紫昂扬的头狠狠地砸下去,她来不及收回棺材边缘的手,指头夹在了盖板的缝隙里,再痛再恨也及不上她心中的仇恨!
她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饱含着满腔的恨意,幽幽地飘散进空气中,让人不寒而栗。
云秀荷想到自己刚才被这个贱人掐住脖子的窘状,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一把抢过下人手中的锤子和柳钉,对准缝隙里的手指,用力一敲,柳钉刺骨入肉,血液染红了棺木,尖叫声挑起了她报复的快感。
十根手指十个钉,云重紫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微弱。
直到棺材被钉得死死的,云秀荷这才觉得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浑身爽利不已。
她似乎终于明白母亲当初的那句话。
云秀荷知道云重紫还没死透,地上的棺木里还能发出闷闷地声响,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她不甚在意地敲了敲,嘴角勾起阴毒的笑,“母亲当年说,你们姐弟俩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尖上,每当看到你们就时刻提醒她的正妻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我拔掉你这根刺,我也心安了。”
她又拍了拍棺木,狂笑着离开,下人们见她没说如何处置棺木,也没人敢多言,跟着她的身后纷纷散去。
雪一直下,盖住了残忍的血迹,棺木上也落了几尺厚,它就孤零零地停放在阴森的院落里,云重紫一直在用额头撞击着内壁,额头流淌的血渍早已经冻成了冰碴。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如果刚才还了无生意,此时她得知所有的真相,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要和他们拼命。
想到母亲这一生的痴情错付,想到祥哥儿的枉死,想到亲爹的伪善不仁,想到继母的恶毒,妹妹们的欺辱,负心汉的寡情,还有芍药的血债,她还未出生的孩子……她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她以残血为咒,若有来生,一定要讨回属于她的一切。
厉风穿透几不可见的缝隙,化作一道比一道急得催命符,她的神智越来越飘渺,似乎有人在耳畔唤道:三娘,我的好三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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