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消融,晨光微末,暗色的晨雾浸润了整个院子,压抑的云让人透不过气。
过了一整个晚上,院中的血腥气已然消散了彻底,栖迟阁的大门紧闭,无人敢近。
咚咚的叩门声惊扰了屋内雕梁大床上的人。
黑色大氅之下,殷寒咫双手死死的揽着身侧之人,被惊扰了也不过眉目轻蹙,转过身侧时便又化作了无尽的柔情。
颜姝宁依旧是昨日那副模样,不过被他拥了一夜,身上好歹残留了些温度,手掌不似昨夜那般冰凉。
“怎么睡了一夜都不醒?”殷寒咫轻抚她的侧脸,似嗔似怪的嘟囔了一声,起身披上了氅衣。
咔哒一声。
木门发出突兀的响声,在院中极其刺耳。
殷寒咫淡淡的看着门外的两人。
裴观风依旧是一身青衣,只不过昨晚被沾染了一整个衣袍的血,此刻已经换了一身,眼下的青紫倒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一旁的青时更是眼睛肿起核桃般大小,双目赤红,手中端端正正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殷寒咫的模样未必比二人好上多少,双目黯淡,下巴上淡淡的青茬,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后方给二人让出一条路。
进了内室,入目便看见了躺在大床上的红衣女子。
青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下子蓄了满眶的泪水,奔至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女子。
“小姐。”青时抬了抬手,想触碰颜姝宁,但是看着颜姝宁苍白至极的脸色,又不敢触碰,只好轻声唤她。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明明昨天早上还同她嬉笑着,说她好看。
青时丝毫不敢相信,面前如此苍白狼狈的女子会是她家小姐。
“青时姑娘。”裴观风上前,语气平和,“麻烦劳在下为王妃娘娘把下脉。”
青时擦了擦眼泪,立即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指尖轻搭,裴观风把着脉,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
“如何?”殷寒咫一直站在他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裴观风的手。
收回手,青时为她家小姐掖了掖被角,抬头看向裴观风。
“情况并不乐观。”裴观风道,“王妃脉象非同常人,若不是昨日那一颗丹药吊着,怕是撑不过昨夜。”
此话一出,青时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裴观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帮王妃续着命,我已经联系了我师傅前来,这世间唯一能够救她的,只有她一人。”
他师父神游世间,就是他也很少见到。
而且.......
裴观风的目光落在颜姝宁身上,就算如此,他也不敢保证颜姝宁一定能醒过来。
毕竟不是凡人,人妖殊途,殷寒咫不会不明白。
听到他的话,殷寒咫并未再言,走到床边坐下,轻柔的握住颜姝宁的手,恍若珍宝一般。
裴观风从衣袖中拿出一药瓶,“午时过后,殿下将此药给王妃服下。”
这药丸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炼制了廖廖几颗,不过两日已经费掉了两颗。
殷寒咫知道他的药于世间而言有多难求,无数声名显赫的达官贵人为求他一药散尽家财也未得,可是为了他,裴观风却拿的如此干脆。
殷寒咫收下那药,眸光暗沉的看着他,只说了一句,“多谢。”
青时双目赤红,好不容易才从巨大的悲痛之中反应过来,不过还是没有忘记她今日所来的目的,低头捧起先前手中的木盒,恭敬的呈了上去。
“殿下。”青时道,“此物是小姐亲手所制,嘱咐奴婢切勿收好,于殿下生辰时再献于殿下的。”
听到颜姝宁的名字,殷寒咫才淡淡的抬起头,目光落在青时手中的木盒上。
锁扣很容易就能打开,殷寒咫指尖一拨,便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金丝缠线,发着莹润光泽的一件贴身软甲。
青时红着眼睛道,“先前小姐曾同奴婢说过,沙场刀剑无眼,每一场战事都可能是有去无回,小姐便精心选了最好的材质,按照殿下的身量亲手所制,只愿能护佑殿下平安,得胜归来。”
对于颜姝宁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平安、得胜,身为战士,不过是性命一条,热血一捧,其余再无其他。
所以她能想到的给殷寒咫最珍贵的礼物,不过是护佑他平安无事,于她而言,这是最重的希冀。
殷寒咫伸手抚上那软甲,冰凉的甲片犹如颜姝宁此刻身体的温度,却是让他生不出一丝欢喜。
殷寒咫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笑的眼眶微红,眸中的柔情尽数化作了恨意。
“颜姝宁。”殷寒咫第一次这样的叫她,于此刻却带着无尽的心酸。
“你的算盘打的真好......祝愿本王平安喜乐。”殷寒咫看上去已如疯魔一般,嘴角噙着散不去的笑意。
哐当一声!
盒子被他无情的打翻在地,碎成无情的两半。
殷寒咫眼神从未有过的可怕,死死的盯着颜姝宁毫无变化的面容,指尖划过她的侧脸,“人都要死了,还要如此多管闲事。”
他毫不在意的理了一下袖口的褶皱,淡淡的瞥过地上散落的软甲,“本王说过,你的性命是我的,若是你死了,你觉得我会不会放你走。”
从颜姝宁见到殷寒咫的第一眼起,就看清了他藏在漫不经心皮囊下的野心。
就如同两人开诚布公相谈过的一般,殷寒咫不是什么好人,他心里装的下天下,却不在意天下,生生死死他见过太多,早已麻木。
若是颜姝宁死了,这天下对于他来说也再无意义,他也不介意亲手毁了它。
裴观风冷眼看着他发疯。
他和殷寒咫相识数年,深知他的为人。
多年前他就猜测过,若是有朝一日,殷寒咫失去了对这世间唯一的兴趣,怕是会做出一些惊天之举。
从前,牵制着他的那根线是野心,是天下,而今,那份牵制全数转移到了一人的身上,若是颜姝宁真的死了,那这世间能够牵制他的唯一的枷锁也不复存在了。
那这世间对他也再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