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通透的奥妮克希亚见状,再联系到安格玛的举止和反应,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个年龄大约相当于二十七八岁的人类女子的女血精灵,恐怕是听闻安格玛归来的消息后,着急忙慌地从城里赶来见他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自不用多说。而且看样子……那个女血精灵,似乎对安格玛的秘密一无所知。
“所以……”安格玛对奥妮克希亚笑了笑,“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之后我们启程前往黑石塔,怎么样?”
“我对‘马上’一词深表怀疑,”奥妮克希亚回过神来,撇了撇嘴道,“你准备就这么过去?”
安格玛闻言用魔法凝聚水汽,在身前构成了一面镜子,对着镜子整整发型,整整衣领,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疑惑道:“怎么了?”
奥妮克希亚认真地问道:“你真的要瞒着她,就像瞒着你的父亲和姐姐那样?你没必要这样。”
安格玛收起玩味的心情,叹息道:“对他们来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保护。不过……”
他对奥妮克希亚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必要这样,毕竟不论如何,我都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是那个年轻人了。”
在一阵流转的魔力中,他的发色由金转白,眼神亦是由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充满好奇,转变为了饱含沧桑。虽然只是微小的改变,却让人觉得,那个年轻的安格玛消失了,如今占据这具躯壳的灵魂,是一个在岁月的长河中几经砥砺的苍老灵魂。
“谢谢你的建议。”
说罢,他消失在传送魔法中。
奥妮克希亚仰头望天,幽幽叹息道:“我们都回不去了,不是吗。”
下午的时候,她的亲信传来魔法传讯。她的父亲和哥哥,都因听闻她背叛了黑龙军团的消息而震怒不已。仍在深岩之洲养伤——或者说为下一次崛起积蓄力量——的父亲虽未亲自出动,却命令她的哥哥奈法利安出面清理门户。
就在她离开尘泥沼泽后不久,一直以来统御着黑龙军团常规作战力量的龙人将军拉格佐尔,便率领精锐部队突袭了她在尘泥沼泽的巢穴,杀死了所有仍然效忠于她的黑龙。
包括那些曾被她安插在暴风王国和诸族联军里,化身人形从事间谍活动的追随者,也在与她一同弃暗投明后遭到了追杀。
奥妮克希亚成了黑龙军团的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成了连父亲和哥哥都深恶痛绝的叛徒。
……
哒哒哒……
哒哒哒……
战马奔跑在银月城南洒满月光的小路上,附魔钢制成的马蹄铁,在拍击地面时发出富有节奏的响声。在马匹产量稀少的奎尔萨拉斯,良种马是十分稀少的存在,历来只供给军方及皇室,亦或是某些财力殷实的大贵族使用。
安格玛的归来并不是秘密,几乎在他骑乘着那头黑龙降临在诸族联军营地的同时,失踪三个月之久的黎明之光安全归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奎尔萨拉斯。
也通过凯尔萨斯王子的追随者和一众达拉然高层法师在纳鲁的帮助下,利用那道空间裂隙搭设的,可以艾泽拉斯与外域沙塔斯城的半永固传送通道,传到了在外域的虚空风暴地区建立研究站点,带领一众学者研究宇宙空间之力的兰娜瑟尔的耳朵里。
得知这一消息后,在过去三个月里一直担惊受怕的兰娜瑟尔就请了假,将研究工作全部委托给同僚,自己则孤身一人,火速赶往沙塔斯城。
这段旅程并不一帆风顺。
飞过地狱火半岛上空时,她骑乘的那头由德莱尼人驯化的虚空鳐,险些被把手黑暗之门废墟的燃烧军团击落。总之,费尽千辛万苦抵达沙塔斯城,穿过传送通道后,恰逢安格玛返回位于萦语水池的家中的消息传来,于是她便向皇家卫队借了一匹战马,火速赶来了。
她确实不知道发生在安格玛身上的事情。
也对他实际上就是指引着太阳王达斯雷玛东渡的那位“先知”一事一无所知。
对她来说,安格玛仅仅是那个小小的顾问。因彼时居留在达拉然的凯尔萨斯王子账务太过杂乱,而被不愿花费重金聘请达拉然会计师的自己,以“低级顾问”名义招入幕僚团队,并欺压了三年之久,却任劳任怨的闲杂工、小鬼头而已。
可以说,兰娜瑟尔见证了安格玛的成长。
从他担任王子私人特使,出使达拉然,到共赴提尔之墓,取出至关重要的两件神器,再到拯救沦为亡灵的前人类圣光教会大主教阿隆索斯·法奥,并将关于“萨拉塔斯·黑暗帝国之刃”的消息告知给他……
太多了。
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
达拉然之战中,在阿克蒙德的死亡一指毁去半座城市之际,达拉然领袖安东尼达斯以自我牺牲为代价,试图通过传送魔法帮助众人逃出生天。却由于召唤阿克蒙德的传送门近在咫尺,法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那道连通扭曲虚空的传送门的空间干扰,误打误撞地将一众血精灵高层和达拉然高层抛到了外域。
兰娜瑟尔也在其中。
在外域,她和同胞们幸运地得到了十几年前失踪于外域的联盟远征军、搭乘“风暴要塞”来到外域的纳鲁,以及此前一直隐藏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德莱尼人的帮助,得以安定下来,找寻回归家乡的办法。
但无奈的是,对浩瀚无边的宇宙来说,想要准确定位一颗不知远在何方的星球并架设返程的传送通道,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千百倍。
纵使黑暗之门近在眼前,不要说他们无法穿过玛瑟里顿在那里陈设的重兵,就算可以,也没有手段重新将之开启。更不能这么做。
他们试了各种办法,包括利用三枚月之水晶之间的脆弱联结,辨明艾泽拉斯的位标,可所有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拯救众人的,反倒是……
安格玛曾经的衣物碎片。
那块安格玛在前往达拉然时,碰上了万分之一概率的传送误差,因而在太阳井爆炸带来的魔网扰动中,被传送到安多哈尔以北的一片墓园里后,在逃命期间被某个亡灵抓下来的衣物碎片。
后来与其一道返回墓园附近找寻提里奥时,兰娜瑟尔找到了这枚衣物碎片,准备当做笑料嘲笑安格玛,就一直收藏了起来。谁也没想到,这枚毫不起眼的凡物上附着的安格玛魔力特征,反倒成为了众人得以辨明艾泽拉斯位标,返回家园的最大倚仗。
这很离奇,就连才华横溢的魔法大师们都说不清作用原理。但它就是发生了,众人也得以返回。
兰娜瑟尔则得到了王子的命令,留守在血精灵先前在虚空风暴地区建设的据点里,抵近研究外域的宇宙空间之力,为战后孱弱不堪的血精灵找寻可供依赖的新魔力源。
在此期间,她时常听闻关于安格玛的消息。
比如他跑到卡利姆多,彻底终结了第三次战争,比如他成功消弭了诸族间的裂痕,让诸族团结在了同一面旗帜下,还比如他成功用一瓶从暗夜精灵手中得来的永恒之井井水,让太阳井重焕生机,让族人再也不必饱受魔瘾的困扰。
每逢如此,她总是感到无比的自豪。
就好像……
看着自家的小弟弟,终于长大成人,功成名就一般。
直到三个月前,安格玛就任奎尔萨拉斯新任大魔导师的消息,和他出使暴风王国期间离奇失踪的消息一并传来。整整三个月里,兰娜瑟尔都坐卧难安。当调查告一段落,安格玛的失踪彻底变成了一桩悬案后,她越发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返回艾泽拉斯去见他一面。
……
就在这时,不知为什么,胯下战马的奔跑速度渐渐放缓,最后停在了路上。
兰娜瑟尔用双腿夹了夹马腹,可不论她怎样催促,马儿就是不肯挪动一步。她颇感奇怪,突然若有所查地看向前方,只见月光笼罩的林荫小道上,站着一个瘦高的血精灵。
熟悉的体型,熟悉的红色法袍。
这不正是……
“安格玛?”兰娜瑟尔惊喜地呼唤道。
道路上的瘦高身影静静点头,温和地答道:“好久不见,兰娜瑟尔。”
兰娜瑟尔飞快地翻身下马跑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渐渐发现,安格玛的发色多有些怪异,她越发难以辨别,这是月光照射所致,还是发色本就如此。
当她停到安格玛身前时,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站在原地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她知道,这就是安格玛,可却远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安格玛,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怎么,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你,你的头发……”
“时间永远都是最困扰我们的问题,不是吗?”安格玛笑着说道。
兰娜瑟尔突然发现,那双眼眸里涌现出的笑意,顷刻间就将陌生感驱散得一干二净。
她不由喜笑颜开,重重一拳打在安格玛胸口上。
“行呀,现在知道打扮自己了。你是觉得换个发色更能招小女孩喜欢吗?说说看,我不在的时候,除了安薇娜,还有几个小姑娘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呀?”
安格玛耸了耸肩,“那可多了去了。常言道,人靠衣装嘛。”
“这又是谁说的,还是‘鲁迅’吗?”兰娜瑟尔的发音很不标准。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恍惚间,时光倒转,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两人在圣光修道院找寻法奥大主教的那个夜晚。那时候,安格玛还是个刚得到重用的小小顾问,兰娜瑟尔心底的火花,才刚刚迸发。
兰娜瑟尔的笑容渐渐收敛,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安格玛一下。
“不管怎样,欢迎你平安归来。”
安格玛问道:“外域怎么样,在那边待的惯吗?”
兰娜瑟尔摇头笑了笑,“不是很习惯吧。你知道吗,从传送通道中走出,重新感受到太阳井魔力的一瞬间,我简直都快哭出来了。几个月时间,我们把研究站点建设的很好,生活保障、娱乐设施,什么都有,什么都好,唯独得承受远离生命源泉的痛苦。不过还好,有轮换制度在,不是那么难熬。”
安格玛婉言说道:“你知道吗,如果你想的话,可以递交一份辞呈。回到银月城,回到家乡。”
他顿了一下,嘴角挂笑道:“我想身为大魔导师我,是不会拒绝兰娜瑟尔小姐的请求的。”
“我差点都忘了,你现在是大魔导师,是我的顶头上司了。”兰娜瑟尔笑了起来,沉吟道:“那边的研究工作也挺重要的,离不开人。不过我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的。”
“毕竟这能让我们离的近一些。”安格玛补充道。
兰娜瑟尔脸颊飞上一抹嫣红,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来掩饰自己的窘迫。正要说话,却发现安格玛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碎布片,意味深长地问道:“另外,兰娜瑟尔小姐,我能问问,为什么一年前我在那片墓园里被一个复生者抓下来的法袍碎片,会一直在你手里吗?”
兰娜瑟尔瞬间满脸通红。
这是从外域顺利返回的凯尔萨斯王子,在解答安格玛关于传送通道究竟是如何在没有位标的前提下进行架设的疑问时,交还给他的,彼时还意味深长地表明,兰娜瑟尔一直收藏着这块布料碎片。
“我只是忘记把它从我的附魔空间包里扔出去了,谁能想到,它上面附着的你的生命特征,居然成了我们回家的倚仗。这一点也不魔法。”兰娜瑟尔红着脸解释道。
安格玛笑着听兰娜瑟尔无力的辩白,在她说完后,突然长出了一口气,坦诚道:“兰娜瑟尔,这‘三个月’真的不好过。我经历了曾经想也不敢想的艰难困苦。你知道吗,是关于你的记忆,帮助我度过了最初的,也是最难熬的那几年——在上古苦苦挣扎,找寻力量,找寻破局之道的那几年。或许……我们该正视我们间的情感了。”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情感不情感的?”兰娜瑟尔语无伦次,脸就像红透的苹果。
“你非要我说一些肉麻的话吗?别吧……你可能不知道,但我真的都一大把岁数了。”安格玛轻轻揽住了兰娜瑟尔的腰肢,用无比柔和的语气恳求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正经……大晚上的,再让过路人看到。”兰娜瑟尔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抵抗。
“说真的,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正经过。”
在月光笼罩的林荫小道里,亲密的两人对面而立。兰娜瑟尔发现,自己渐渐沉沦在了对方的温柔的注视下。
良久后,她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嗫嚅着说道:
“其实我挺想听那种肉麻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