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我熟悉的人们,我先是条件反射般喉咙里咕哝一下,就要喊出声来,但在那之前,一种别样的情绪控制了我。我与族人们对望着。
沉默。
看我们都没有说话,那个老巫师先开口了:“哼……对于你们来说,这事儿还真不好解释。不过,总归是要让人知道的。”他伸出手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慢慢道:“小子,其实,那前边站着的,是墨翎的母亲。”
我茫然地转过头望着他,一时间连他那恐怖的模样也无视了:“嗯……?你说……什么?”
“我是说,”那老头很是邪恶地眨了眨眼睛,他扬起嘴角,扭出一个恶质的笑,越发凑近了我,贴着我的耳边道:“没错,那个你叫了二十年的妈妈,还有陪伴了你二十年的亲人们,统统都是假的。”
在老头莫名开心的笑声中,我抬起头看向对面站着的家人们。没有温暖,没有亲切,他们的脸上其实——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他们……为什么?
母亲她穿着一套她最喜欢的黑白衣裙,站在戴着那老旧的布帽子的姥爷身后,与他是一模一样的垂着头的动作;顾伯、几个我很熟的哥哥,还有其他家人,却都一脸平静地看着我,眼神各异,但我却看不透他们各自的心思。
不对。
我忽然醒悟过来。
趁那老头神经质地狂笑时,我突然将积蓄已久的力量爆发出来,往那家伙干巴巴的老脸上啪地揍了一拳。
这家伙冷不丁挨了一招,一下子翻倒在一边。我趁势身子一翻滚到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那对面的人群冲了过去。
那老头骗了我。站在我对面的,根本就不是我的什么“亲人”!
这所谓的“亲友团”,其实就是用来迷惑我、击溃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假象,好让我在举目无亲的打击下丧失理智,继续被他们利用吗?
人可以糊涂一时,但不能窝囊一辈子。
在我全速冲向那人群时,我看见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慌。
“咚!”
那冲上前来企图阻挡我的顾伯远远低估了我出击的速度,被我当胸一拳打中,只听一声闷响,连我自己都不曾预料的状况出现了:他那高大健壮的身躯在我这一击下,伴随着族人们的惊呼和我自己的惊叫,竟然被打得向后飞了几米远!
“怎么会!”我惊讶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那痛苦倒在地上的顾伯,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由于自身体型偏瘦再加上体质实在是一般,从小到大我连打架都很少,而且基本上没有赢过——每次迫不得已“出手”的结局要么是被人救,要么是被揍得鼻青脸肿,无一例外。
而这一次,我居然一拳打飞了高大的顾伯?!
但我随即反应过来:那可能根本就不是真的顾伯。不知道墨氏那帮人这次又在玩什么花样,让我一个刚刚经历了“分体”的悲剧的弱者,变得速度又快、力量又强了!难不成他们真给我打了鸡血?
“还想干什么,来呀!”我大吼一声,振奋了士气,继而转向那见状迅速靠拢来的其他“家人们”,全速冲了过去。
现出你们的真面目吧!骗子们……
说实话,我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在横冲直撞,根本就没有任何打斗的技巧可言,但那群我的“家人”们在我只凭蛮力的胡乱冲击之下,竟都乱了阵脚,被打得东倒西歪。
“拦住他!”前方有人快速冲过来。我冷哼一声,朝着那声源直奔过去——居然是姥爷和母亲!
才怪,那些根本就不是真的!我毫无顾忌,向着那边紧张瞧着我的两人准备好了拳头。
就在我离他们不到几步远时,一个身影猛地落在我眼前。他迅捷地抓住我的手臂,我立即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拉力。紧接着,不出一秒,我便被那人轻巧地甩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我摔得七荤八素,但还是坚强地爬起来,正对上墨羽那张略显焦急的脸。
“冷静点,宋濯。”他急道。
我才不管那么多,对着他再次冲了过去——我一定要看看,那些假装我家人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不幸的是,就在我想要绕过墨羽向他身后跑去时,他看穿了我的心思。这一次,他不仅挡住了我,而且还将我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任我如何挣扎都无用。
而他却回过头,对身后惊魂未定的母亲说道:“妈,你没事吧?”
什么情况?!
我正想嘲笑他认错了人,不料母亲竟然冲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竟是在回答他。
正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墨羽忽然低下身子,在我耳边的声音有些哽咽。
“对不起,宋濯……”
“开什么玩笑!”我拼命甩动着胳膊,想把他甩开。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头,正对上母亲那张熟悉的、略带疲惫的脸。
我俩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她像是下了决心似的,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道:“对不起,宋濯……其实,我是墨羽和墨翎的母亲。你是我代养的,段家的孩子。”
我茫然地望着她,但她仍旧狠了狠心说下去。
“墨氏巫师说的话,都是真的。在你出生不久,你的父母把你交由我来代养。为了救与你同岁的生命垂危的墨翎,墨氏决定,把你作为宿主,将墨翎寄生于你,当他能够独立存活时,在将他从你的生命里剥离出来。”
墨渊上前来,接着对我道:“也多亏了墨羽母亲的看护,还有顾家的照顾,你才能平安活到现在!当然,要不是你与墨翎的完美共生,我们也就不能实施我们谋划了多年的计划了。”
我对他们的什么计划毫无兴趣,但我忍不住颤声问道:“那……我自己的家人在哪里?”
“什么,你的家人吗?”不止墨渊,其他很多墨氏族人脸上都显示出了古怪的得意神色。墨渊走到我跟前,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愤恨的神情,“很不幸,你那曾经所向披靡、一统西南的大理段氏,只剩下了你这个傻小子,还有那个苟延残喘的叛徒。”
“什……什么啊?”我脑袋里一片混乱,段氏……不会是金庸先生武侠小说里“六脉神剑”的那个段氏吧?就算是历史上真实的段氏,他们的国家消失已有几个世纪了,经过了几百年的绵延,那些神话传说在当下早已是陈年往事,而这墨氏居然牢记于心,还咬定我就是这一族的子孙?
墨渊蹲在我面前,继续道:“真相其实很简单。你在东北的段灵谷,以及现在的这个地宫里,是不是遇到的怪物都惧怕你的血液?在通过一道石门时,你是不是能够轻易看穿上面的符文?”
“是……不,不对……”我恍恍惚惚,记忆的事实扑面而来,但我拼命地摇头,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别傻了。”他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来,咄咄逼人:“你,就是这两个地宫的所有者的后裔。在二十年前,你们这绵延了数百年的一支因为权力和力量的问题起了内讧。你大概不知道,在这个地宫里存留着什么,值得我们数方势力你争我夺了这么多年!”
他强拉着我,让我看向那先前被方修放出的黑炎吞噬的彼岸,道:“在那里面,就是段氏得以称霸西南数百年的秘密……你可曾想过,为何偏偏是段氏,能够成功一统南方无数部族?”
“因为他们不知从何得来的力量和秘术。在那黑炎的背后,就是段氏曾经不断利用、在近数百年又严加看守与封印的力量。
“传承了那股力量,几个世纪之前的段氏,是当之无愧的西南最强,甚至一度成为了这一片区域的王者。但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到了实力与奇术的段氏,最终在力量的争夺中纷争不断,凋蔽衰败。
“在段氏遭受重创之后,你的祖先便立下训诫,段氏子孙后裔,应当世世代代守护并封印这股力量,除非在家族面临重大危机时才可由嫡系一脉的后裔启用。
“二十年前,在段氏自己族内的权位争夺之中,其中一个非嫡系的族人为了自身的私利不顾先祖留下的祖训,擅自进入这个地宫,拿到了很大一部分力量,并在这种与力量不完全融合的危险状态下对一直阻饶他获得权力的段氏族人发动了攻击,最后……将段氏一族屠戮殆尽。唯一的幸存者在我的面前。”
“可笑。”他嘲讽地摇摇头,“那一直以来靠着恐怖力量控制、压迫其他民族的段氏,最终也在对力量的求索下自取灭亡。”
“而你,”他按住我的肩膀,“将会为你们一族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罪行?”我有气无力地被他按着坐到了地上,看着那墨氏族人眼里闪动着异样的疯狂的光芒,终于隐约间明白了墨氏一直厌恶我、憎恨我的原因。
墨渊率先解下他们墨氏族人都戴着的头巾,露出额头上一个造型古怪的图案来。其他族人也都盯住我,一个一个缓缓解下他们的头巾,额上一模一样的印记显露出来。
数十个鲜明的印记,冷冷地面对着迷茫地坐在地上的我。
他指着额上的奇怪印记,看着我,慢慢道:“段氏,便是通过‘契印’这种卑鄙的手段,将我们一族世世代代束缚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只要契印在,我们墨氏一族,就要做段氏忠实的走狗——而只要段氏嫡系有一人存活,契印便不会消失。”
看着他们额上那黑色的、象征着禁锢与威胁的契印,一阵寒意慢慢地涌上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