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长长的旅途中已经颠簸了三天了。
车窗外的景致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小车在西南的乡村与城镇里穿行着,其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车内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会呆滞地向外瞅上两眼,便很快疲倦地睡过去了。
在第四天的时候,我似乎是终于睡够了,从车的后座上爬起来,眼睛因着窗外太过刺眼的正午阳光而眯起。坐在我身边一直看护着我的那个男人见我终于有了动作,先是微微有些吃惊,然后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把它塞进了我的怀里。
“你是谁?”在拧开瓶盖的同时,我随口问道。
“顾安。”他答道。
实际上,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三天里我已经问了他好几次,每一次他也会这么回答我,但是我却始终固执地一遍遍问着。我总有种奇怪的不安的感觉,因为我明明是不记得这个人的,但总对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们认识吗?”我转头问他。
“嗯。”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似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可是我不记得了。我为什么会不记得呢?”我疑惑地问道。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也看着他。他身材高大,留着很短的头发,面容清秀,胳膊上匀称的肌肉让我羡慕。他的脸,我明明也是很熟悉的,但不知为何,每当我回忆他的身份的时候,便会觉得自己的脑袋存储记忆的地方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而再使劲回忆一会儿,我便觉得头痛欲裂,然后又恍恍惚惚地睡过去。
“我失忆了吗?”我试探着问他。
“大概是吧。”他轻声道。
失忆?这可太狗血了。我除了想不起自己和身旁的人是谁之外,并没有丧失生活能力,也没有忘记一些常识,就连学过的一些知识都记得很清晰。
局部失忆吗?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某种伤,比如说把脑子撞坏了,或者说受了什么刺激,让我的大脑不愿意去回忆起某段经历,将它自动“屏蔽”掉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的潜意识里对身边坐着的这位“顾安”倒是很信任,也不怕他会加害于我。虽然我每次问他关于自己忘记的事情,他都闪烁其辞,我只隐约觉得他是希望我能自己回忆起来那些事情。
但是,对车里的另外一人,我常常本能地感受到危险。是那个正在开车的身形修长的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他长得倒是很英俊,剑眉星目,皮肤白皙,睫毛长长的像洋娃娃一般,甚至可以在眼下投下阴影。但这个外表人畜无害的家伙却让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觉分外瘆人。我曾多次在装睡时偷偷地打量他,并因为这种不安感,在心里十分肯定地把他列为了危险分子。
正想着,我冷不丁地在车前座的后视镜里看到,那个男人居然也在通过后视镜看着我。他冷冰冰的目光让我心中一阵战栗,我一哆嗦,身子便不自觉地向后缩着。
“他是谁?”我对顾安小声问道。
顾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复我:“他是方修。”
“他……”我把声音压得更低,“他是不是……不好的……?”
“没有。”顾安语气肯定,他拍拍我的肩膀,“你不用怕他,他是救了你的人。你也许不记得了,在……那个时候,是他救了你。”
“什么时候?”我茫然地问道,他却不再透露只言片语。
我为他的避而不答而有些恼火。但他打定了主意不再对我说些什么,于是我只好转而看向窗外那一成不变的无聊景色,渐渐地,又想睡觉了。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方修停下车来。顾安拿上背包出去了,车里只有我和方修两人。我很是紧张,一直紧绷着身子,对前排的那个危险的家伙很是戒备。
他没再看我,只是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我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飞快地转动脑筋。
据我判断,顾安是听从那个方修的吩咐的。尽管我认为顾安是可以信任的人,但他既然听从于这个危险分子,这也就变得可疑了起来。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回忆起一些事情,那样就可以判断这两个人对我究竟有没有坏心。
神使鬼差地,我打开了车门——这倒是令我没想到的,我以为他们一定会锁上车门。我的计划是:走下车去,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只用说是想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可是,当我离开了小车,活动着几天没伸展开的筋骨,浑身上下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活动的声音,乃至走动几步后,车上的方修貌似是真的睡着了,压根就没有理睬我。一直到我走到了距离轿车十多米的位置,都不见他出来寻我。
这可真是怪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是笃定我跑不远,还是根本不在乎我在不在?
他来这么一出,我倒是不知所措了。我在离车不远的地方转来转去,又偷瞧车里的情况,都没有发现他有任何行动。
直到——
“宋濯,你怎么到车外面来了?”手里提着三份盒饭的顾安发现了我,大吃一惊,忙朝我跑过来,把我拎了回去。
把我塞到了车里后,顾安不满地对方修说道:“先生,您怎么让他跑出去了?他要是丢了怎么办?”
“他几天都闷在车里,让他出去透个气也好。”方修懒洋洋地答道。
我吃着盒饭,心中有点惊讶,但也隐隐窃喜:最起码,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在此之前,我可是对自己的姓名毫无印象。
宋濯。为什么我对这个名字也会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车继续前行着。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究竟是受到了怎样的伤害或者刺激?身边这两个人到底是正是邪?他们要带我去哪里?目的是什么?
我真希望把这一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真相却偏偏隐藏在未知的角落。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顾安。
“去安全的地方。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顾安说,“你放心,我们马上回到一个地点待上不短的时间。在那期间,我们会帮你把一切都回忆起来,也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也只能这样了。除了选择听从他们,我自己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个失忆的问题。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老老实实地等待着他们能早日把车开到目的地。同时心里也有几个疑问:既然路途这么遥远,他们为什么不坐飞机呢?而且据我看,方修应该是顾安的老大,为什么是方修辛苦地开车,而顾安只负责在后座看着我?
到了第六天中午,我们的车终于到了一处偏僻的山村。这里人很少,也对我们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仿佛我们压根不存在一样。方修将车开到了离村子中心较远的地方,绕过小山包,我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小院子,很是隐秘。
待方修将车驶向院子时,那门竟然很快地自己开了。等我所在的车窗经过那门时,我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门”,而是许多造型奇怪的植物形成的一堵“墙”!方才车靠近的时候,那植物居然自己歪倒在一旁,给小车留出路来。
另外两人见怪不怪,表情一如既往。待小车驶进了院落,我看见院子里空荡荡的,而前方是一座并不显旧的小“别墅”。
我们下了车,各自在亲切的大地上伸了几个懒腰。我这几天可真是闷坏了,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的空气。然后跟着顾安和方修,迫不及待地跑进房子里。我真想找张大床,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睡上一觉!
顾安拿着几个大包,把它们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把我引上二楼,打开一个房间,指着它对我说出了让我欣喜的句子:“这是你的房间。”我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把之前对他们的不信任和猜忌统统抛到了脑后:给我这么舒服房间的,怎么可能是坏人!我原本还以为这种偏僻地方的条件会不怎么好,没想到里面设施齐全,快赶上星级宾馆了!
在我将要飞扑上床的前一刻,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我拖了回去。转过头,方修严肃地对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先洗澡。”
“我不……放开!”我很不满,想甩开他。
不料他异常坚定,牢牢地抓住我的衣领,坚持道:“先洗澡。”
“好吧。”我咬牙切齿,十分不情愿地接过顾安手里的衣物,走向浴室。
好容易经过了漫长的冲澡历程,我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眼皮打架了。回到房间,却很扫兴地看见,顾安和方修两人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眼神幽幽地看着我。
我险些崩溃:“不是说好了洗完澡就让我睡吗?你们还想干嘛?”
方修不卑不亢地回应道:“我只说让你去洗澡,没说你可以睡觉。”
“你……”我恨恨地望着他。
“宋濯,你先等一会儿。”顾安开口了,他起身把我拉到床边让我坐下,“趁着你放松下来,我们要帮你回忆起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