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苏拉玛下城区的市集准时开张。
虽然受到战争影响,商路阻塞,商品的多样性远远不及平时,但苏拉玛城毕竟是东部大平原最重要的都市和交通枢纽,民众的基本生活保障还是很足够的,极大满足了萨拉塔斯这个“小女孩”的逛吃属性。
不得不说,她伪装得非常到位,怎么看都是一个涉世未深,天真活泼的小女孩。
昂贵的魔法冰激凌、从西部沿海地区运来的鳕鱼制成的香烤鳕鱼柳、章鱼烧、东南方瓦斯琪尔领特产的极具异域热带风情的瓦斯琪尔瓜……
这些小吃再美味,玛维平时也舍不得买,因为从艾露恩姐妹会领到的薪水,除了极少部分被用作日常所需,剩下的绝大部分都被她补贴给晨风村孤儿院的孩子们了。
总之,当两人抱着许许多多的吃食、衣物离开市场,回到玛维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时分,算起来足足逛了四五个小时。
影歌姐弟并不住在一起,因为工作的缘故,姐弟俩很少返回父母留下的那套由加洛德·影歌继承的老房子。担任苏拉玛城卫兵队长的加洛德公务繁忙,通常睡在城市卫队的宿舍里,而玛维则住在一套由艾露恩姐妹会苏拉玛地区分会分配给自己的,距月神殿只有五分钟路程的双层独栋小屋。
放下东西后,玛维立即准备开始为萨拉塔斯改衣服。其实原本可以花些钱让街角的裁缝代劳,但玛维一再坚持,既然自己会针线活,就不用花费不必要的金钱。
萨拉塔斯则坐在客厅里,像一个小女孩那样“好奇”地四下观瞧起来。
一楼是客厅,连着东南角的厨房以及采光良好的客房。直直向上的木质楼梯直通二楼的起居空间。
长长的门道,起到了衣帽间的作用。衣帽架上,挂着几套素白色的女祭司制式长袍,底下则是几株栽在花盆里,散发出清雅幽香的薰衣草。
透过镂空的衣柜门,几乎看不到几件上档次的衣物,几乎全是平价耐用的那种,还打着一些补丁。只不过手艺非常好,又没什么色差,几乎看不出是后补上去的。
底下的鞋架上最显眼的地方,是一双女祭司常穿的高跟凉鞋,旁边则是几双磨损十分严重的及膝长靴。几乎被磨掉原本颜色的皮质鞋面上,有几块很难洗掉的顽固污渍,看起来像是凝固的血渍。想来它们的主人,常常穿着它们打猎。
最后则是一张倚靠在衣柜上的猎弓,旁边的箭壶里还有几十支尾羽都快磨秃,一看便是那种在回收后加以甄别,发现没有损害到结构完整,不至于使着使着就出现爆箭状况的暗伤存在,因而反复使用的箭矢。
再看客厅,装潢朴素至极,家具全都很廉价,也找不到一件昂贵的摆设,更没有哪怕财力稍微殷实一些的家庭都会必备的魔法扫帚。整个屋子里一尘不染,连一些卫生死角也没有半点灰尘。看得出屋子的主人不仅生活节俭,也非常讲究卫生。
“谢谢玛维姐姐。”目光转向坐在沙发里,正借着一套月亮石灯具的照明,将十几套衣物铺展开来的玛维时,萨拉塔斯轻声说道。
玛维微微一笑,从柜子里拿出一根皮尺走了过来。
萨拉塔斯则乖巧地脱掉外衣,只剩下贴身内衣,显露出足以让所有男性同胞血脉贲张的白皙身体,任由对方低头为自己测量维度。
没办法,哪怕最小号的暗夜精灵服饰,高等精灵穿起来也太大了。身高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体型。
在永恒之井这口喷涂着泰坦星魂本源的魔力源泉的影响下,从黑暗巨魔进化而来的暗夜精灵,形体之美堪称艾泽拉斯之最。放眼过去和未来,没有任何人型种族具备如此完美的形体。
紧实的肌肉线条,既不显臃肿,也不显单薄。只消一看,就能感觉到最纯粹的健康美。与之相比,高等精灵女孩活像个搓衣板、小豆芽,身前没肉,身后也缺斤短两,改起来可不是一点半点的麻烦。
“其实小时候,哥哥经常会给我改衣服。”抬着双臂的萨拉塔斯说道。
玛维笑了笑,“先知也会针线活吗?”
“是呀,”萨拉塔斯说,“我记事起,父母就因一场战争牺牲了。那时候我三岁,哥哥八岁。家里穷,没办法,我只有穿哥哥穿剩下的衣服。大的改几件小的,小的就扎紧腰带袖口凑合穿。我总对哥哥说,如果他没能走上奥法之道,或许去做个裁缝也能出人头地。”
萨拉塔斯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了一个父母早亡,兄妹相依为命的故事。
玛维倍感诧异,手上动作不禁一停。
刚开始人们都如艾萨拉女皇那般,将先知视作神只一般的存在。虽然随着接触,玛维发现先知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显然不会想到,向来高高在上的先知还有着这样的过去。
看着皮肤苍白,身材瘦小至极,胸前盯着一对荷包蛋,怎么都像是长身体的时候没好好吃东西,这才营养不良,导致没发育好的女孩,玛维忍不住心生怜悯。
一对孤儿……
哥哥八岁,女孩三岁……
她完全能想象,这兄妹二人过得有多苦。做哥哥的安格玛用瘦小的肩膀,为妹妹扛起一片天,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妹妹,既当哥哥,又承担起逝去双亲的责任。
她觉得先知不再神秘,也开始理解几个月前他为什么会资助晨风村孤儿院,原来……
他和那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别无不同。
量完女孩的胸围,她拿出剪刀针线,开始改衣服,阴差阳错地说道:“先知……从没对我说过这些。”
说完她就后悔了,人家干嘛要把隐私说给自己听。这种话讲给人家的妹妹,难免产生一些歧义。
可坐过来帮她打下手的萨拉塔斯却说:“哥哥从来不提这些。小时候不懂事嘛,我总是非常奇怪,为什么我去上学,哥哥却在码头帮工人叔叔搬东西。为什么每天回来,哥哥身上总是臭臭的,全是汗馊味。为什么我穿好衣服,他的衣服上却全是补丁。为什么我吃肉,他却只吃又干又硬的黑面包,还说自己不喜欢吃肉……后来懂事了,想要帮他分担一些,他却要我不要多想,好好关注学业。”
“后来呢?”玛维忍不住追问道。
“后来……”萨拉塔斯笑了起来,“后来他就因为天赋出众,成为了皇家魔法学院的学生,享有皇室资助。我们家的情况也跟着好了起来,彻底摆脱了以往的贫困……
再后来嘛,他被我族的王子殿下看中,带到身边做了个顾问。那时候家乡正面临灭顶之灾,是他为我们寻回至关重要的太阳井化身,又四处奔走联合盟友,不仅拯救了我族,还解救了整个大陆上的许多种族呢。他心里总是装着责任,自己一个人扛起所有重担,小时候为我负责,长大后为族人献身,最终又投身——用他的话说——艾泽拉斯大业。我总觉得他太累了,尤其是最近几年,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说到这,萨拉塔斯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又不是魔法傀儡,再说就算魔法傀儡也要时不时停下来维护一下,哪有这么拼的。可不管我说什么都没用,他就是这个性子。三年前他为了消除一个邪恶本源而受了重伤,我气的不行,说‘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我又会变成一个孤儿’,可气消了,又忍不住心疼他。玛维姐姐,你知道吗,在我心里,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要是安格玛在这里,一定会无比吃惊。他从没对萨拉塔斯说过自己的成长经历,可萨拉塔斯却全都门儿清,也不知道从哪得知的。
玛维闻言陷入沉默。
在外人面前,安格玛几乎是神秘和强大的代名词,令人敬畏。这些观感,倒有一多半是这几年间艾萨拉女皇大张旗鼓的“寻人活动”,以及后来的派兵封锁先知居所等行为造成的……
可此时,透过萨拉塔斯的讲述,玛维却突然发现,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开始怜悯起这位所谓的“先知”。
“改好了,萨拉塔斯小姐,你试试合不合身?”
玛维把一套改好的衣裤交给萨拉塔斯,后者穿好,站到门道里的镜子前看了又看,心满意足地致谢道:“合身,谢谢玛维姐姐!那我走了。”
说罢她居然直接拉开房门,朝外走去。
“诶?”玛维跟不上这个小妹妹神奇的脑回路,急忙去追,“还有这么多衣服没改好呢!”
“那都是给玛维姐姐你买的,”萨拉塔斯回身做了个鬼脸,“我一套就够穿了。我知道姐姐你总是为孤儿院的孩子们省钱,但现在有了哥哥的资助,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啦。”
在玛维拒绝之前,她就十分认真地说道:“马维姐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玛维眨了眨眼。
“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很过分,”萨拉塔斯怯生生的说道,“哥哥真的很喜欢你呢。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真的开朗起来,所以……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来多陪陪他?”
门边的玛维一下满脸通红,但良久后,还是声若细蚊地“嗯”了一声。
萨拉塔斯走后,这位月神殿的高阶女祭司,再一次想起了来自艾露恩的启示。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她深知月亮女神的启示必定蕴含着无穷的智慧,但却忍不住有所抵触。
……
“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萨拉塔斯回到小院以后,一直用精神力密切关注着两人的安格玛十分气愤地说道。
虚构一段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故事,扮成自己的小妹妹也就算了,自己什么也没法说,因为之后前往永恒之井战区,萨拉塔斯总得时常露面,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身份确实是不错的伪装。
但……这么撺掇玛维是要闹哪样?
“帮人帮到底喽,”萨拉塔斯耸了耸肩,“谁让你这么笨。承认吧,你就是需要那个女人。”
“你不觉得这种帮助很多余吗?”安格玛恨恨地说。
“不觉得,”萨拉塔斯摇摇头,“编个故事,让自己的身份更站得住脚,顺便再帮玛维小姐捋清思绪……这种事,对我来说又不费力,只是捎带手就做了,有什么多余不多余的。”
这家伙,现在萨拉塔斯连说话风格都和高等精灵……不,应该说,是和自己没什么两样了。
安格玛上前一步,拦住朝小屋走去的萨拉塔斯,“你又是从哪得知我的成长经历的?难道你在探查我的思绪吗?”
“这可是个危险的指责,”萨拉塔斯无辜地说道,“你难道不清楚暗影能量的作用原理吗?之前你吸纳我兄弟的心脏,被里面的暗影能量影响思绪时,你的记忆早就烙印在里面了。我根本不用刻意探查,就能知道其中的事情……我问你,如果你旁边摆着一本书,你就算再没翻看过,也总能知道封面上写着什么吧?很不巧,你体内暗影能量里烙印着的记忆,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本书……别害怕,我也只是看了两眼‘封面’,还没好好翻看呢。”
回到小院就原形毕露的萨拉塔斯,还哪有半点青春小妹妹的样子?
论脑子不如对方,论见识也差距甚远,论对暗影本源的掌控也是如此,处处都处于被动,偏偏安格玛还没一点办法。
“你……”安格玛咬着牙,一手扶着院门,一手扶着脑门,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顺下气,“该说的我都会说,以后不许随便阅览我的记忆!”
“怕我看到一些羞羞的东西?”萨拉塔斯咬着嘴唇问道,“好,答应你。但你也不能怪我无意间扫到‘书封’上写着的东西吧?所以好好锻炼自己对暗影本源的掌控能力才是最首要的,否则在面对其他上古之神时,这有可能成为你最大的弱点。”
说罢她拍了拍安格玛的肩膀,款款走回小屋,回到了本体内,徒留安格玛一人在小院里生闷气。
和一位曾经的上古之神相处……
这种感觉真的不那么好。